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廉貞的命令,乃是讓靖榕去邊城殺死一個胸口上紋着一隻鷹紋身的男人,而以前陸廉貞下的這樣的命令並不少,靖榕亦是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她便是這樣遵從了對方的指示,帶着一張人皮面具,來到了邊城一座客棧之中,遇到了那個胸口上有個鷹紋身的男人。
——而到後面,她才知道,原來那個人,竟然是郝連赫雷。
而郝連城深,便是郝連赫雷的孩子。
陸廉貞要的,便是靖榕與這郝連城深有殺父之仇……他想讓靖榕殺了郝連赫雷,而郝連城深既然是郝連赫雷的兒子,他自然不能與靖榕在一起。
而靖榕若是喜歡郝連城深,也必然不會用騙,來得到對方的愛意。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郝連城深不問,靖榕也並不回答。這並非是騙,而是在恰當好處的時間保持沉默,她好幾次想把郝連城深推開,可這個名叫郝連城深的男人,又實在是太瞭解她了,也太耐得住她那清冷的性子了。她把他推開,他從來不惱,只是慢慢向她靠近,不急也不緩。她彷彿是月下的一潭清泉一樣,雖然表面冷制,可下面,卻是洶涌的暗潮,而他,卻彷彿是冬日裡的陽光一樣,帶着溫暖而和煦的味道。
原本沒有這件事情,靖榕可以毫不猶豫地放下一切,與郝連城深在一起的。
可有了這件事情之後,她卻幾乎連面對郝連城深的勇氣都沒有。
即使肚子裡有了他的孩子,亦是沒有與他走下去的勇氣——是了,有時候,靖榕實在是太膽小了,彷彿是一隻縮在洞穴裡的老鼠一樣,好不容易外面沒有了聲音,鼓足了勇氣,終於往洞外看了一看,可當外面發出一點細小的聲音的時候,她卻又再次縮了回去。
“那個胡國二皇子,想來真的是對靖榕用情至深。”盛雅燃對着靖榕,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靖榕臉上露出的疑惑的表情。
“我往日見到靖榕的時候,靖榕是站在那個大赤三皇子旁邊,乃是一副保護者姿態,我也是活了那把年紀了,看得出來那大赤三皇子乃是對靖榕極爲傾心的……”盛雅燃看着靖榕,這樣說道。
靖榕想要反駁,卻見盛雅燃搖了搖頭。
“靖榕終究只有這點年歲而已,而我比靖榕,卻是大了許多,靖榕於事之上,乃是從未有的聰明,可在這件事情上,便是絕頂聰明的陸廉貞,也看不明白,靖榕如何又懂得呢?”盛雅燃看着靖榕這樣說道,“只是靖榕在說着那胡國二皇子郝連城深的時候,臉上帶着的笑意,卻是不一樣的。我看得出來,在靖榕心裡,乃是覺得自己是被那郝連城深所保護着的……靖榕縱使有銅皮鐵骨,也不過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想來那郝連城深對靖榕,乃是極好的,所以才能讓靖榕爲他生下一個孩子。”
靖榕聽完,點了點頭:“他救了我的次數,不知幾許,想來是還,也是換不夠了,只是他卻不要我換……遇到爹爹的時候,他甚至想要與爹爹一站……他雖然武功高強,只是沒有小時候爹爹的機遇,便是爹爹身邊小七也打不過……只是便是打不過,他也要打……後來衝破了穴道,弄得自己重傷,而爹爹又起了殺心……於是的便擋在阿成面前,讓他快走。”
“他走了?”盛雅燃問道,可語氣裡,卻沒有一絲鄙夷的語氣。
“走了。”靖榕點點頭。
“這個時候還能保持着冷靜,倒是不簡單。”盛雅燃這樣說道。“若是走了,尚有救出你的機會,若是當時便與陸廉貞拼個你死我活,怕是當場就血濺三尺,沒了活路。”
靖榕點點頭。
