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傍晚七點,李士羣的專車停在日軍司令部大門口,李士羣問道:“澤之,想什麼哪?一路上也沒見你開口。”
劉澤之笑道:“審過這麼多人,第一次見陳勁鬆這樣的,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李士羣心情不錯,哂笑道:“你見過多大的世面,也敢在我面前誇嘴?倪新應該也在影佐將軍的辦公室裡吧?”
劉澤之一邊下車陪笑打開車門,一邊答道:“主任您的記性真好,聽田隊長說倪秘書等着向將軍彙報莫豔琳的事情。”
日本淞滬佔領軍司令部特務機關長的辦公室是一個三間的套間,當中是秘書室,左側是影佐禎昭的辦公室,右側是一個小型會客室。已經等待了幾個小時之久的倪新坐在會客室裡,百無聊賴的翻看着當天的報紙。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倪新禁不住一喜,外出公幹的小野鶴子回來了。果然沒過多久,小野鶴子走進來給他換了一杯熱茶。倪新看着她,溫和的一笑。
小野鶴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收拾起已經冷了的殘茶,轉身就欲離去。倪新很奇怪,站起身低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今天向將軍彙報後,我就忙完了,我們避開別人的耳目,去蘇州玩兩天,好不好?你去哪裡了?我來了這麼久,一直沒有看到你。”
小野鶴子冷笑道:“不敢勞動倪秘書的大駕,您忙公事吧。”
“鶴子——你怎麼了?”倪新很奇怪,鶴子一向溫柔如水,記憶中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講過話。他解釋道:“不是我願意這樣,是小野將軍說你我之間的關係不足爲外人道,否則會影響李主任對我的信任,不利於司令部特務機關和76號的合作。我想隨着戰事的變化,我們之間關係的公開,不會太久了。這樣瞞着人,不僅對你,對李主任,我也一直覺得很抱歉。”
“是啊,你的工作,你的家國天下,你的理想,還有你的紅顏知己……倪新,我可以理解你,但是我不喜歡你這樣,更害怕,怕你利用感情……你現在可以對莫豔琳,有朝一日,焉知不能對我……”
倪新有些慌了,他擁鶴子入懷,拭去心愛的女人臉上的淚水,柔聲哄到:“你別哭啊,你這個樣子我心裡很亂。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我們是有婚約的……鶴子,我沒有一刻不在想你……你不知道,莫豔琳的事……我不知該怎麼解釋,我覺得自己很齷齪,鶴子,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覺得找回了以前的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懷念以前在日本的那段時光……
鶴子的眼淚一直淌個不停,相愛卻不能相聚,咫尺卻是天涯,太多的無奈,太多的牽絆……倪新微微用力,擡起鶴子的下頜,低聲卻堅定地說道:“鶴子,相信我……”
懷中的女人掙扎了兩下,放棄了。倚在倪新懷裡,貪婪的享受着這一刻的溫情。想見卻不能時時相親……
辦公室門口已經接到命令的衛兵打開了會客室的門,請李士羣入內稍候。室內的一幕赫然呈現在眼前!李士羣愣住了,幾秒鐘過後,倪新如夢方醒,他輕輕推開小野鶴子,尷尬的一笑,不知該說什麼。劉澤之似乎看傻了,很久纔回過神來,衝着倪新曖昧的笑了笑。六神無主的倪新恍若無睹,顧不上搭理他。
彷彿什麼事請也沒有發生,李士羣坐在了沙發上,滿臉通紅的小野鶴子不知所措,倪新說道:“鶴子——”本想提醒小野鶴子沏茶,話到嘴邊,又覺不妥:自己在這裡也是客人,有什麼資格指使小野鶴子?
