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日下午,上海意誠商貿公司,劉澤之聽完張小丹的彙報,問道:“這麼長時間了,趙經理還沒有回來的消息?行動在即,誰來帶隊?”
張小丹答道:“上次我給你提過,趙經理去了重慶,回來的日期不好固定。那天正好是給殉職的兄弟們做水陸法事的日子,你心情不好,可能沒留意。公司的人手不夠,戰鬥力也差的太遠,最好從76號調人。”
張小丹這麼一說,劉澤之想起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趙敬東去了重慶,那麼一直沒有音信的倪新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去重慶,最大的可能是對付軍統,他擔心的是趙敬東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月了,不會沒有任何作爲。不管怎麼樣,應該儘快找機會向周成斌彙報這一情報。劉澤之訓道:“趙經理的行蹤,不要到處胡說!其他的事我來安排,你帶人盯好目標。”
張小丹訕訕的賠笑答道:“沒敢和別人亂說,這不就是和您說說嘛。您放心,陳釗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監控之中。”
回到76號,劉澤之向李士羣彙報監視陳釗智走私軍火的進展:“……具體情況就是這樣。屬下想最好在後天軍火抵達碼頭的時候動手,才能人贓並獲。然後應該如何處置,請主任示下……”
平川新野送來一份轉譯密電。李士羣拿過密碼本,看罷,一絲笑意浮現,對站在一旁平川新野說道:“給影佐將軍打電話,補天計劃成功。倪新……這個臭小子,幹得不錯。”
平川新野答應着走出辦公室,劉澤之心中猛然悸動,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趙敬東去了重慶,而一個月來下落不明的倪新和他在一起,補天行動成功?那條上海站千辛萬苦,劉無付出了生命,運到重慶的生產線一定是被破壞了!這種可能性很大,爲什麼就沒有反應過來,提前示警?自己沉溺於劉無之死的悲哀中不能自拔,這是失職!
劉澤之心如電轉,一剎那明白自己應該採取的對策。他故意做出一副想說些什麼,又不敢說出口的樣子:“主任,屬下有句話,一直想和您說,又怕您責怪,說我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自我感覺良好……”
心情很好的李士羣道:“怎麼?我還說錯你了?看樣子你很不服氣。想說什麼,說來聽聽。”
“沒敢說您說的不對,不過我一直在改。我想……倪新是不是去了重慶?還有趙敬東,也應該和他在一起。屬下之前還不敢肯定他們去重慶幹什麼,就是推測:他們去重慶是設法破壞那條被偷走的盤尼西林生產線。現在聽您這麼一說,又看您如此高興,可以肯定我的猜測是對的。”
李士羣吃了一驚,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澤之有點擔心,卻也有幾分得意,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做了一件很“精緻得意”的壞事,既怕尊長知道被責備教訓,又怕人不知道埋沒了自己的“傑作”。“我聽說趙敬東去了重慶,追查陳釗智走私在即,他卻外出,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重慶,十有八九是對付軍統。突然之間倪新也不見蹤跡了,趙敬東以前是行動組長,他們兩個在一起,去重慶,我們又剛栽在軍統手下,您說……屬下是不是很有長進?”
李士羣饒有趣味的打量着劉澤之,劉澤之有點不自在,說道:“主任,屬下……任何人都沒敢說。”如果李士羣認定自己事先推測出了倪新的行蹤,而補天行動又成功了,自然就可以徹底洗清自己的嫌疑。
李士羣突然一笑:“澤之啊,我以前就說你有小聰明,可惜就是不求甚解,吊兒郎當。最近確實長進不少。這就對了,跟着我好好幹。”
劉澤之端過一杯新沏的茶,放在辦公桌上。李士羣端起茶喝了兩口,突然似笑非笑的問道:“澤之,你以前給毛人鳳當過一年多秘書,現在又是我的秘書,我和毛人鳳在你心目中,不一樣吧?”
劉澤之一愣,旋即笑道:“不瞞主任您說,我還真的在心裡偷偷比較過。毛先生……爲人嚴謹,頗講規矩,不能有一點逾矩,在他面前,我總有點不自在,有點怕他,不過……他對我其實也不錯,可是和您相比,就差的太遠了。您……說句不知進退的話,您對我有點像家人兄弟,近乎縱容。我這個人其實挺現實的,誰對我好,絕對不會忘恩負義。何況自從我跟了您,毛人鳳鐵了心要殺我,我也沒法回頭了。”
這番話說的很實在,對毛人鳳的觀感更是實話實說,不由得李士羣不信。劉澤之又道:“記得那次我們離開重慶前往昆明,在船上,您說如果有我這麼一個副官,那是求之不得,沒想到一語成讖。主任,屬下雖然駑鈍,但是這輩子都會追隨您,盡忠效命。”
想起當年從重慶逃往昆明,九死一生,李士羣也頗多感慨,正欲撫慰劉澤之幾句,平川新野進來報告道:“李主任,影佐將軍讓我轉告您:請您馬上去他辦公室。小野將軍也在。”
來到影佐禎昭的辦公室,沒等李士羣開口,影佐禎昭笑道:“‘補天行動’如此順利,給了戴笠當頭一擊,哈哈,讓他顏面盡失,幹得漂亮!論功行賞,猶在其次,李主任調教得當、領導有方,實據首功。”
李士羣也哈哈一笑,答道:“將軍過獎了。論功行賞,不急在一時,等他們安全返回上海,才談得上。有件事這還要向二位將軍彙報,我得到一條確實的情報:有人在走私軍火。賣家、賣家目前都還不清楚。但是交易日期是在後天午夜十一點。”李士羣留了一手,並不說出走私的人是誰,他要讓政敵猝不及防之下,受到致命一擊。
“哦,誰這麼大膽?李主任有何打算?”
