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神情憔悴、焦慮不安的男子帶着手銬,被押了上來。劉澤之打量着他們,只見四人身高、年齡、胖瘦、髮型都差不多,身上穿的也都是最常見的白襯衣。
田成羙陰鷙的目光一一掃過四人,重壓之下幾人都有些不自在,有的人無故咳嗽,有的扭動着自己的手指,有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晃動着。田成羙冷笑道:“我警告你們:不要再抱僥倖心理!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不會不知道吧?我再給你們四個一次機會,說出誰是郭烜的同謀!別以爲你不說,我就沒有辦法找出你來!大不了四個人一起送上刑場槍決!”
劉澤之補充道:“這裡是76號的刑訊室,大家可以看看這些刑具,死人到了這裡也要開口!我奉勸你們,要識時務、知進退,別逼我們動粗。怎麼樣?想明白了嗎?”
站在最左邊的一個男子乾咳了兩聲,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就是去碼頭找人的,無緣無故被抓到了這裡,從上午八點到現在,超過十二個小時了,一口水都不給,也不准我和家裡人聯繫。你們這麼做,有法律依據嗎?簡直是土匪……”
此人話音未落,一旁的一名打手重重的給了他幾記耳光,那人被打翻在地,打手又衝上去狠狠地踹了幾腳,痛苦的呻吟着,口鼻流血,激烈的猛咳幾聲,吐出了兩個牙齒。
田成羙陰冷的笑道:“感覺怎麼樣?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一個一個說,敢有隱瞞,別怪我這些弟兄們下手太重。”
被打倒在地的那個男子掙扎着想爬起來,幾次都沒有能成功。劉澤之示意打手扶他一把。田成羙着這個名男子說道:“就從你開始吧。”
那人吐了幾口血沫,說道:“我叫鄭志超,是去碼頭送人的,送完人想抄個近路去車站,莫名其妙就被你們抓來了。你們問了好幾遍了,我不認識什麼鍋啊碗啊的。我求你們放了我吧,你們真的誤會了,我舅舅是……”
田成羙冷笑打斷了他的話:“你舅舅是誰我沒興趣。不清楚?好啊,來人,把他架上老虎凳!”
劉澤之很奇怪,哪有四個嫌疑人都在場,一起刑訊的?殺一儆百?也不對啊,如果軍統的特工真的在這四個人裡面,就因爲看見了其他人受刑,就嚇得招供了?有這樣心理素質還不如一般人的特工嗎?此人自稱是鄭志超,看他的資料,他舅舅是財政部的賀次長。田成羙拿他開刀,合適嗎?
兩名打手拖着哭天搶地的鄭志超,三下兩下,熟練的綁上了老虎凳。就在此時,刑訊室的電話響了,這是一部內線電話,直到此時,劉澤之才發現本來放在主審桌子上的這部電話,不知爲什麼被移到了靠近老虎凳邊上的一個高几上。田成羙示意劉澤之接聽。
劉澤之起身拿起電話,平川新野的聲音很清晰的傳了出來:“劉秘書嗎?我是平川新野,你和田隊長是不是在審訊四名嫌疑人啊?那四個人裡面是不是有一個叫鄭志超的?他舅舅打電話找到了李主任,擔保此人沒有問題。李主任讓我轉告你們,審一下,如果沒發現問題,就把人放了吧。”說完,沒等劉澤之回話,平川新野掛斷了電話。
鄭志超的舅舅找到76號很正常,恰好在審訊的時候找過來,可真是太巧了。這部電話的聲音怎麼這麼大?劉澤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被綁在老虎凳上的鄭志超顯然也聽到了一鱗半爪,偷偷的看了劉澤之一眼,驚懼的眼光裡浮現出一絲希望。
田成羙打開鍍銀煙盒,拿出一根香菸,問道:“誰打來的電話?有事嗎?”
劉澤之一愣,田成羙這是怎麼了?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哪有當着被審訊的嫌疑犯的面問這樣問題的?審訊開始之前,田成羙說要演一場戲,難道……劉澤之想明白了,可是這場戲是演給誰看的?自己應該只是個不明真相的配角,觀衆是誰?
