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軍統局本部多了一個閒人,劉澤之找汪秘書取回存在他那裡的金條、家傳的翡翠玉牌和全家福。他手頭寬裕,嫌住在宿舍不方便,高價租賃了一套有廚衛的公寓獨住,每週一去軍醫院複查,請醫生開具爲期七天的病假條,這些年他多次受傷,電刑的後遺症也不是短期內能徹底康復的,尤其是頭部,不明原因的偏頭疼時不時折磨着他,不愁找不到理由。下午把假條交給葉君遠,之後的幾天每天上午去嘉陵江邊枯坐,中午買些蔬菜、日用品回住處,開火做飯,雖是一個人,飯菜也不肯苟且對付。隔幾天去陳勁鬆負責的培訓班坐坐,週六晚上劉林過來看他,住一個晚上,兄弟兩一起用飯。這頓飯劉澤之要花一天的時間準備。
葉君遠有意傾囊相授,無奈劉澤之既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又興趣缺缺,只得作罷。
他這樣打發時日,直屬長官葉君遠不過問,其他的人誰也不便多事。毛人鳳不找他,劉澤之絕對不去打擾,命他覲見,他從不回絕,見了毛人鳳,禮儀周全,除了必不可少的話很少開口,每每問起他的身體,總說是不見好轉。時光如梭,一晃就是一個多月。
八月十號,正在做飯的劉澤之聽到有人開門,揚聲說道:“阿林,回來了,飯馬上就好。”
陳勁鬆走進廚房,笑道:“澤之,我跟着阿林來蹭飯,不會不歡迎吧?”
“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你轟出去,端菜,開飯,勁鬆,我這裡還有半瓶紅酒,陪我喝點。”
“好啊。”
酒過三巡,陳勁鬆說道:“你回來一個多月了,緩過來了吧?有件事想找你幫個忙:有一期學員九月份畢業,想請你擔任教官,上半個月的課,這個月十五號開始。”
“我當教官?你沒搞錯吧?我能教些什麼?”
“特工戰的成功戰例,情報收集,潛伏技巧等等。我昨天覲見毛先生請示,毛先生說本來還想讓你做幾場報告的,事涉機密,只得作罷,授課的時候你可別說的高興了,忘了保密條例。”
劉澤之喝了一口酒,答道:“你多餘叮囑,我根本沒答應去授課,你找別人吧。”
“爲什麼?我今天給老葉打電話,他說你不忙啊。”
“這不是有沒有時間的問題,我說了不知道該教些什麼,難道你讓我教怎麼利用感情?怎麼樣才能做到無情無義?怎麼樣步步爲營?表裡不一?”
陳勁鬆一愣,早已不滿的劉林忍不住說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我一直忍着,想着你剛回來,需要調整一段時間,過些日子自然會振作起來,誰知你……你難道就想這麼渾渾噩噩的混日子?”
陳勁鬆沉下臉教訓道:“劉林,不准沒規矩!”
劉澤之答道:“我的事你少管!”
劉林很不服氣,脖子一梗頂嘴:“我沒想管你的事,別忘了你是軍統的在編特工,拿着國家的俸祿,尸居餘氣,你對得起誰?”
劉澤之並不生氣,略帶戲謔的答道:“我可以不拿工資,這些年的工資軍統也沒有補發給我,我手裡還有張欠條,是周成斌以上海分局局長的身份簽署的,數額是我好幾十年的工資,你需要看看嗎?”
劉林氣的面紅耳赤,口不擇言:“我不看!你居然和組織算賬?別忘了你自己對我說的:你的命是周局長從鬼門關上搶回來的!早知道你變成這樣,救你幹什麼……”
“閉嘴!”陳勁鬆喝道:“不像話!出去,在門口好好反省,再回來給你四哥道歉!”
陳勁鬆很少疾言厲色,劉林不敢抗命,啪的扔下筷子,氣沖沖走出了公寓。
陳勁鬆嘆了口氣,勸解道:“澤之,阿林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一個毛頭小夥子,又是你的弟弟……”
“我怎麼會生他的氣?”
“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談談,澤之,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可是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好友兄弟,以前的你不是這麼樣的,到底有什麼心結解不開?”
“心結?我心裡有幾座墳……菜涼了,我去熱熱。”
劉澤之諱莫如深,陳勁鬆沒法追問,吃完飯告辭離去。在門口“反省”的劉林譏諷道:“陳主任,我和你一起回去,別耽誤有的人盤算自己的家產。”
劉澤之笑笑,並不挽留。
時間繼續流失,不歡而散後劉林有兩個星期賭氣沒有回來,被陳勁鬆教訓後才繼續在休息日回家探視。
十月十日,軍統召開雙十國慶慶祝會,中午聚餐,劉澤之一如既往的請假沒有出席。
嘉陵江畔,仲秋的陽光暖洋洋的,讓人鬆懈倦怠。劉澤之坐在江邊望着濤濤逝去的江水發呆,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怎麼在這裡?讓我好找。”
回頭一看,居然是張弛!劉澤之笑道:“怎麼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凌晨五點,一上班就去覲見長官,而後參加慶祝會,沒看到你,聽說你在葉君遠那裡就職。特意去那裡聚餐,也沒找到你,聽老葉說你有可能在江邊,我一路找過來的。遠遠地看見你在發呆。想什麼那?”
