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肅和提議道:“我知道目前潛伏特工的實力不夠,可不是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嗎?請您命令第三縱隊隊長孫棟盛增援,還有,李奕在浦江縣,第三縱隊第四支隊歸軍管會指揮,命他組隊增援!”
“增援?多少人?人少了,等於白白送給倪新,人多了,你能保證所有的人都能安全潛入嗎?還有,事後怎麼撤退?”
“我們可以故技重施,設法把76號的行動特工調出去,就像當初張特派員營救你的時候那樣。撤退?到時候再說!”
劉澤之訓道:“到時候再說?鞏肅和,你是一個職業特工!目前的上海分局再也經不起大的損失了!”
“我的意思是總不會全軍覆滅,營救你的時候,我們不是基本上安全撤離了嗎?”
“那個時候76號實力空虛,大部分行動特工都被設計調離了,而且我們有張克清——別給我說啓用臥底,你說的臥底根本就不存在!”
鞏肅和失去了理智:“那就眼睜睜看着張弛赴死?別忘了您的性命是他抗命營救的!爲什麼就是不肯啓用內線?還有什麼比張弛等人的性命更重要?九個人那,那是我們的戰友!日僞要處決他們,說明他們堅守了氣節,而你卻要放棄……我想不通!都說你重情重義,可我看不出來!我知道,張弛爲人耿直,你,還有周局長,和他都有過齟齬……”
“老鞏!”崔峰喝道:“注意你的言行!劉副局長,關心則亂,老鞏他口不擇言,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你如何看待我劉澤之,不要緊,我也從來沒有自覺重情重義,我的弟弟死在76號,我還要和兇手虛以委蛇,郭烜就死在我眼前,還有……我親手把她送上了黃泉路……可我是一個特工,我又能怎麼樣?說來未必有人相信:拼死一搏,和張弛一起死在刑場上,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劉澤之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崔峰勸道:“劉副局長,您的心情,我明白,老鞏其實也是明白的,局本部已派葛佳鵬來上海增援,我們手頭的兩項任務,都事關重大,我想……如果讓張特派員自己做決定,他也不會以私害公的。”
鞏肅和滿腔憤懣,無處發泄,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埋頭飲泣。
劉澤之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轉頭對崔峰說道:“爲了安全,你我三人要換個落腳點,老鞏安排的兩個備用地點,先轉移到位於劉公祠弄,有便攜式移動電臺的那一家,武順已經提前過去了,他在門外河道安排了一條船。入夜後,你我三人分頭過去。”
崔峰答道:“我知道了,我八點動身,先過去安排,您和老鞏晚一到兩個小時再過去。”
劉澤之又道:“明天上午八點你去新編二號死信箱,裡面也許還會有情報。如果沒有,你把這個新的聯繫辦法留在裡面。還有,剛纔你取回來的情報,有一部分要轉發給周局長,我這就擬好電文,你帶過去拍發。”
張佔送來的情報中還說他和馮根生設計,想誘導小野平一郎用民船運輸貴金屬,無論成功與否,他會盡快送出消息。如果在離開上海之前,得不到確實的消息,請劉澤之留下聯絡辦法,到了南京,他會設法和周成斌聯繫。
鞏肅和最後一個抵達新的聯絡點,這裡是一家式微了的前清顯宦大宅的小跨院,有一個單獨的角門出入,門外就是蘇州河,院內只有三間中式平房,子孫分家後出租貼補生活,一個月前,鞏肅和以蘇州絲綢商人來滬經商,需要一個固定的落腳點的名義租賃下來,斷斷續續的來這裡住過幾天。這一夜,西屋的鞏肅和一夜未眠,一直在抽菸。同屋的崔峰本想勸解,又無從說起,只好裝作沒有看見,草草睡下。
二十日清晨六點剛過,大霧瀰漫,坐着三輪的張佔在距離76號二百餘米的一家早點攤前下了車,沒等他坐下,三輛吉普駛出76號,隱約看見劉威平坐在車上。
張佔佯裝沒有看見後面相距較遠的另外兩輛吉普,上前幾步,打着招呼:“劉秘書,吃了嗎?這是去哪——哎呦!”第二輛吉普差點撞上張佔。
甘敏跳下車,問道:“張科長,沒碰到你吧?怎麼回事?走路不看車?有心事?”
張佔心有餘悸的答道:“哪來的心事?大霧天,沒注意,誰能想到這麼一大早,一連三輛車出來。對了,幹什麼去啊?”
