帝君躺在繡着金龍的牀榻之上,蓋着厚厚的被子,牀榻亦非普通牀榻,而是用一整塊暖玉雕成,這暖玉隨便挖下一個角來,做成飾品,都可以買下一間房子來,可此時卻被當做宿躺之物,幾若無用。室內燒着一個大火盆,裡面猩紅炭火把這個房間都弄得火熱無比,靖榕只是在裡面站了一會兒,就出了一身汗。
帝君雖是躺着,可眼珠卻是極黑極亮,他看着靖榕,眼神斜了一斜,那眼神靈動,半分看不出是一個將死之人。
“你且能來看我,倒還算是有些忠君之心……”帝君在心中這樣想着,“可前幾日割破我的手臂又是爲何?還取了些血……某非是陸廉貞的命令?可那陸廉貞再是大膽,也不敢忤逆於我……想來是你這小妮子自作主張……”
帝君心思百轉千回,只是現在口不能說,自然靖榕亦是不如此明白。
兩人獨處一室,靖榕先是摸了摸帝君脖頸——雖是冰冷刺骨,可好在下面脈搏並不薄弱……
“帝君中雪蟲之毒三年,期間那歹人曾二次與帝君下毒,帝君可有否注意?”大抵爲王者,都不會太蠢,若是蠢了,靠着運氣混到了皇位上,恐怕這位子還沒坐熱,就會被臣子趕下來,帝君爲皇二十載,自然不能說是一個蠢人,只是一着不慎,卻落得如此下場,爲皇爲聖,並不如外人所想這麼美好,可權利之美,卻能讓人忘乎所以,利益薰心。
帝君只是眨了眨眼。
靖榕雖是聰明,可終究不是帝君肚子裡的蛔蟲,靖榕想看的,不過是帝君眼上動作,人的喜怒哀樂很大程度上,是有臉上表情表達的,可是臉上的表情,又是有很大的一部分是由眼上的表情表達的,可帝君眼上的表情露出的情感,竟不是憤怒,亦非疑惑,更不是絕望……而是一種類似於無奈的情感。
無奈……什麼人會讓帝君感覺無奈……
“帝君,您可有下毒之人線索?臣妾且說出那懷疑之人身份,若是您心中懷疑之人,您便眨兩下眼,若是不是,您便眨一下眼……”靖榕將自己心中所想對帝君說出——這本是一件好事,找出兇手嚴懲不貸、睚眥必報、以牙還牙……如何算不得一件好事呢?
只是帝君聽完後,竟是眨了眨眼睛後,便把眼閉上了。
——這是何種說法?
——是帝君心中其實無下毒之人的人選嗎?
卻也有這種可能……
靖榕想起那宸妃想要送於皇后的金珠項鍊……心中更是一陣沉默,那金珠項鍊可藏毒於無形,若是兩人親密之時,宸妃微微用指挑開那金珠的蓋子,雪蟲鑽入帝君皮膚裡……那便是防不勝防……
可此等精巧絕倫之物雖不算多,在皇宮之中自然也算不得少,要徹查起來,絕非一件易事。
如今帝君病危,回天乏術,便是抓到兇手也是於事無補,可……這又讓人如何甘心呢?如此明君卻因此而死,乃是天下之大憾……且陸廉貞若是聽聞帝君死訊也必然會傷心欲絕……
既然從帝君此處無法得到線索,那便只能從雪蟲地方查起。
只是帝君已經病入膏肓,那下毒之人是否會雪蟲全部銷燬也猶未可知。靖榕曾闖大內冰窖——雖闖入冰窖並非本意,可陰差陽錯卻入了皇宮最寒冷之地——此處乃是最事宜養雪蟲的地方。
可出乎靖榕意料的是,那雪蟲竟不在冰窖之中……
如此,線索便是又斷了……
靖榕看那帝君,帝君只是閉着眼,此時兩人靜默無言,帝君身下雖是火躺,可人卻全身散發着寒氣,加之此時他不說話,又面色蒼白、垂垂老矣,倒還真好似一具死屍。
知道帝君不想理自己,靖榕便輕聲走到帝君榻前,輕施了個禮數便緩緩下去了。
她走後,帝君猛地將眼睛睜開,漆黑如夜的眸子轉了一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久了,眼底竟是泛出了一抹淡淡的憂傷……
可事情的發展,卻超出靖榕的意料。
帝君中毒與一賀之死,這兩件事情,如何能聯繫的起來呢?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個是卑微低下的一介婢女,兩人之間千差萬別,卻因一樣東西,聯繫在了一起。
這樣東西惹得靖榕被困一年,惹得帝君九死一生,惹得後宮大動,暗潮洶涌各自爲政,這個東西,卻有着一個綿長而美好的名字——雪蟲。
聽似潔白無暇的名字,實際上那雪蟲的樣子也是軟綿可愛的,像極了蠶寶寶,可卻小的可憐,幾乎肉眼不見,如一顆顆芝麻般,盤踞在一賀那血紅的傷口上……
皇宮之中本無放屍之地,若是尋常宮人死了,身邊有那有情有義的朋友,便出上幾定銀子,塞給那處理屍體的宮人,宮人到外面爲那屍體尋上一塊地皮,買上一口薄棺,也算是盡了一份心也,也有那收屍的宮人,收了銀子卻不辦事,只將屍體包了塊破草蓆往後山一丟,這骨啊、肉啊的,都餵了後山野狗……
一賀的屍體,乃是被放在一個雜物間裡,雜物間中雖空無一物,奈何此時炎夏,屍體放久了便有些異味,而御醫雖在臉上帶了面罩之類的東西,卻也不能完全將那味道隔除……
於是其中一位驗屍的御醫便在雜物間裡燒上了一味香,那香燒起來清淡,可勝在香味能把屍臭蓋過,於是當幾人再將那雜物間的們打開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千縷那發白的臉龐上,額頭的雪洞竟出現了一個個白點,若是那白點出現在一賀的皮膚上自然是不引人注意的,可那白點卻爭先恐後地出現在了腦門上的血洞裡……可就太引人注目了……
當文揚帶着秦箏、秦笙兩人前來的時候,那芝麻大小的雪蟲還在慢慢蠕動……
“微臣用的香料裡面有一位藥材,名叫九葉草,這草藥乃是北方山上所張,專門用來驅逐雪蟲,乃是雪蟲天敵……”一位年輕御醫戰戰兢兢說道。這歐陽仁乃是太醫院院正,這驗屍之事自然輪不到他。
“哦……”秦箏一聽,嘴裡拖出一聲長音,桃花眼裡卻閃出一絲疑惑神,片刻之後,秦箏問道,“這雪蟲又是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