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劉澤之,埋頭簽署文件的倪新擡頭問道:“回來了,李主任的‘三七’都安排好了?”
“我剛從普濟寺回來,都安排好了。等明天忙完了,夫人已經同意結束意誠商貿公司,我去幫葉時文清理賬目,遣散人員,還有些庫存,儘量變現。其實……主任生前也想收手,很多事都做得差不多了。”
倪新嘆道:“好在有你,我明天也回公館爲主任上柱香。有什麼需要我出面幫忙的嗎?”
“暫時沒有。上海市面不景氣,被遣散的人員找到新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夫人同意了我的提議:加發一個月的遣散費,也就是四個月的。意誠商貿公司的生意你也知道很多都是拿不到檯面上的,雖然這些人知道的不多,不過……買一個耳根清淨吧。麻煩的是以前和老趙有聯繫,幫過公司忙,又不在名冊上的江湖上的兄弟,你看該如何處置?”劉澤之提前留了一個伏筆。
倪新答道:“多花點錢不要緊,別再節外生枝了。”
九月十七日,劉澤之來見倪新,遞過來一張兩寸寬的便箋,彙報道:“意誠商貿公司的事辦妥了,庫房裡有一批76號存的貨物,我去財務室查了,沒有賬,就變現了,還有那棟二層辦公樓、庫房都賣了,在正金銀行用你的名字租了個保險櫃,這是編號和密碼。其他的全部交給李太太了。”
倪新看了看,沒有收起,答道:“這筆錢由你掌握,除了我親口交代,不要動用。”
“還有件事,其他的人拿了遣散費都打發走了,只有三個人,說以前經常幫趙敬東辦事,老趙答應他們有機會招募到76號。這是他們的簡歷。”這三個人裡面有兩個的確是趙敬東的小兄弟,另外一個叫龔振宗的卻是周成斌的部下。
倪新翻了翻三份簡歷,問道:“這些人你瞭解嗎?”
“有的見過,有的聽說過,瞭解談不上。老趙用的人,不會太差吧?”
舉手之勞,倪新決定完成趙敬東的心願,答道:“那就先把他們安排到行動隊,你去找權菅祜,就說是我同意的,以後你留點心多照應一點。”
劉澤之又道:“你放心吧。兩天後新的辦公室就裝修好了,你準備何時搬過去?”
“都行,你看着安排。”
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劉澤之奉倪新的命令來日軍司令部接人,小野平一郎召見了他,指着站在辦公桌前的一名三十歲上下,中等身材的消瘦男人說道:“這位是盛豐棟先生,從今天起在76號供職。”
劉澤之笑道:“是,昨天倪局長去南京之前已經向我交代過了:委屈盛先生暫時屈就情報處四組組長。盛先生,你好,我是76還總務處長劉澤之。”盛豐棟來了上海,這麼說交換計劃成功,喬文榮安全了,劉澤之暗暗鬆了口氣。
二人寒暄了幾句,劉澤之對小野平一郎說道:“如果將軍沒有其他吩咐,屬下這就帶着盛先生回76號。”
小野平一郎擺擺手說道:“去吧。”
走廊裡,迎面走來一人,居然是田中勝榮!劉澤之微感尷尬,田中勝榮卻笑着迎上前來:“沒想到巧遇劉桑,別來無恙?倪桑還好嗎?”
“你好,倪局長託福粗安。田中君也還好吧?有空回76號坐坐。”
“一定儘早登門拜訪,我從日本帶了些土儀,也有劉桑一份,請別嫌棄。”
劉澤之似是不願多說:“多謝,我有公務在身,不便奉陪,告辭了。”田中勝榮回來了,倪新知道了嗎?此人狡詐多謀,76號又先後兩次讓他含冤莫白。
回76號途中,盛豐棟搭訕道:“劉處長,剛纔那個人是日本人吧?您和他交情不錯?看你們的樣子很熟絡。”
劉澤之一邊開車一邊答道:“是很熟,交情談不上。盛先生不認識他嗎?”
“他是日本人,我剛從重慶……怎麼會認識?”
“倪局長向我介紹過盛先生的情況,田中君以前也是軍統的,而且是局本部的。”看來盛豐棟反應不夠靈敏,不是一個很難對付的對手。
“以前軍統局本部的?他不是日本人嗎?我以前在軍統就是個管庫房的,除了總務處的人,和其他人接觸不多。”
劉澤之笑笑不語。過了一會,盛豐棟又道:“這是您的專車?怎麼劉處長還親自開車?沒有司機嗎?”
