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以來,田成羙也感覺到了李士羣的不同尋常:如此重大的行動,卻沒有啓用安全房,雖然也發佈了命令宣佈處於緊急狀態,可是這兩天似乎流於形式,並沒有嚴格控制。本想直言提醒,又因爲倪新爲了同樣的事,當着自己的面碰了個大釘子。一時搞不清楚李士羣的用意,沒敢開口。沒想到這個時候李士羣自己提了出來。
田成羙字斟句酌的答道:“除了我,還有淺野一健、新來的平川新野,以及和他們一起執行監視任務的部下,但是這些部下不會知道全部詳情。倪新和劉澤之,還有就是溫處長,山木龍三應該也知道,我的行動隊的幾名主任也應該知道一些。還有……屬下不敢妄言。本來知情人的範圍應該可以控制的再小一點,主任似乎是有意爲之?”
李士羣補充道:“倪新擅自命令情報處的幾名組長參與行動,再有就是我讓溫處長和張克清等幾名電訊組長參與研究老喬治送給影佐將軍的密碼破譯技術的文件。成羙,你覺得這個臥底的範圍會有多大?”
都是一點就透的聰明人,話說到這裡,田成羙當然明白了李士羣的用意,笑道:“主任高明。如果那個臥底真的存在,範圍應該就是此次行動知情人的範疇。而且——您的高明之處就在於這些知情人,知道的情況都是不盡相同的,掌握全面情況的只有您,再算上我一個。事後可以按圖索驥,找出這個臥底。可是,李主任。您的計劃裡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如果郭烜知道了陳勁鬆和我們合作的事,不露面怎麼辦?屬下覺得——他知道真相的可能性很大。畢竟,我們內部這個臥底並非泛泛之輩。”
李士羣幽幽說道:“我就怕這個臥底不把消息送出去,那可就枉費我的一番心機了。成羙,我一直在琢磨我的對手,對他們的瞭解,超過了對你們,我的親信部下。郭烜太驕傲了,老喬治手裡的技術對他的吸引力太大,最後那批設備他也捨不得放棄。他認爲只要和我們內部這個神秘的臥底配合得當,他是完全有能力把我們玩弄於鼓掌之間,得到他想要的,又能安然逃離。驕傲、自負,和對這個臥底的信任,就是他唯一的漏洞。”
“主任,這是一招連環計。屬下對您,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實話,我不敢說您比戴笠戴老闆高明,但是和毛人鳳相比,他實在是望塵莫及。至於周成斌、郭烜之流,更是不值一提。”
被很少溜鬚拍馬的田成羙送上一頂如此之高的高帽,李士羣很受用,哈哈一笑,說道:“此話言過其實了。我相信:周成斌、郭烜已經知道了陳勁鬆這個親信部下的背叛。但是他還是敢和我們過招!這樣的對手,值得尊重。但是這一次我要讓他們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再高明,也不過是那個捕蟬的螳螂,而我,纔是那隻黃雀。”
影佐禎昭聞訊而來,劉澤之打開裡間辦公室的門,很恭敬的說道:“將軍請吧,李主任一直在等您。”
李士羣站起身來笑道:“冒昧之至,打擾將軍休息了,實在是箭在弦上,不敢耽擱,有很多事情要請將軍的示下,李某纔好安排行動。田隊長,你去忙吧。劉秘書,我記得將軍很喜歡福建的雙薰茉莉花茶,沏兩杯茶來。”
劉澤之沏好茶送了進去,李士羣擺擺手讓他出去。田成羙坐在外間似有所思。劉澤之問道:“怎麼了?還有事要找主任?”