“什麼都沒想。”
張弛不由得笑了:“居然可以什麼都沒想?真讓人羨慕,難道你超凡脫俗了?我離開上海的時候,周局長、孫棟盛等好幾個人都託我問候你,你就不問問上海分局的情況?”
“問什麼?你能脫身回重慶,說明沒發生什麼大事。”
“我回來是因爲隨着日本人在戰場上的失利,汪僞政府內部的很多人都起了二心,想給自己留後路,局本部有意把上海分局今後的工作重點轉爲策反掌握軍權的和平救國軍的軍官,所以命我回來述職,參加國防部的會議,制定策反方針,並帶走簽署好的特赦令和委任狀等需要的文件……怎麼了?看樣子你不是很感興趣?”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張弛一時無言,只得換了個話題:“我覲見毛先生後,陳勁鬆也來見毛先生彙報工作。古華,這個人你還記得吧?可能因爲陳勁鬆以前是上海分局的副局長,和局本部其他人相比而言,熟悉小野平一郎的辦事方法和他手下的人,毛先生命他組建臨時行動組,負責破獲小野平一郎重建的以古華爲首的諜報網。因爲同樣的原因,命我留下來聽取陳勁鬆彙報工作進展。”
劉澤之笑笑答了一句:“陳勁鬆有的忙了?”
“我是顧不上了,三天後就要重返上海,只提了幾點建議,你有沒有興趣參與?勁鬆的腿……”
“沒興趣……我是說那個叫古華的,我以前也不認識,幫不上什麼忙,你沒必要擔心,勁鬆的腿不方便,可又不需要他衝鋒陷陣,對吧?”
張弛無奈的搖頭道:“難怪葉君遠說你幾乎變了一個人……毛先生介紹說古華負責的日本人的諜報網,近期的活動越來越猖獗,除了收集情報,爆炸、暗殺,什麼都敢幹,前些日子居然把宣揚共建大東南亞共榮圈的標語貼到了軍統局本部的圍牆上,不止一張不說,其中居然還有用油漆刷上去的,豈有此理!戴老闆顏面大失,嚴令毛先生親自督辦,在一個月內破獲這個諜報網,生擒古華。唉,這些你應該比我清楚,雖說嚴令保密,可是衆目睽睽之下,看見的人何止一個?清除油漆的痕跡需要時間,不巧的是還被一個路過的記者看見了,捅到了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
劉澤之吃了一驚:“還有這事?我是真不知道。”卻並不追問細節。
張弛無法,說道:“晚上有幾個朋友要給我接風,我推辭不過答應了,就在局本部西邊北平故園酒樓,你也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我就不去了,你們聊的話題,我又插不上嘴,你在哪住?如果嫌宿舍不方便就去我家。”
張弛雖然想和劉澤之再談談,卻沒有辦法分身,答道:“毛先生留我在渝園下榻。”
劉澤之也不堅持:“也好,你走的時候我就不送你了,見到老周他們,替我問好。”
晚上八點,渝園秘書值班室,結束了接風宴的張弛推門進來:“老汪,你還沒走?怎麼還需要你親自值班?”
“我十天裡有八天住在渝園,今天是韓秘書病了,我替他的班,找我有事?”
“沒事,就想和你聊聊。老汪,有機會在毛先生面前美言幾句,把周成斌的軍銜恢復了吧,我現在是他的下屬,軍銜比他還高一級,一想起來就心中有愧,你是知道的,我這個少將本就來的就很牽強,還是爲了安排張佔臥底才提升的。”
“周成斌那個人我瞭解,心胸沒那麼窄,好,有機會我一定進言。”
張弛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又道:“還有件事,我見到劉澤之了,他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你是他的老上司,也不勸勸他。”
“怎麼勸?又沒殺人放火、欺男霸女……我能把他怎麼辦?別說是老上司,現任直屬長官葉君遠也拿他沒辦法,除非他自己能想通。不瞞你說,毛先生有意讓他接替我擔任機要秘書,讓我徵求他的意見,就他現在這副頹廢、得過且過、不求上進的樣子,能回毛先生身邊嗎?用不了幾天就得把毛先生招翻了。我只得說去問過醫生,醫生說他腦部的傷很嚴重,記憶力減退,有時甚至無法思考,會誤了大事,這才搪塞過去。爲此還送了那個開出診斷證明的醫生一條小大英香菸,花了我將近半個月的薪水。老張,在上海到底發生了什麼?劉澤之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一言難盡!張弛只得答道:“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太累了吧?”
“不可能,三個多月了,還沒緩過來?算了,我也不問了,你剛纔提到張佔,他現在怎麼樣?如果不方便說,全當我沒問。”
“你說哪?你是毛先生最信任的機要秘書,又是安排張佔潛伏的當事人,啓用張佔,十有八九你是直接聯絡人,你都不瞭解他的近況,只能說明還在靜默期,沒有啓用。”
“沒想到劉澤之身份暴露後,張佔居然能逃過一劫,這個臭小子,有點能耐,不枉毛先生調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