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爲不緊不慢的下了樓梯,看了看站在門口,專門負責爲客人拉門的禮賓員,又看了看大堂西側,樓梯一邊的預訂登記員。
這兩個是趙世銳和高思中安排在酒店內的暗哨。
暗處還有,但一時半會,方不爲還找不出來。
看到趙玉林提着箱子到了前臺,像是要退房,登記員站了起來,往電話房走去。
方不爲下了樓梯,和登記員擦肩而過。
覺的手心一癢,登記員猛的一驚,低頭一看,手心裡多了一張小紙條。
“靜觀其變,不要妄動!”
後面是幾個數字。
是自己人!
登記員暗暗的鬆了一口氣,把紙條揉成了一團。
等登記員從電話房出來之後,看到給他傳紙條的男子正坐在正門一側的沙發上。
高思中遠遠的看了一眼方不爲,看到方不爲打出的手勢,輕輕的點了點頭,又回了電話房。
趙玉林見過他,所以高思中一般不會露面,他不過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方不爲。
不到一分鐘,大堂內外的幾處暗哨全都撤了個乾乾淨淨。
方不爲是怕高思中一時大意,中了趙玉林的計。
趙玉林一點僞裝都不做,故意跑到前臺去退房,其實還是在試探。
上百萬的四海商行,說送就送了,他還差這幾個退房的押金?
趙玉林看似是在結賬,但視線一直在大堂內部轉悠,高思中要是稍稍緊張一下,派出來盯梢的一多,就會被趙玉林看出破綻。
換成自己是趙玉林,一旦發現自己暴露,肯定是第一時間示警,其次想辦法逃離。
沒有比開槍更好的辦法了,這裡稍稍亂一下,幾分鐘之後就會傳遍南京城。
雖然在方不爲看來,後世的快捷賓館的硬件都要比這裡好幾倍,但在民國,這是名副其實的大飯店,政治意味比總統府內的中央大飯店都要濃厚。
南京做爲通商口岸,正式對外開放後,揚子大飯店是第一家西方人開辦的酒店,定都南京的第二年,這裡便被民國政府定爲接待外使的定點飯店,來南京的各國政要都會選擇在這裡入住。
除此之外,這裡還是國際俱樂部駐南京的接待中心,絕大部分的洋行,都在這裡有長包房。
大廳裡的洋人太多了,白皮膚的比黃皮膚的還多。要是混亂中死上一個,這鍋方不爲不背也得背……
方不爲拿着一張報紙,視線一直放在趙玉林身上。
趙玉林斜側着身,坐在一張辦公桌前,一位穿着馬甲的服務生正在給他報着賬單,趙玉林隨意的點着頭,意思是沒什麼問題。
賬結完了,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
雖然左右兩側還有其它退房結賬的客人,但趙玉林除了和結賬員說過兩句話,全程再無與任何人有過互動和交流,一直觀察着大廳內的動靜。
接過了服務生遞過來的手寫賬單,趙玉林隨意的裝進了西裝口袋,然後站了起來,提起了行李箱,往門口這邊走來。
方不爲飛快的垂下了眼皮,翻了一下手裡的報紙。
趙玉林的步伐很穩,神態也很輕鬆,他不緊不慢的走向門口。
當禮賓員要給他推門時,趙玉林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手錶:“謝謝,還要等一會!”
等一會!
是要等什麼人?
上線?
方不爲瞅了瞅人流如織的酒店大堂。
不可能在這裡接頭吧?
膽子太大了!
趙玉林站在門口,隔着玻璃往外看了一眼,又提着行李箱折返了回來。
點這麼背?
方不爲暗暗的罵了一聲。
趙玉林好死不死的坐在了方不爲的對面,兩個之間就隔着一條長方形的茶几。
兩人之間雖然只照過一次面,但林子安就是方不爲的另一個翻版,趙玉林很清楚方不爲長什麼樣。
所以方不爲化妝化的比較徹底,既便兩個人面對面,他也敢保證趙玉林認不出自己。
但這只是在趙玉林只是匆匆一瞥,或是兩人無意間對視一眼的情況下。
方不爲怕時間一長,就會被趙玉林看出破綻。
只要距離夠近,時間夠足,老練的間諜完全能夠根據皮膚之間的色差,觀察出對面的人是不是粘了鬍子,臉上是不是塗了油脂之類的遮蓋物。
方不爲暗歎了一口氣,在趙玉林落座之前,稍稍的往上擡了一下報紙,遮住了鼻子以下的位置。
這份報紙他已經看了三分鐘,按照常理,一個人不可能對所有版面上的新聞感興趣,所以方不爲決定再看上兩到三分鐘,如果趙玉林還不走,他就會先起身離開。
趙玉林確實在觀察方不爲。
他並沒有懷疑方不爲,而是習慣使然。
深灰色的呢料西裝沒有一絲褶皺,看領口上的標誌,是有名的培羅蒙,這麼一套,至少也得七八百大洋。
腳上一雙尖頭高跟皮鞋,趙玉林看不出牌子,但能看出鞋面是用上好的整張小牛皮製成的。
手腕上帶着一塊浪琴手錶,左手中指上帶着一枚綠寶石戒指……
就這一身行頭,至少也得兩千大洋。
看完了衣着,趙玉林又瞅了瞅方不爲的面相。
小背頭梳的油光水滑,肯定是用過頭油,只露出的半張臉上有些亮,應該擦過什麼護膚品。
趙玉林輕輕的吸了一下鼻子,同時聞到了夏士蓮雪花膏,司丹康美髮霜的味道。
只是在瞬間,趙玉林就對方不爲的身份有了猜測:富貴人家的少爺,而且是極度有錢的那一種。
一般的中產家庭,一年不吃不喝,都買不起方不爲身上的那件西裝。
有了大致的判斷,趙玉林便將目光挪向了其他地方。
方不爲暗暗的冷笑了一聲。
不看臉光看裝扮,趙玉林能看出問題才見鬼了。
身上的哪一件都是貨真價實的名牌貨,是他專門用來應付這一種場面的。
以方不爲每月七十大洋的俸祿,就這一身,得不吃不喝三年才能置辦的齊。
趙世銳還時不時的開玩笑,稱只以方不爲的這一身行頭,就能看出他心向黨國,不計個人得失的風範。
太他孃的費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