恰在此時,影佐禎昭回來了,秘書來請李士羣。聽完李士羣的彙報,影佐禎昭笑道:“好極了,沒想到軍統也有這樣識時務的人。抓捕郭烜,不僅祛除了我的一塊心病,小野將軍也會感激你的。李主任,全盤答應他的條件,這件事,拜託了。我這就準備赦令,交由李主任你帶回去。影佐還有點瑣事需要料理,今天晚上十點,去76號,見一見這個陳勁鬆。”
李士羣笑道:“影佐將軍言重了,這是李某的責任。將軍,我想山木龍三還在監控聖瑪麗教堂,那裡也不能放鬆。不管是通過哪個渠道,只要抓住郭烜,都是一大快事。而且我有信心:抓捕郭烜後,周成斌一定也逃脫不出我們佈下的天羅地網。”
影佐禎昭點頭稱是,摁鈴叫來了秘書:“叫平川新野君進來。李主任,還有一件事,三浦仁和殉職後,爲了我們融洽無間的合作,影佐一直在爲你物色一個新的日籍機要秘書。平川新野,小野將軍的得意門生,一直在大本營參謀本部供職,昨天剛從日本本土抵達上海。”
一名三十歲上下,理着平頭,身材不高、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向李士羣鞠了一躬,用流利的漢語說道:“李主任,屬下平川新野,請多指教。”
李士羣笑道:“將軍,李某很想借重平川君,不過我現在已經有兩個秘書了。不如……請平川君擔任其他職務,您看常駐76號的日本憲兵隊還缺一個隊長……”
影佐禎昭笑道:“影佐有一個建議:倪桑擔任76號情報處長,淺野一健由副隊長升任隊長。您看這樣妥當嗎?”
說是建議,其實就是不折不扣的命令,李士羣焉敢不從?他的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個時候,影佐禎昭建議由倪新正式擔任76號情報處長……唉,倪新,自己這個兄弟,居然和小野鶴子關係如此密切,難怪小野平一郎對倪新一直另眼相看!許多以前想不通的問題全都豁然開朗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值得信任的人嗎?倪新到底有多少事瞞着自己?
影佐禎昭帶着笑容等待李士羣的回答,李士羣只好|笑道:“將軍的建議,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讓您費心了。平川君,從今天起委屈你屈就我的機要秘書。”
平川新野又是一鞠躬:“平川一定全力以赴,盡忠效命,唯李主任之命是從。請主任您不棄愚魯,教訓指點。”
李士羣笑道:“好說,以後多多借重。將軍,我先告辭了,在76號等將軍駕臨,一同開始對陳勁鬆的審訊。”
影佐禎昭點頭道:“好吧。莫豔琳的事情我聽說了,一時監管不力,讓她有機會自殺。這也是難免的,就不必再追究責任了。李主任,你把倪桑也帶回去吧,讓他儘快和平川君交接工作。來人,叫倪桑過來。”恩威並用纔是駕馭之道,心情大好的影佐禎昭不準備追究莫豔琳的事,雖然他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不過人已經死了,情報也榨出來了,多說何益?何況李士羣接受了自己安排的秘書,準備合力緝捕郭烜,這就足夠了。
倪新走進辦公室,影佐吩咐完畢,倪新恭敬地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李士羣,沒敢搭話。
影佐禎昭如此寬容,應該不是對自己的看重,而是對倪新的縱容吧?李士羣心中極爲不悅,卻不能在日本主子面前流露出來,以免有不識擡舉之嫌。只好笑道:“將軍對下屬的體諒和寬宏,李某銘感於心。”
影佐禎昭並不知道李士羣的心思,客氣道:“李主任太客氣啦,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76號並不歸屬影佐管轄。您這麼說影佐可不敢當。”
車上,因爲有平川新野在場,倪新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解釋。回到76號,李士羣命令道:“澤之,你先帶平川君去宿舍安排一下,具體的工作交接明天再說吧,也不急在這一時。”
劉澤之答應着帶着平川新野走了。倪新在外間坐立不安,想了想還是不敢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鼓足了勇氣敲了敲裡間辦公室的門。許久沒有迴音,倪新只好又敲了敲門,略微提高了聲音說道:“屬下倪新,有事需要向主任請示。”
半響傳來李士羣冷冷的聲音:“進來。有什麼事說吧。”
倪新陪笑道:“也沒有什麼急事……主任,屬下……想向您解釋……那個什麼,屬下,五年前在日本,一個偶然的機會,邂逅……”
“倪秘書!”李士羣正色打斷了倪新:“你的私生活我並不感興趣。如果沒有公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倪新懇求道:“主任——”
李士羣擺手命令倪新出去,倪新不敢違逆,訕訕離開。想了想來找劉澤之。剛一出門,劉澤之已經回來了,一見到倪新,就笑道:“你這傢伙,本事可真大,又搭上一個!還是小野將軍的千金。哎,你給我說實話: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按說你沒我長得帥啊,真是的……”
倪新哭笑不得:“別在門口說這些,你聽我說……田隊長,你來找主任?”
田成羙點頭道:“是的,李主任親自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的。你們說什麼哪?倪秘書,莫豔琳的事影佐將軍怎麼說?”
劉澤之笑着就要開口,倪新搶着說道:“莫豔琳的事我都辦好了。主任正等着那,你快進去吧。澤之——我們去那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