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輾轉,劉澤之五月二十五日中午一點才抵達浦江縣,葛佳鵬一見到他,就說道:“行動失敗,山下奉文離開上海回了菲律賓。”
劉澤之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葛佳鵬又是怎麼知道的?他並不知道張佔的存在,更不可能和張佔聯繫。“哪來的消息?確實嗎?”
葛佳鵬答道:“不會錯,馮根生髮來電報:上海各大日報、電臺都發布了這個新聞,還附有照片。我已經命人潛入日戰區,搞幾份今天的報紙,也快回來了,就算是不特意去找,最多一兩天後就會有報紙通過各種渠道傳進來。”
小孔進來報告道:“報紙拿來了。”
劉澤之接過來翻看,心往下沉: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卻誤中副車!片刻後,他嘆道:“佳鵬,給局本部發報:我奉周局長之命執行除掉山下奉文的任務,一再失手,導致包祖章犧牲,高瑞、彭寍韡暴露,自請處分。”
葛佳鵬發完電報,見劉澤之坐在那裡發愣,說道:“一時的成敗,算不了什麼。山下奉文那個老鬼子走了,也沒別的辦法,別多想了,一起吃飯吧,我已經命小孔準備了。崔峰、武順沒跟你一起回來?”
“我命他們跟着周局長。佳鵬,第二期培訓班開課了吧?”
“昨天開的課,第一期畢業的學員也已經離開了。”
“這兩天你給我排幾堂課。”
“您親自授課?那太好了,我吃完飯就去安排。用不用通知周局長山下奉文沒有死的事?”
劉澤之嘆了口氣,答道:“沒這個必要。周局長一定會得到消息的。”
葛佳鵬又道:“高瑞和樑先生還沒到,估計要到明天。老彭回來了,從他那裡我得到了一個情報:您知道我搞到的那幾張印鈔紙是從哪裡來的嗎?”
葛佳鵬的話提醒了劉澤之:“來人,去請彭先生過來一起用餐。什麼消息?別賣關子了。”
“汪僞政府的中儲劵原來是在日本印製的,我說怎麼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印鈔紙。今年美國加大了對日本本土的空襲,承擔中儲劵印製任務的印鈔廠在轟炸中部分癱瘓,不得已想轉移到上海,運輸印鈔機、印鈔紙、一部分成品的軍艦被魚雷擊中,雖然沒有沉沒,部分印鈔紙損毀,進港後應該銷燬,卻被人偷偷帶出了一部分,輾轉落到了我手裡幾張。我還納悶怎麼可以亂真?原來就是真的。”
劉澤之問道:“老彭是哪裡來的消息?”
“軍艦上有傷員,其中幾個級別還不低,靠岸後入住軍醫院,老彭參與過會診——老彭。站在門口乾什麼?快進來。劉副局長半個小時前剛趕回來,一回來就急着見你。”
劉澤之也起身相迎:“我們是老朋友嗎,老彭,來,快坐。”
小孔帶人來三菜一湯、一小盆米飯。彭寍韡坐下來說道:“我聽小孔說山下奉文走了?唉,便宜這個老鬼子了!澤之……我還是這麼叫你吧,葛先生說周局長命我休養一段時間,然後回重慶,去軍統局本部附屬醫院。我想留在這裡,浦江縣雖然有兩家西醫院,我今天上午去看了看,水平高的醫生不多,特別是外科醫生。”
“求之不得,可是……老彭,令郎在國統區,孩子沒有了母親,你這個做父親的……”
“我當然惦記兒子,可你曾說過託付過朋友照顧,一口飽飯還是有的,等些日子吧,以前我作惡太多,想多做點事。”
劉澤之正色說道:“這話不對,從你答應棄暗投明的那一刻起,以前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了。沒有完成除掉山下奉文的任務,是我的錯,和你無關,你已經盡力了。”
葛佳鵬插話道:“劉副局長,老彭既然這麼說,您就答應他留下來吧。崔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老彭去西醫院擔任主治醫生的同時,暫時做我的助手,行嗎?”
老彭正要遜謝,劉澤之沒容他開口,搶先一口答應:“好啊,我做主,就這麼定了。來,邊吃邊聊。老彭,給令郎寫封信,告訴他父子連心,他猜測的沒錯,他的父親就是抗日英雄,軍統之前的潛伏特工,現任上海分局臨時軍管會副主任。”
老彭心中感慨,想說兩句感激的話,劉澤之爲他盛了一碗飯遞過來說道:“老彭,你我之間,太客氣了反而生分。還是談談這批印鈔紙的情況吧,你知道多少?”
“我瞭解的也不多,除了知道有一批印鈔紙受損要銷燬之後,偶爾還聽到了幾句幾個日本海軍傷員聊天時的話,大概意思是一個人說:這麼一來,就不夠半年的用量了,沒準幾個月後還要從本土運過來。另外一個人說:還運什麼?造紙廠也被炸的不能全天生產,只能滿足國內的需要,聽說要從滿洲國調運,反正再沒我們海軍什麼事了。”
劉澤之又問葛佳鵬:“你向局本部做過彙報嗎?”
