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下午一點,劉澤之午睡醒來去病房看倪新,倪新問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總不會打算在醫院裡住一百天吧?”
“當然不會,我想再住一二十天就出院。”
倪新笑了笑,說道:“何其莘和權菅祜的傷其實不比你輕,我問醫生了,說你的左腕並不是粉碎性骨折。單位亟需人手,你可以一邊上班一邊養傷。今天五點影佐將軍從日本回來,你代表我去機場接機。”
周姓翻譯官失蹤,周成斌的助手唐吉田有意挑撥,特別是危急時刻,劉澤之捨命相互,從周成斌的槍口下救了自己一命,倪新對劉澤之的疑心大爲減低,他希望劉澤之儘快出院,通過權菅祜負責的監控跟蹤,搞清劉澤之究竟有沒有問題,去掉橫亙心間的一塊心病。假如……他也希望能通過劉澤之儘快找到周成斌的行蹤。
劉澤之似是不太願意,答道:“這些年了,你就是見不得我閒着,罷罷,官大一級壓死人,我這就先回單位開車,而後回家換身衣服,估計上海軍警機關都有人去,別給你丟人。”局本部交代的任務還沒有任何進展,這些天他一直很想回76號,雖然回去了也未必有辦法。卻不敢操之過急,以他對倪新的瞭解,雖然周成斌盡力洗刷,唐吉田無意中幫了大忙,但要徹底洗清嫌疑,絕無可能。
機場,淞滬軍警憲特各個部門的代表迎接影佐禎昭一行,而後直接去了錦江飯店,小野平一郎在此設宴爲影佐禎昭洗塵。
坐在第一桌的除了影佐禎昭,還有四個穿着便裝的日本人,年紀都在三十歲上下,從他們的步態坐姿,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作爲主人,小野平一郎先敬了影佐禎昭一杯後,而後頻頻向那幾人敬酒。坐在第三席的劉澤之一直留心着首席的動靜,暗道:這幾個人是誰?影佐禎昭傷愈復職,就是76號的頂頭上司,剛纔自己代表76號向影佐禎昭敬酒,影佐禎昭只說了幾句場面話,沒有提及一句工作。那幾個人年紀不大,小野平一郎也沒有特意向參加接風宴的來賓介紹,軍銜不會很高,小野平一郎格外假以辭色,卻沒有涉及工作。
宴會結束後,小野平一郎並未向劉澤之交代有關影佐禎昭復職的任何安排,陪着影佐禎昭上車離去。
劉澤之回到家中,徐建雪終於鬆了一口氣,迎上來替他寬衣,說道:“你可回來了,喝杯茶吧,又喝酒了?你的手腕怎麼了?受傷了?這幾天紀姐說出門的時候,似乎總有人跟蹤,你又一直沒有消息,我沒敢採取任何行動。”
劉澤之坐在沙發上,接過茶杯,答道:“我二十八號就回來了,一直在軍醫院住院治療。手腕是老周帶人突襲車隊,營救張弛等人的時候……”
劉澤之仔細說了經過,徐建雪臉色越來越凝重,劉澤之又道:“餘浩辰和龔振宗殉國……好在張弛和唐吉田逃過了一劫,建雪,目前最大的困難還不是我被懷疑,而是竊取日軍鄂西會戰作戰計劃的任務毫無進展……”
徐建雪忍不住插話道:“你還要……澤之,這個時候,你只能保持靜默。”
“我們是軍人,長官有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天氣暖和了,你帶着紀姐以去蘇杭遊覽爲名離開上海……”
徐建雪當即拒絕:“不行,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離開你?再說你有傷在身,又剛回上海,我出去遊玩,說不過去。”
“你聽我說……”
“如果你作爲長官,向我下令,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如果你是作爲……那我不會離開你的。”
劉澤之第一次攬過徐建雪,徐建雪沒有避開,二人相擁,久久無語,終於,劉澤之嘆道:“生生死死讓我們在一起吧。今天有四個日本人隨同影佐禎昭來了上海,我估計這四個人應該是日軍參謀本部的,日軍的參謀本部一向驕橫,有‘下克上’的傳統,而影佐禎昭似乎暫時沒有復職的打算,侵華日軍目前面臨的最大的戰役就是鄂西會戰。”
“你是說這四個人……有沒有可能日軍的鄂西作戰計劃還要調整?而影佐禎昭有可能參與鄂西會戰?”
劉澤之答道:“有這種可能,我會設法進一步打聽。”
徐建雪又道:“周局長拿到手的那份作戰計劃是假的,他知情嗎?會不會已經向局本部
作了彙報?如果國軍按照這份計劃部署,貽誤戰機的後果不是上海分局能承擔得起的。澤之,必須馬上和周局長聯繫。”
茲事體大,劉澤之躊躇不定:“有這種可能,可是……怎麼聯繫?萬一……老周特意爲我們設立的那家成衣鋪的武順,能不能勝任?聯繫的事還是再等幾天,等我探聽清楚影佐禎昭的行蹤再說。”
“也好,我聽你的。”
劉澤之猶豫了一下,說道:“有件事告訴你也無妨,倪新家中那個保姆,高姐,你見過的,她是我們的人。我今天回了家,倪新受傷住院的事你就知道了,你不是說前些日子你被軟禁在倪家,和倪太太相處的不錯嗎?明天你去倪家看看,最好能找個機會陪同倪太太去軍醫院探視倪新。”
徐建雪想了想,答道:“這不難辦到,可是我去軍醫院幹什麼?”