劉威平也跳下了車,答道:“去政保總部。”
張佔奇道:“政保總部不是有二十個人在我們這裡幫忙嗎?你們怎麼又去他們那裡?噢,對了,一會處決人犯,那些調來幫忙審訊的完事了,可以回去了,那也不對啊,他們回去,你們跟着去幹什麼?”
“借一步說話。”劉威平拉過張佔:“我一大早去找你和盛處長,誰知你回家了,盛處長說他轉告。你和盛處長不是在南京財政部幫忙嗎?從今天起,你我要協作共事了。”
“你也去南京?”
“我去南京幹什麼?運輸貴金屬的任務,岡村將軍交給政保總部了,小野將軍命令76號協助,倪局長命我和謝副處長帶隊過去。局長還交代南京是你,政保總部那裡是我,一旦發現有異常情況,負責向他彙報。我可是當面和你交代清楚了。”
原來如此!張佔問道:“我知道了,哎,沒見到謝副處長啊。”
“倪局長命他協助錢隊長處決張馳等人,而後再去政保總部。”
最後一絲僥倖破滅了,張佔嘆道:“這麼說真的要處決張弛啊?”
“可不是,那個張弛,也太不識時務了。張科長,你說軍統會不會劫法場?”
“這我哪知道?”
“我聽盛處長說你們今天要去南京?要走趕早,萬一軍統劫法場……我可是好意,別把小命搭上了。”
“謝謝你啊,劉秘書,一起吃點吧。”
“不了,我吃過了,走啦。”
張佔神不守舍的要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他的心在泣血:張弛、蔡坤……又一次眼睜睜的看着戰友犧牲……這個時候了,沒有任何消息,可見軍統是放棄了……此時的他,不僅沒有權利哭泣,就連默默的獨自舔舐傷口,也是太奢侈的一件事……政保總部負責運輸貴金屬,張佔並不知道劉澤之和萬里浪見過面,萬里浪做着腳踏兩隻船左右逢源的如意算盤。他了解倪新:盡忠職守,不會因人事糾紛影響工作,一定會派出精銳盡力協助。76號,再加上政保總部,軍統面臨的局面更加困難,他要儘快把這一情報送出去。
張佔食不知味的吞下油條,以買菸爲名,去了路邊的一家雜貨鋪,撥通了家中的電話。“淑雲,是我,起來了?沒別的事,我想起來銀行那筆錢到期了,你把他取出來,這兩天王老闆回去家裡,我擔心我回不來,你交給他,對,每月三釐起息,你放心吧,王胖子還是靠得住的,他不敢放我鴿子,好的,就這樣,我不在的時候,你少出門,電話號碼?你別和我聯繫,這是規定,就這樣吧。”一邊閒聊一邊用摩斯碼敲擊話筒:轉運貴金屬,交由政保總部負責。
不到七點,張佔回到76號,盛豐棟等十五六個要去南京的人已在停車場,張佔緊走幾步,對盛豐棟說道:“處長,我沒晚吧?怎麼回事?這麼緊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盛豐棟壓低聲音說道:“你糊塗了?今天上午處決張弛等九名人犯,昨天你就知道啊,我們走吧。”
張佔點了點頭,上了一輛中型客車,一行人離開了76號。
七點整,何其莘、錢明奇聯袂來到倪新的辦公室,小野平一郎和一大早撐着病體趕來的影佐禎昭都在座。
錢明奇彙報道:“法場已經連夜佈置好了,設立了四層包圍圈,最外面是從是警備團借來的那個連的一個排,其他兩個排還在軍醫院。第二層是杜團長派來協防的憲兵連,最裡面的關鍵位置是76號的行動隊,負責行刑的是淺野君下轄的憲兵隊。”
何其莘也彙報道:“記者招待會的有關事項都安排好了,這是將要提問的記者的名單,還有和他們協商好的問題,請三位長官過目。不過屬下擔心總有些不安分的,會提出些預料之外的問題。即將被處決的人犯也都儘量整理了儀容,不過有的人傷勢過重,比如張弛……很難完全瞞過記者的眼睛。”
倪新問道:“這不能怪你。馮根生、馬茂德安排好了嗎?”
“都說好了,命他們二人現身說法,接受採訪。”
倪新又道:“錢隊長,今日凌晨四點我派你再度提審張馳等人,有收穫嗎?”
忙乎了一個通宵的錢明奇憤憤然答道:“沒有,這些人都決意一條道走到黑了,不識擡舉!”
倪新嘆了口氣,答道:“我知道了,二位將軍,屬下想再去和張弛談談。”
小野平一郎苦笑道:“難道你還不死心?”
影佐禎昭卻說道:“倪桑,我和你一起去。小野將軍,盡人事聽天命吧,不走一遭,總是不甘心。”
“二位請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