他故意皺了皺眉頭,低聲附耳道:“你小點聲。是平川新野打來的,他說鄭志超的舅舅賀次長找到李主任,擔保鄭志超沒問題。主任說審一下,沒問題就放了吧。”
田成羙臉色微變,聲音不高不低:“賀次長找李主任?不可能啊,我封鎖了消息的。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
一旁擔任記錄的尤漢波臉色突變,趕緊起身囁喏道:“隊長……我,那個什麼,他說怕家裡人擔心,求我……我就……”
田成羙啪的一下扔掉手中的打火機,站起身來,逼視着尤漢波,尤漢波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隊長……”
田成羙重重的兩記耳光,尤漢波被打的一個踉蹌,幾乎倒地。田成羙怒火難消,順手抄起刑架上一根一米多長的鐵鞭,沒頭沒臉的抽了過來。尤漢波不敢躲閃,一邊護住頭一邊求饒:“隊長,我錯了……屬下該死……隊長,您息怒……我只收了他一個手錶……”
看戲演的差不多了,劉澤之正想出言勸解,情報處的一名組長急匆匆跑進來報告:“田隊長、劉秘書,我們倪處長讓我來告訴你們:抓住冒充郭烜的那個軍統特工了,而且潛伏在我們內部的代號八十六號的奸細也有線索了……”
田成羙瞪了來人一眼,厲聲訓道:“你這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也不看看在什麼地方,有的沒的胡說八道!來人,把尤漢波關進禁閉室!人犯還押。劉秘書,我們去看看。”
回到行動隊隊長辦公室,劉澤之急着發言:“田隊長,我怎麼覺得不對啊:我們的審訊還沒有開始,倪處長就抓住人了?他不是在參加主任和二位將軍的協調會議嗎?甄別假冒郭烜出現在旭日碼頭的軍統特工,是你負責,還是他負責?還有,那個臥底真的有線索了?”
田成羙笑笑,給劉澤之倒了一杯茶,說道:“這還是下午沏的,你湊合着喝吧。甄別臥底當然是由我負責,倪新抓住人的消息只是一個煙霧彈。別急,我們歇一會。人既然已經抓住了,也要給賀次長一個面子,過兩個小時,我們就把那四個人放了。”
“放了?不查了?人不是還沒抓住嗎……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先把人放了,然後派人監視跟蹤……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田隊長,你想過沒有,我們的對手不是一般人,如果真的有人假冒郭烜,那他就是軍統的特工。最基本的職業素養應該還是具備的,剛在76號這個鬼門關裡打了個轉,按慣例,很長時間之內他應該保持靜默吧?”
田成羙誇獎道:“你能想到這一點,真是成熟了。所以我拋給他一個誘餌:八十六號有可能暴露。澤之,你想啊,這個奸細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換而言之,也就是軍統最大的殺手鐗。假冒郭烜的這個特工,地位無法和他相提並論,再大的危險也攔不住他向周成斌彙報。”
劉澤之先是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頭道:“老田,不是我和你擡槓,我覺得你這個想法不靠譜。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冒險,八十六號再重要,命是自己的,只有一條。假冒郭烜,任務已經完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何必冒這麼大風險?沒準再把小命搭上,虧大發了。再說八十六號有暴露危險,這個情報別人不知道,就是我裝傻不向周成斌彙報,導致八十六號真的出了事,?誰能知道我知情不報?我也不會因此承擔任何責任。”
田成羙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是一般人的正常想法,但是不是軍統上海站這些人的想法。倪新有句話:他們是一諾千金的正人君子。從郭烜冒險營救周成斌,到陳勁鬆詐降,而後九死一生的潛逃,再到周成斌不肯按慣例置翟巖民等人於不顧,出人意料的設計劫獄……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說明倪新所言不虛。所以我有信心:周成斌的部下沒有你說的那種置大局於不顧,明哲保身的‘聰明’人。唉,這就是我們的對手最讓人可怕的地方,也是我們可以利用的一點。”
劉澤之不再說話。他心裡不能不承認田成羙的判斷是對的。有周成斌這樣的長官,有郭烜、陳勁鬆這樣的戰友,幸何如哉!
當務之急是怎麼樣才能阻止這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戰友落入陷阱?且不說能否找到機會提前向周成斌示警,即使找到了這樣的機會,只要周成斌派人和此人聯繫,那麼和此人主動聯繫周成斌的結果是一樣的,同樣會暴露此人的身份,並且連累到居中聯繫的人。看起來只有一個辦法:設法甄別出誰纔是軍統的特工,在他和周成斌聯繫之前,提醒他已經處在76號全方位的監控之中。而八十六號即將暴露的消息其實只是子虛烏有的一個誘餌而已。
可是此人究竟是誰?一着不慎滿盤皆輸,萬一搞錯了,不僅此人性命不保,自己等於是不打自招,自入虎口。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周成斌的消息,告訴自己誰纔是自己人。而目前能做的就是爭取一個位置,能不受懷疑的和四個行動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