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新未歸,情報處處長辦公室空着,劉澤之去那裡匆匆趕寫完報告,恰好回來,李學惠低聲說道:“你回來的正好,聽到主任的話了嗎?快進去吧。”
李士羣的聲音雖然並不嚴厲,劉澤之卻聽出了不尋常的意味,定了定神,走了進去,遞上報告說道:“主任、將軍,這是《和平碼頭緝私初步情報彙報》,請過目。”
李士羣接過來放在一邊,神色如常,問道:“劉秘書,陳釗智走私軍火的事,你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劉澤之一愣,答道:“是趙敬東告訴我的,我向您彙報過的,後來趙敬東奉命外出,您命令我帶着段文濤辦這件事。”
李士羣沒有回答,繼續問道:“當時的具體情況是怎麼回事?詳細告訴我。”
“是。主任您命令我辦理殉職的兄弟們的喪事,老趙……趙敬東給我打電話,說他也要送六個花圈,當時我不在,是平川君接的電話。回來後平川君告訴了我,屬下覺得不合適,去普濟寺定好水陸法事後,就去意誠商貿公司找趙敬東,讓他少攙和……他留我吃飯,飯桌上說的。當時除了我們倆,還有一個叫張小丹的,是趙敬東江湖上的兄弟,現在是他的助手。聽那意思,屬下猜測好像張小丹最先知道的,彙報給了趙敬東。”
李士羣微一沉吟,叫來了平川新野,說道:“你去交代淺野君:馬上去意誠商貿公司,把一個叫張小丹的,給我抓來。”
劉澤之有點不知所措,惴惴不安地問道:“主任,難道這個消息有問題?屬下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李士羣看着劉澤之,沒有說話。李士羣對任何人的信任都是相對的,而懷疑是絕對的。對劉澤之,他也有過懷疑,但那只是一般性的,幾次排查臥底,並沒有把他排除在嫌疑人外,卻也從不是重點懷疑對象。對他來說,劉澤之是一個知情識趣的部下,未必可以倚重卻很親近。他不認爲這個不拘小節、有些恃寵而驕的部下,有能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花樣。
在他的注視之下,劉澤之更不自在了,撓了撓頭,沒敢說話。李士羣突然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本來以爲這件事就是政保總部走私軍火,牟取暴利,誰知道居然牽扯到了周成斌!我和這個人犯相,您還記得嗎?上次他潛逃,我無緣無故的被關了禁閉。不瞞主任您說,到現在我也沒太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噢,對了主任,還有件事,我帶人監視陳釗智,有一次和張小丹在一起,他無意中說起這個消息,是從意誠商貿公司,一個叫……叫楊君的人那裡聽說的。主任,您看有沒有必要把這個楊君一起抓來?”
雖然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以他對李士羣的瞭解,劉澤之知道李士羣已經起了疑心。張小丹被抓來一審,必然會交代出消息的來源。與其讓李士羣從張小丹那裡得知楊君這個人,不如自己主動說出來。楊君是軍統的人,周成斌安排在意誠商貿公司的一顆閒棋冷子,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寄希望用這種辦法洗清自己。出賣戰友,簡直禽獸不如……如果能活到把日本強盜趕出中國的那一天,以死相謝,也洗不清這一身的罪孽。
李士羣點了點頭,命令道:“平川君,聽到澤之的話了嗎?淺野君出發了沒有?你馬上去轉告他,把這個人也給我抓來。”平川新野領命快步去找淺野一鍵。
劉澤之的表現讓李士羣放下了幾分心。如果張小丹和楊君有問題,想挑起政保總部和76號的矛盾,通過自己的手借刀殺人,當然會利用劉澤之和趙敬東,而恰巧在這個時候,趙敬東遠走重慶,劉澤之自然就成了唯一的人選。事情並不複雜,刑訊這兩個人之後,就會真相大白。
坐在沙發上一直沒有說話的影佐禎昭突然悠悠開口:“意誠商貿公司?那是一傢什麼樣的公司?”
聞聽此言,劉澤之趕緊陪笑掩飾:“是一家做囤積生意的商貿公司,說白了就是家皮包公司。趙敬東出獄後,沒事幹,和朋友合開了這麼一家公司。熟人好辦事,有的時候屬下辦事,用過幾次這家公司的名義。趙敬東還是想回76號,爲大日本帝國效力,所以那個……怕李主任責怪,屬下也沒敢向主任彙報,屬下該死。”
李士羣讓趙敬東出面開辦意誠商貿公司,影佐禎昭早有耳聞,這個時候敲打李士羣一句,無非是想告訴李士羣:你和萬里浪是一丘之貉,他揹着我玩的把戲,我心知肚明,你也未必清白,不過是給你留面子,暫時不想把話挑明罷了。
影佐禎昭笑笑,不再追問。劉澤之替自己掩飾,李士羣何嘗不知?他說道:“將軍,請您審閱一下這份情況彙報。劉秘書,你帶着李學惠先去刑訊室準備,沒有我的話,不準離開,也不準和任何人聯繫。”
劉澤之答應着走了,走廊裡碰見了眉頭緊鎖、頭上包紮着紗布,臉上還有幾道抓痕的山木龍三,劉澤之很驚訝,帶着幾分關切問道:“這是怎麼了?幾天不見,怎麼受傷了?要緊嗎?”
