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啊,你不怕嗎?”將又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喂進靖榕嘴裡的時候,方磊笑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疑問。這孩子,實在是太冷靜了,這樣的冷靜,簡直不像是一個等死的人。
——是的,等死。
雖然靖榕被泡在冰水之中,減緩了死亡的步伐,可也不過只是減緩而已,如果不取出蠱蟲,倒最後,也不過只是一個死而已,而且她這虛弱的身體泡在冰水之中,怕是隻要七天,便是極限了,而今天,乃是靖榕泡在冰水裡的第三天。
三天之中,靖榕不說一句話,可臉上所露出的表情,卻不是絕望的,她偶爾會透過頭頂上的窗子去看看外面的天,而她的臉上,有時候會露出一絲沉靜的笑——這不是一個將死之人該有的表情。
“怕啊,我自然是怕的。”靖榕回答道,“怎麼會有人不怕死呢。”
她一口一口將碗中熱氣騰騰的藥喝下去,那藥看起來滾燙難耐,可真的進入喉嚨裡面,卻是冰涼刺骨的。
方磊笑說過,這藥,乃是一味有價無市的好藥——雪蛙。這雪蛙原本長在極寒冷的地方,長成十年,人吃下去可抵禦寒冷,強健身體。而這雪蛙只是抵禦寒冷而已,有爲什麼會有價無市呢?原因乃是它生長的地方長出的草藥,皆是價值斐然,雖然這雪蛙吃下去的功效只是抵禦寒冷而已。可一旦吃下雪蛙,便可抵禦寒冷一日,這一日之內來到雪蛙存在的地方,將一些草藥挖出,便是隻要挖到一顆,便是一本萬利。
世間這抵禦寒冷的藥材千千萬萬,卻只有雪蛙一種,可以抵禦這山間寒冷。
而這雪蛙奇妙便奇妙在這裡,將這雪蛙研磨成藥之後,煎開,看似熱氣騰騰,實則冰涼刺骨,可放的越久,這藥的溫度卻越是上升。而雪蛙的藥效,乃是隨着這溫度的上升而逐漸減弱的。故而有些新手,雖然得到了雪蛙,卻不知道如何食用。慢慢等着雪蛙湯藥上的熱氣散開,可散開之後喝下去非但燙到了舌頭,最要命的還是沒了藥效。這人喝完藥之後便入了冰天雪地之中,尚未等草藥入手,人卻凍死了……
只是靖榕信這方磊笑,便也不做遲疑——她知道方磊笑是怎麼樣的人,他這人雖然輕佻,人又有時候彷彿老頑童一樣,可確實是醫者父母心,這會燙到病人的事情,方磊笑是決計不會做的。他將一碗滾燙的藥材放在靖榕面前,便是爲了讓她喝下去的,靖榕喝下去了,便是盡了病人應盡的本分。
她相信方磊笑這位大夫,而方磊笑,也不是會辜負病人的人。
“丫頭你說着自己怕死,可這樣子,可不是一副怕死的樣子。”方磊笑笑着說道,便是擦了擦靖榕脣角上的藥漬——靖榕嘴脣之上的顏色,是越發的白了——哪怕日日服用雪蛙,可這身體終究還是受不住的。只是方磊笑不想靖榕知道自己此時慘淡模樣,所以才緘默閉嘴,只是和她說着不相干的話。
“我不是覺得自己不會死。只是覺得,阿成是不會讓我去死的。”靖榕這般淡淡說道。
“此行兇險。”方磊笑只是淡淡說出這樣四個字——可豈止是此行兇險,便是他這個大夫,也是在江湖之上聽過這萬蠱之王的傳言的,雖然渾身上下都是寶物,可每每垂涎它的人總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可聽完方磊笑的話,靖榕臉上的表情,依舊不變。
“莫要太小看蠱王了。”方磊笑臉上表情凝重,這樣說着——非是他烏鴉嘴,只是靖榕此時這幅模樣,若是郝連城深也回不來了,豈不是……
“也不要太小看阿成了。”靖榕這樣說道。
說完,便是閉上了眼睛,不理方磊笑了。
方磊笑收拾了碗筷,火爐等物走了出去,一出門,便有幾人等在門口,爲首的乃是秦蕭。秦蕭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方磊笑面前,急忙說道:“神醫,靖榕如何了?”
“死不了,但也活不長了。”方磊笑先說一句死不了的時候,秦蕭心下的時候剛剛落地,可後面一句活不長出來,這心又開始懸了起來。
“難道沒有辦法了嗎?”秦蕭問道。
“有,自然是有的。”方磊笑想了一想之後,這樣回話道。
此言一出,秦蕭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來,他急急說道:“神醫請講,便是萬死,也絕不退縮。”
“不用萬死,一死就夠了。”方磊笑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這樣說道。
“靖榕此時身中蠱毒,而這毒,卻是在她的內臟上,人的內臟被吃掉了,自然是活不成了,我原本的打算,便是切開靖榕的腰部,將這蠱蟲取出……”
尚未等方磊笑說完,秦蕭便急急說道:“那便將這樣做吧。”
“你也忒着急了,這將腰部切開取出蠱蟲的成功概率,不過只有區區兩成而已。這蠱蟲盤踞于靖榕內臟之上,要將蠱蟲硬生生帶出,便是蠱蟲必然會傷到內臟,到時候出血量甚大,必然是會危機生命的。”方磊笑如是說道。
“這……”秦蕭遲疑。
“所以我說你也忒着急了。”方磊笑這樣說道。
“這……神醫的意思,莫非還有另一個辦法?”秦蕭遲疑說道。
“自然是有的。”
“神醫請講!”秦蕭急急往前走了一步,焦急說道。
“我說過了,這方法的兇險之處,便是蠱蟲盤踞在靖榕內臟之上不肯走,若是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內臟換給靖榕——那不就可以了?”方磊笑對着秦蕭說道,“所以我說,不要你死萬次,死一次,便夠了。”
實則此法危險之處,便是切開靖榕腰部傷口的失血量,便是有人將自己良好的內臟獻出,去交換靖榕那顆盤踞着蠱蟲的內臟,也未必能真的將靖榕治好。
“這……”秦蕭遲疑,臉上露出極爲難的表情來。
“哈哈……老夫說笑而已,說笑而已。”說到這裡,方磊笑竟是反覆言辭,將此話當做了笑話:“你看,這便是你與那後生的不同了。”
與回答瑋鐵的答案一樣,方磊笑又是點到即止,不將話說明白,只是將疑問,留給了秦蕭。
——他與郝連城深,到底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