劉澤之道:“必須擺脫跟蹤纔能有所行動……”
劉澤之說了自己的計劃,徐建雪點頭答應。
位於愛儷園日軍高級軍官公寓內的倪家寬敞豪華,雖只有一家三口,自小養尊處優的鶴子僱了三個傭人。日語流利的徐建雪是鶴子爲數不多的來往比較密切的中國人。
徐建雪遞過保溫桶裡盛着烏雞黨蔘湯,說道:“昨天澤之回家,我才知道他們回來好幾天了,倪太太你說說,回來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氣得我都不想理他。聽他說倪局長受傷了?唉,他們這行,真不是什麼好差事,我總說讓他改行。”
鶴子答道:“改行也不容易,男人的事,由他們去吧。劉太太,謝謝你費心煲湯,中國的料理我也在學着做。”
“你知道的澤之受過好幾次傷,每次他一出去,我一顆心總是懸着,不怕你笑話,我還給他在白雲觀求過護身符,您也別不信,自從帶上,這幾個月再沒受過槍傷,這一次也只是手腕骨折。你要去醫院吧?那我就不耽誤你了,”
鶴子本就很相信這些神鬼之事,聞言笑道:“真的嗎?去醫院的路上路過白雲觀,如果你沒別的事,陪我也去求一個,你知道的,我雖說能聽的懂中文,也能說,卻不很流利……”
徐建雪很爽快的答應:“你過謙了,澤之說你以前是影佐將軍的中文翻譯。”
鶴子答道:“那隻不過是來上海的藉口罷了。劉太太,你就陪我去一趟吧。”
“好吧,你不是說有一輛汽車暫時歸你使用嗎?正好送我回去,那我們走吧。”
鶴子想了想說道:“我們僱輛三輪吧,你不知道,外子不喜歡我去廟觀,總說什麼拜佛燒香,愚夫愚婦,愚不可及……”
徐建雪猶豫了:“既然倪局長不願意你去道觀,那還是別去了吧?”
鶴子拉着她笑道:“他說他的,誰願意聽?不過是因爲他受傷了,這個時候不願意讓他不高興,走吧。”
白雲觀內,鶴子很虔誠的去各殿跪拜,在藥神殿和正殿捐了不少香油錢,請了一個護身符。主持道濟聞聽來了兩個財神奶奶,親自出來遊說二人來到後院特意用來接待貴客的靜室,奉茶後替徐建雪解籤,一番天花亂墜的遊說,建議鶴子再供奉一盞每天用油五斤的長明燈,可保家人出入平安。
鶴子心動了,對徐建雪說道:“劉太太,算起來也不算很多,要不就供……你怎麼了?”
徐建雪臉色蒼白:“你看那個男人,賊眉鼠眼的,一直在盯着我們,就是那個人,在你身後,倪太太……”
婚前那次被劫持,鶴子留下了很重的心裡陰影,聞言嚇了一跳,向着徐建雪說的方向望去,一時不知所措。
徐建雪問道:“是打電話找人來?還是趕緊離開?”
鶴子答道:“趕緊走吧,別坐黃包車了,那些車伕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人,坐公交車走。”道濟挽留不住,二人慌慌張張出了白雲觀。大門口,鶴子對正在叫車的徐建雪急道:“看到我的手包了嗎?”
“沒有啊,你先讓我替你拿着,後來你又要回去掏錢買五福餅,我以爲你自己拿着……五福餅也忘拿了。”
鶴子猶豫道:“劉太太,你陪我回去拿,錢倒罷了,手包裡有他雕刻的木娃娃……”
徐建雪只得點頭答應。二人回到後院主持道濟的房間,鶴子推開虛掩着的門,只見一個男人拿着槍逼問道濟:“剛纔那兩個女人都說了些什麼?那個穿綠色織錦旗袍的給了你一張紙,上面寫的是什麼?”
鶴子渾身一凜,回身就逃,撞在徐建雪身上,高跟鞋也掉了,緊緊抓住徐建雪的衣袖,結結巴巴的說道:“有人,就是那個人,有槍……”
身後又來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堵住了去路,鶴子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徐建雪只得扶住她,聲音也開始發抖:“倪太太,你怎麼了——你是誰?想幹什麼?我叫人了……來人吶,快來人吶……”
那人一愣,向前走了兩步,說道:“倪太太,您別誤會,我不是壞人……”
鶴子抖成一團,幾欲昏厥。徐建雪掄起手包砸在他臉上,繼續叫人:“有人搶劫……你別過來,來人……你怎麼知道她是倪太太……”
兩名道士和幾名遊客聞聲跑了過來。
那人慌了,又不敢還手,一邊躲一邊解釋:“別打,劉太太,我是自己人,劉太太,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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