田成羙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並不是對劉澤之有所懷疑,而是他覺得和劉澤之說不清楚。他有一個和倪新一樣的隱憂:李士羣對形勢的判斷不可謂不高明,但是這些判斷都是建立在陳勁鬆是真心背叛軍統,爲了個人利益,和76號合作的基礎上的。可是萬一陳勁鬆玩一手反間計,如之奈何?也不是有什麼證據,而是……那個陳勁鬆的表現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76號裡田成羙看上眼的人不多,倪新是其中之一。除了工作,私下二人也還算投緣,以往這種時候,他總會和倪新商量。不方便直接和李士羣說的話,也會通過倪新轉達。可是且不說現在倪新去了哪裡他並不知道,李士羣對倪新的態度,怎麼會突然之間無緣無故有了這麼大的變化?從一直以來的親近信任,甚至有些袒護,變得疏離冷淡。最近倪新並沒有捅出什麼大簍子,犯下什麼大錯啊。
劉澤之看田成羙半日沒有說話,又說道:“你不走啊?那你替我盯會,我去換身衣服,吃點早點再回來。”
一邊說着,一邊拔腳就走。田成羙趕緊阻攔:“不行不行,我馬上要走,李主任讓我……我先走了。”
劉澤之很不滿意,撇了撇嘴:“我不讓你替我頂班,你也沒急事。算了,不敢勞您田大隊長的大駕。哎,我走不開,你出去辦事之前看看我弟弟劉無來了沒有?讓他去我宿舍把我的胃藥拿來。”
田成羙笑笑,答道:“好吧,劉無如果已經上班了,我親自轉告他;如果他還沒來,我託別人給他說一聲。”
不大一會,劉無拿着胃藥來了,劉澤之接過胃藥,低聲說道:“想個辦法,讓李士羣的司機今天不能出車。”
劉無答道:“您放心,我這就去辦。正好醫務室從昨天晚上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關門了,三個醫生兩個護士都不知所蹤。老馬現在要是病了,只能去醫院。”
劉澤之想了想,也很奇怪,醫務室關門,沒道理啊。他答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一點。”
劉無點了點頭,又和門口警戒的李學惠等笑着打了招呼,回了車隊。
李士羣和影佐禎昭閉門協商了一個多小時,離開76號。李士羣親自送到了大門口,轉身命令道:“澤之,下午市裡的張寶成局長過來,我先不見他了,你讓他在接待室裡待命。記住:沒有我的話,不准他離開。他帶來的東西也放在那裡備用,不準任何人翻動。”
76號和市警署常有合作。劉澤之以爲是因爲76號人員緊張,所以李士羣徵得影佐禎昭的同意,從市警署調人支援。不過這也不對啊,影佐禎昭手下有的是職業特工,何必調遣警察增援。再說市警署一正兩副三位局長,自己都打過交道,哪又冒出來一個姓張的?難道是剛來的?市警署的局長到了76號,也算是貴賓了,又是來幫忙的,李士羣居然連見都不見,這架子也拿得太大了吧?怎麼還不準人家離開?是軟禁嗎?人家是上海市警署堂堂正正的一局之長,買76號的帳嗎?
劉澤之沒有多問,答應了一句:“是,我知道了。”去門衛那裡叮囑了幾句,又回到了辦公室。
一個多小時之後,李學惠悄悄進來說道:“劉秘書,主任的司機老馬突然病了,上吐下瀉,說讓我和你說一聲,去醫院看看,拿點藥就回來。”
劉澤之故意關切的問道:“嚴重嗎?拿藥?爲什麼不去醫務室?”
“你還不知道?醫務室今天上午就沒開門,三個醫生都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現在是夏季,最近上海一直在流行急性腸炎,可馬虎不得。”
劉澤之想了想說道:“三個醫生一個都不在?是有點奇怪,不過和我們不相干。你說的有道理,急性腸炎是傳染病,告訴老馬:既然去了醫院就全面檢查一下,別大意了。傳染給我們還不要緊,萬一主任被傳染了,那事可就大了。”
下午二點鐘,門衛打來電話說是張局長了來了,劉澤之迎了出來:“張局長是吧?就您一個人?”
一個胖胖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從一輛貨車上走了下來,雖然穿着制服,可卻不是警察的制服,看起來此人並不是市警署的,自己誤會了……可是這是哪個部門的制服?好像在哪裡見過……張寶成笑道:“劉秘書吧?你們這裡的門衛說讓我找你就行了。怎麼了?你們這裡沒人卸車?”
卸車?卸什麼車?這個局長怎麼連個隨從都沒有帶?乘坐的還是貨車,劉澤之感覺很不尋常。笑道:“當然有人——”揚聲對門口的幾名衛兵說道:”你們幾個過來,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張局長,我們李主任現在比較忙,一時抽不出時間來。請您到接待室坐一會。”
張寶成笑道:“好的,我明白,從現在起,到行動結束,我不會離開76號。”
這個姓張的局長態度出乎意料的好,近乎曲意逢迎,想來不是什麼要害部門有權有勢的人物。對76號而言,此人能幫上什麼忙?誘捕郭烜在即,李士羣這是要幹什麼?劉澤之心存疑慮卻不好多問。
幾名警衛從貨車上卸下兩個大箱子。箱子並不沉,兩個人可以很輕易的擡起來。劉澤之裝出幫忙的樣子,搭了一把手,也沒感覺出裡面是什麼東西。他命令道:“都擡到接待室去。”
安頓好了張寶成和他帶來的兩個大箱子,正想去資料室翻查一下那個姓張的局長穿的到底是哪個部門的制服,也好找出點頭緒來。李士羣又命令他:“澤之,按照這個名單,通知今天下午五點在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必須出席,不得請假。”
名單上有二十來個人的名字,涵蓋了76號幾乎所有的負實際責任的處長、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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