山木龍三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說道:“別提了,李主任在辦公室吧?”
“在,影佐將軍也在。”
“那太好了,你忙吧。”
誰打傷了山木龍三?看他的傷好像並不是很嚴重,那幾道抓痕應該是力氣不大的婦孺在相互糾纏中造成的。
來到李士羣的辦公室,山木龍三彙報道:“李主任,屬下按照您的吩咐,自稱是丁林傑的好友,去過他們家一次,老太太記性不好,所以不記得我了,沒想到在上海邂逅。那個老太太剛開始相信了我的說詞,應邀一起吃了一頓飯,也收下了我給她孫子買的衣物。第二天我去拜訪,聽說我無償借給她一套房子,老太太就起了疑心,一直追問。今天去幫這祖孫倆搬家,老太太堅決不搬。屬下想着一個無知無識的老太太,生活又如此窘迫,就說了實話。沒想到老太太一聽我是日本人,他的兒子已經加入曲線救國的行列,爲大日本帝國效力,就破口大罵……屬下無能。”山木龍三無顏再說下去,他覺得很丟臉,連一個帶着五歲稚子的老太太都對付不了,還受了傷。
李士羣臉一沉,追問道:“繼續說啊,到底怎麼樣了?”
“丁老太太趁我不備,用熨斗砸了過來,好在我躲得快……主任,屬下知道丁林傑對我們的用處,所以沒有把他們祖孫怎麼着,現在派人看着……您看,下面該怎麼辦?”
本以爲抓着萬里浪走私軍火的鐵證,可以借影佐禎昭之手,打擊政保總部,沒想到軍統上海站又攪了進來,雖然影佐禎昭說騰出手裡,會追究萬里浪的責任,可是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李士羣心中本來就有幾分不快,當着影佐禎昭,還不得不做出一副大度能容的高姿態。唉,更讓他氣結的是即使做足了姿態,影佐禎昭還藉故用意誠商貿公司的事敲打自己。
這個時候,山木龍三又來火上澆油,沒用的東西!對付區區一個老婦,卻鬧的灰頭土臉,一向喜怒不行於色的李士羣動了肝火,怒道:“我是怎麼交代你的?事緩則圓,要下水磨功夫,你耳朵聾了?還是有意抗命?我警告你:丁林傑是我們手裡對付軍統的一張王牌,你要把事情搞砸了,我送你上軍事法庭!”
滿腹委屈的山木龍三沒敢頂撞,偷看了影佐禎昭一眼。影佐禎昭也很生氣,天賜良機,軍統的頭面人物要來蘇北,如果能夠生擒此人,豈不是奇功一件?這個時候,丁林傑的作用,尤爲重要。他不僅沒有如山木龍三希冀的那樣出面迴護,反而更嚴厲的教訓道:“的確不像話,沒用的蠢材!要是真把事情搞砸了,我可沒有你們李主任的涵養,縱容的你無法無天,居然敢抗命!什麼送上軍事法庭?你直接切腹謝罪吧!”
影佐禎昭如此嚴厲,李士羣不好再說什麼,嘆了口氣,說道:“罷了,山木君,你馬上帶人替丁老太太把家搬了,她現在住的那個地方不方便警戒,而且龍蛇混雜,門口總有幾個大男人晃悠,太引人注目。軟禁她們祖孫之後,吃的喝的,儘量滿足。記住:一定要防範他們自殘自傷,身邊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
影佐禎昭搖了搖頭,說道:“李桑,恕我直言,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一個人起了死志,防是防不住的。而且你只能關住她的人,不能封了她的口。如果這個老太太和看守他的人胡說八道,別忘了丁林傑的身份是最高機密,知道的人多了秘密就保不住了,再說76號的臥底還沒有挖出來。李桑,把他們祖孫分開,告訴那個老太太,不接受我們的‘好意’照顧,或者是向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透露她和丁林傑的母子關係,他們丁家三代單傳的孫子,就保不住了。”
李士羣啞然失笑:“將軍高明,我也是被他們氣糊塗了,怎麼連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山木君,還愣在這裡幹什麼?按照將軍的指示去辦。”
本就受了傷,又被嚴厲斥責的山木龍三很沮喪,心道這可真是上海人說的“觸黴頭”,這是怎麼了?兩個長官的脾氣都這麼大,趕緊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七月一日晚上六點,帶着手銬的張小丹和楊君被押回76號,淺野一鍵彙報道:“抓捕行動很順利,李主任,審訊何時開始?”
李士羣看了一眼影佐禎昭,影佐禎昭起身說道:“當然是越快越好。李桑,我還有事,要回司令部處理,這裡就交給你了。對了,明天早上,你派人把陳釗智的屍體,那個叫張家麒的政保總部的人,屍檢報告,還有那份情報彙報,都給我送過去。”政保總部做出這樣的事情,影佐禎昭當然不會放過,恩威並用,方能駕馭這些勾心鬥角、唯利是圖的支那人爲大日本帝國所用。
李士羣心中一喜,連聲答應照辦,能打擊政保總部,貶損萬里浪在日本人心中的位置,總算是沒有白忙乎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