“只是那個時候,他若是一時間想不明白,要與陸廉貞一爭,你會幫誰呢?”盛雅燃這樣問道,一面是將自己養大的養父陸廉貞,陸廉貞對靖榕情深意重,若是沒有陸廉貞,便也沒有此時的陸靖榕。而一面,卻是同樣對自己用情至深,救過自己無數次的郝連城深,此事亦是肚子裡孩子的父親——盛雅燃問的問題是何其的難以回答。
只是靖榕想了一想,便是說道:“想來我會在爹爹殺了阿成之前,先將他殺死的。”
“看來在你心裡,還是將陸廉貞放在了前面。”
“在殺了阿成之後,我會自殺。”靖榕又這樣說了一句。
而這個答案,卻是盛雅燃沒有想到的回答。
“爹爹要殺了阿成何其容易,便怕是爹爹會以一種生不如死的方式來折磨阿成,我不願意阿成受苦,既然這個結果可以預見,那我就先將阿成殺死便罷了,也好過他受那樣多的苦。”靖榕這樣回答,“只是阿成死後,我亦無法苟活。雖然我答案說的輕巧,可一想到阿成死後那孤單的生活,我便無法獨活了……”
不知什麼時候,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着。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
“所以我說,靖榕變了。”所有人聽完靖榕的答案之後,這樣說道,“靖榕在陸廉貞身旁的時候,只是一個跟隨者,而在那三皇子秦蕭身邊,只是一個保護者,可唯有對那孩子的父親,靖榕纔是有着被愛的姿態來——因爲被深愛着,被關切着,所以也同樣變得會愛上誰,會關心誰,以往靖榕聰明,卻只是聰明而已,只會機械的考慮着一些事情,卻不懂愛,亦不會愛,可是在那郝連城深身邊,靖榕卻漸漸學會了去愛誰,去關心誰。這世上,聰明人總是會活的比較容易一點。可單單只是聰明,卻是不夠的。靖榕以往感受到痛苦,卻沒有現在的感受來的深,乃是因爲靖榕以往不懂愛,此時的傷痛來的比什麼時候都要深刻,而感受到的愛意,亦是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強烈。”
“盛姑姑說的這些事情……我還是有些不明白。”靖榕摸着自己的肚子,臉上有着的,卻是慈母一般和煦的笑容。
“何必明白呢?”盛雅燃這樣回答靖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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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靖榕的肚子,便彷彿氣球一樣,越發的大了。
原本以爲這肚子八月的時候,就已經夠大了,卻沒想到十月的時候,竟然又大了許多,靖榕躺在牀上,倒彷彿一個隆起的球一樣。
“想來是前些日子食補的太過,怕是養分全部要給力孩子,你生他的時候,想來要費一番力氣了。”盛雅燃對着靖榕這樣說道,而他身後站着的,乃是龍祁與陸廉貞。
雖是這樣說着,可盛雅燃的眼睛裡,卻有着一點隱隱的擔憂,而這擔憂,龍祁與陸廉貞都看不到,可靖榕,卻是看到了。
“盛姑姑……”在龍祁與陸廉貞離開之後,這房間裡面便只有靖榕與盛雅燃兩人,靖榕便是開口問道,“盛姑姑,你剛剛……我……是因爲我有什麼事情嗎?”
盛雅燃看了靖榕許久,看了靖榕的肚子許久,便是這樣說道:“沒事的,只不過……不……沒事的……只是有一個很小的可能而已……應該沒事的……”
她一邊說着沒事,而一邊卻又這樣的不確定,靖榕心裡隱隱有些不對,可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問下去。
既然這件事情,連盛雅燃都不確定,那自己知道,又有什麼意思呢?