李士羣答道:“如果這批軍火的買家是那些在亂世裡自衛護家的江浙大戶,還則罷了,如果落入忠義救國軍手裡,和大日本皇軍作對,那可就……我的意思是動手緝私之前,暫時嚴密監控,一是時間太緊,不太容易查清;再則動靜鬧得太大,也怕打草驚蛇。不如先行查獲,審訊後再做處理。”
影佐禎昭點了點頭,答道:“李桑說的有道理,按你的意思辦吧。讓淺野一鍵執行抓捕,將功贖罪。倪新等人是否已經從重慶動身返程?確認他們安全後,要大肆宣揚我們這一勝利,徹底撕毀戴笠的顏面。戰爭,有的時候,宣傳比真刀真槍的搏殺更有殺傷力。”
李士羣心裡很有幾分自得,倪新等人的功勞被渲染的越離奇,對自己和76號,越有好處。他笑道:“趙敬東此次行動出力不少,他還是假釋,處在保外就醫期間,我爲他求個情:剩餘的刑期就免了吧。也好讓他帶着受到小野將軍培訓後,76號借調給您的人員,爲大日本帝國效力。至於如何嘉獎倪新,現在還爲時過早,他還要在重慶滯留一段時間。”
這樣的小事影佐禎昭自然不會駁了李士羣的面子,答道:“李桑既然開口了,當然沒問題。我會交代他們去辦。倪新不和趙敬東一起返回上海嗎?”
李士羣提醒了影佐禎昭一句:“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我命令他設法找出潛伏在76號的軍統臥底,而且,我們在重慶的潛伏隊伍還沒有成型。將軍,戴笠的爲人,我很瞭解,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嚥下這口氣。憲兵進駐上海所有的製藥廠,實行軍管的事,不能再拖了。”
影佐禎昭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想對製藥廠實施軍管,偏偏本土大本營那些只會看地圖的公卿顯貴們,說什麼粉飾太平,有礙形象等等,駁回了我的申請。”
影佐禎昭可以發這樣的牢騷,李士羣卻不敢附和,默然不語。影佐禎昭說道:“李桑到來之前,我和小野將軍也在談論這個問題。小野將軍的意思是不必有軍管之名,但是一定要有軍管之實。就用小野將軍的‘特別經濟工作處’的名義,給各個製藥廠派遣工作小組,監督生產。”
李士羣心道這也是一個辦法。一直沒有開口的小野平一郎突然笑道:“‘補天行動’成功固然可喜可賀,不過更大的收穫是在軍統內部埋了一顆釘子。影佐君,我有一個提議:76號的工作重點還是放在上海,兼顧江浙。重慶的情報戰還是不必分心了吧?影佐君手下掌握着大日本帝國潛伏在重慶的諜報網,我們失去了南極星,軍統內部不能沒有我們的人,否則整個諜報網的效率和作用都會大打折扣。再說倪桑再建一個諜報網,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奏效的,如果能利用現有的人員,充實調整,纔是上策。”
李士羣一愣,心中的喜悅頓時一掃而光,好不容易在軍統內部埋下了一顆釘子,就這麼拱手相讓?什麼提議?分明就是這兩個人商量好了,一唱一和的逼自己放手。丁林傑爲自己所用,這件事倪新應該還沒有機會告訴小野和影佐,想來是配合倪新行動的影佐禎昭潛伏在重慶的手下向他們二人做的彙報。
影佐禎昭含笑問道:“小野將軍的提議,李桑意下如何?只聽說此人在軍統局本部地位不低,到底是什麼人?”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李士羣強壓不快,神色淡定,笑道:“這是正辦,我也早有此心。此人的詳細情況和爲他專設的聯絡站的聯繫密碼,還有倪新的聯絡方式,我會交給影佐將軍統一調配。至於小野將軍提到的兼顧江浙的情報工作,我數月前向南京政府打過報告:建立特工總部江浙分局,一直沒有迴音。”
影佐禎昭笑道:“日軍軍力有限,以華制華……中國人的事情,最好還是由中國人來辦。江浙一帶,日軍特高科人手一直捉襟見肘,如果能得到李主任的協助,自是求之不得。江浙分局?我出面替李桑催一催。”
影佐禎昭的意思很清楚:76號可以建立江浙分局,不過要在特高科的控制之下。這一點李士羣並不介意,唉,整個中國都是日本人的囊中之物,日本人,本來就是自己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