“昨天老彭、小孔平安抵達後,我發電報彙報,提及了日本人要把中儲劵的印製轉到上海來的事。可惜不知道日本人會把印鈔廠設在哪裡?劉副局長,老彭、高瑞都撤離了,在日僞軍警情治機關,我們亟需一個能接觸到核心機密的內線。”
老彭看了一眼劉澤之,心知張佔的存在是最高機密,自不會泄露,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一點忙都沒幫上,老包卻捨命救了我,早知道我就不撤離了,也許可以僥倖過關。”
劉澤之搖頭道:“你想什麼哪?倪新那個人,你我都瞭解,當初張克清一招不慎,就被他看出了破綻。”
老彭也很遺憾,嘆道:“倪新,其實不是十惡不赦之輩,可惜被一個日本女人迷昏了頭。”
劉澤之反駁道:“你錯了,倪新死心塌地的爲日本人效力,不是因爲鶴子,而是……算了,不說了。”
劉澤之對倪新的評價,葛佳鵬一直腹誹,撇撇嘴,沒說話,埋頭吃飯。
老彭吃完了飯,一邊替劉澤之盛湯,一邊說道:“澤之,你胃不好,慢點吃。能不能想辦法摧毀日本人設在上海的印鈔廠?”
劉澤之接過湯碗,答道:“不是摧毀,而是印製假鈔,投放市場流通。”
“這可太困難了,葛主任手裡就十幾張印鈔紙,能造多少假幣?這麼少的量,成本也太高了吧?”
葛佳鵬笑道:“是啊,加上雕版模具、印製費用,可能遠遠超過假鈔本身的價值,這算什麼買賣?賠到舅舅家去了。”
幾人吃完午飯,各自去忙。
晚上九點剛過,數日奔波的劉澤之回到並沒有幾個人知道的住所:距離縣政府兩公里之外一條僻靜弄堂內的三間的平房內,早早洗漱後上牀睡覺。午夜十一點鐘,周成斌一行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葛佳鵬趕緊整裝迎了出來:“周局長,您回來了?”命令同屋居住的徒弟孔霂:“準備夜宵,去後面的宿舍騰出兩間房子,對了,去請劉副局長。”
刺殺山下奉文失手,周成斌說不出的煩悶,制止道:“別忙了,崔峰還是住他的辦公室,季剛、武順陪我去澤之那裡湊合兩天。”
“行,可那也得吃飯,食堂晚上有值班的,值夜班的、哨兵等人十二點有頓加餐,不麻煩,小孔,你還不快去?老彭在崔峰的辦公室下榻,劉副局長任命他爲軍管會的副主任。崔峰,你先和我擠兩天吧。”說着,又親自沏茶張羅。
周成斌只得坐下來小憩,答道:“軍管會的副主任本來就應該有兩個,老彭,還算合適,就按劉副局長說的辦吧。”
葛佳鵬向周成斌彙報着這些日子浦江縣的工作,周成斌喝着茶,靜靜的聽着。
很快,小孔端着一盆米粥、一盤素包子、兩碟鹹菜,在茶几上擺好,沒等周成斌動筷子,電報員送來一份密電:“周局長,局本部發給劉副局長的回電。”
按規矩,周成斌有權拆閱上海分局任何來往電文,電文很長,他起身去了外間的電報室譯電,衆人只得耐心等候,好在仲夏時節,也不擔心飯菜變涼。
十二點整,周成斌命令道:“小孔,去請劉副局長來見我。大家動筷子吧。”
半個小時後,劉澤之來了,周成斌說道:“小孔,都撤了吧,佳鵬、崔峰,你們也留一下。”
此話等於委婉地讓其他人迴避,衆人趕緊收拾後,退出了房間。
周成斌這才說道:“澤之,局本部的回電,你們傳閱一下。”
幾人看罷,周成斌嘆道:“是我們辦事不利,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卻一無所獲,難怪戴老闆動了肝火,嚴厲申飭。”
劉澤之等人皆感鬱悶憋屈,誰也沒有說話。
周成斌又道:“戴老闆命令我們執行‘偷樑換柱’計劃,你們怎麼看?澤之,你先說說。”
劉澤之理了理思路,答道:“戴老闆的計劃很周詳,行動要分成兩步,一步是設法摧毀從日本本土送到上海的這批印鈔紙後,日本人只能想別的辦法,啓用僞滿洲國‘滿洲中央銀行’發行的滿洲國元的印製的紙張,因爲在中國,除了法幣的用紙,沒有第三種能印製鈔票的紙張了。日本人總不能從遠在西南大後方的重慶強奪紙張吧?”
周成斌說道:“瀋陽站負責搞到一部分印鈔紙,問題的關鍵是如何把這麼大數量的紙張從東北運到上海?或者是重慶?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