待到分娩的時候,靖榕才知道,那以往受過的痛苦,都不及這一次來的大,彷彿被人放在一塊青石板上,而肚子上卻被人用鐵錘一下一下砸着……五臟六腑都被抽離,然後放進了鹽水之中,身體裡面的疼幾乎要爆裂開來,而以往她所受的所有的痛處加起來,都不如這一次。
而這疼痛卻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陣一陣而來,本以爲一波過去了,可下一波卻是猝不及防地排山倒海而來。
靖榕原本是這樣會忍痛的人,而這一次,不但痛的叫出了聲音,更甚至叫的流出了眼淚。
“沒事的,沒事的,會過去的,你若是疼,便叫出來吧,叫出來,是會好一些的。”盛雅燃握着靖榕的手,這樣說道。
靖榕只覺得自己是一直蝦子,被人放在盤子裡,抽掉了四肢,剝掉了殼,可裡面的肉,卻遲遲不肯下來。
盛雅燃一邊擦着靖榕的汗,一邊安慰道:“只是第一次特別疼而已,忍過去便好了……”
她也是生育過的人,所以特別瞭解靖榕的痛苦——便是這樣,她生下一個孩子之後,便再也不願意懷上第二個了。好在龍祁是這樣“深明大義”的人,也是從來不會爲難盛雅燃的。
靖榕搖了搖頭……疼……實在是太疼了……
她從來就是這樣的人,她原本以爲,這世上沒有什麼疼是挨不過去的,到現在才發現,那只是她的一時天真而已……
肚中的孩子遲遲不願意出來,而靖榕亦是受着這樣一份罪。
盛雅燃將一枚人蔘壓在靖榕的舌頭下面,便是輕輕擠壓着靖榕的腹部……產道已經打開,可卻遲遲不見孩子下來……而這樣擠壓,乃是會讓孩子慢慢從產道里面出來的一種方法——只是母親,卻又要受罪了。
靖榕此時更疼了,原本是身體裡疼,現在身體外面疼,可哪怕是這個樣子,靖榕卻也從未想讓盛雅燃停止過。
片刻之後。
“靖榕,用力啊!孩子!孩子出來了!”盛雅燃用一種極爲激烈的語氣鼓舞着靖榕,可靖榕,卻是被這疼痛折磨的幾乎失去了神智,她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白,白的彷彿一張白紙一樣,她的四肢無力地抽搐着,可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依舊無意識地用着自己最後一點力氣。
水染紅了好幾盆,而等在外面的陸廉貞看着那一盆一盆被女侍端出來的血水,臉上卻沒有一絲擔憂的表情,他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而小七卻是嚇的臉色發白,眼中隱隱有些擔憂。
“你不怕嗎?”龍祁站在陸廉貞身邊,這樣問着。
“怕?我爲什麼要怕?”陸廉貞臉上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他彷彿聽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一樣,這樣反問着。
“女人生子,乃是在鬼門關面前走了一遭。”說道這裡,龍祁停頓了一下,“陸靖榕的身體,原本就不好,便是在生子時候死了,也不奇怪。”
便是說着這樣的話,龍祁臉上,始終都是面無表情。
“你說靖榕會死?”陸廉貞反問。
“也許會。”龍祁回答。
“不,她不會的。”陸廉貞信誓旦旦回答。
“我倒不知道你爲何有這樣的自信,說她一定不會。”
“自信?這可不是自信。”陸廉貞擡頭,冷冷地看了龍祁一眼,回答道,“我陸廉貞的女兒,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呢?”
他說女兒的時候,說的是這樣的輕,甚至讓人聽不清他後面說的是女兒,還是女人。
……
孩子的第一聲啼哭,總是這麼嘹亮的。
盛雅燃將孩子放在靖榕的枕頭邊,對着靖榕說道:“阿靖,開眼看看你的孩子,是一個男孩呢……”
靖榕已經意識模糊,只是聽到了這句話後,卻還是勉強將眼睛睜開了。
這孩子還閉着眼睛,小小的,五官都皺成一團,皺巴巴的,身上有些地方是粉色的,有些地方是白色的,醜醜的,可又說不出來的可愛。
終究是了了一樁心事了。
靖榕心中這樣想着,便是鬆懈了下來……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黑色,一陣暈眩,可下一秒,她卻又被盛雅燃狠狠地打着臉頰。
“靖榕,千萬不可睡去!”盛雅燃又在靖榕的舌頭下壓了一片人蔘,甚至以金針刺激着靖榕穴道。
“我不會死的……只是孩子出來,太累了而已……”靖榕對着盛雅燃這樣說道,“盛姑姑,讓我睡吧。”
她難得這個樣子,可盛雅燃的臉上,卻是嚴肅無比:“靖榕,你的肚子裡,非是隻有一個孩子,你若睡去了,這孩子,也就死定了。”
靖榕懷着的,竟然是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