“我習慣自己開車。”
“劉處長,我去的情報處處長是誰?您能先對我介紹一下嗎?今天我能見到倪局長嗎?”
“見了你就知道了。見倪局長?我不清楚。”
見劉澤之談興不高,盛豐棟只得閉嘴。
當天下班後回到家,徐建雪說道:“澤之,今天紀姐從武順那裡拿到周局長送來的情報,你看看吧。”
徐建雪準備好晚餐,走到書房,只見劉澤之對着菸灰缸裡尚未燃盡的紙灰髮愣,問道:“怎麼了?”
劉澤之回過神來答道:“局本部給我出了一個難題。”
美國中情局特工?這是個什麼人,如此重要,能讓美國人決定用軍統垂涎三尺的裝備換取這個人的性命?那批諜戰物資……確實是誘人,有了他,軍統會少犧牲很多人。記得執行“逐日計劃”時,第一步就是要設法把目標任務轉移出來,纔有機會。
讓他很不贊同的是周成斌居然啓用了剛進76號的龔振宗,這怎麼可以?龔振宗目前的唯一任務應該是在76號站住腳,這麼淺顯的道理周成斌不可能不明白,由此可見局本部給他的壓力之大。可是再着急,也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啊。
見劉澤之陷入沉思,徐建雪不再追問。
第二天上午,劉澤之來見倪新,說道:“那個叫盛豐棟的人我交給何處長了,還有以前老趙合作過的三個人,交由權處長安排。我昨天在司令部,碰到田中勝榮了。”
倪新微感吃驚,問道:“田中勝榮?應該還在坐牢啊,即使減刑釋放,也不能再從事情報工作了,說說當時的詳情。”
“我是在小野將軍辦公室門口的走廊裡碰見他的,他沒有穿軍裝。小野將軍的慣例你是知道的,在辦公室裡只會見現役軍人,其他人,位置再高,也只是在接見室或者會議室見面。對了,他還說要給你送從日本帶來的土儀。”
“給我送禮?我和他沒這個交情啊。”
劉澤之失笑道:“你們不僅僅是沒有交情吧?你就是他命中的剋星,他唯一的靠山是小野將軍……”
剛擔任倪新秘書的劉威平進來報告道:“局長,有個叫田中勝榮的求見,說是小野將軍讓他來的,還拿着些東西。”
倪新和劉澤之對視,命令道:“請他進來吧,東西也不必搜檢了。澤之,你和我一起見見他吧。
依舊穿着便裝的田中勝榮手裡拿着一盒墨魚乾、一盒壽司走了進來,笑道:“倪局長好,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劉桑,你好。”
倪新起身相迎:“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請坐。”
劉澤之接過禮物,親自沏茶敬客。心道這兩樣東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上海購置的,哪裡是什麼特意從日本帶回來的?萬里迢迢,壽司還能吃嗎?可見田中勝榮也沒想着瞞人,不過是以此示好罷了。而且等於是明着告訴倪新:我本不想化敵爲友,回了上海,上峰有令,不得不勉爲其難。這個上峰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田中勝榮說道:“別後不到一年,滄海桑田……過去的事不提了。承蒙小野將軍力保,我才得以假釋出獄,又蒙將軍不棄愚魯,聘我爲他的私人秘書。”
“那太好了,家嶽得田中君相助,實爲有幸。”
倪新從不在外人面前用家人的稱呼提及小野平一郎,何況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在辦公室,其中的弦外之意田中勝榮當然明白,又道:“是啊,以後我就是小野將軍的私人,和倪局長是自己人,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還要仰仗倪局長多多關照。”
“好說。”
田中勝榮看了一眼劉澤之,見他沒有迴避的意思,只得說道:“前些日子影佐將軍的部下抓到了一名美國中情局的特工,此人身份極爲特殊……”
一旁劉澤之的心猛跳了兩下,倪新卻打斷了田中勝榮的話:“劉處長,我要留田中君便飯,你去食堂交代一聲——田中君,別客氣,家常便飯,不過是藉此敘敘別情。”本以爲田中勝榮只是爲了修好而來,劉澤之也曾是栽贓他的一員,見面說開了也好,誰知田中勝榮第一次來就說到了正事。
劉澤之只得答應着走出辦公室,暗歎倪新不管何時,謹慎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習慣。田中勝榮說的“身份極爲特殊”是什麼意思?日軍司令部爲什麼不能自行處置,而要找到整編尚未結束的76號?
“劉處長,你好。”
一個人和他打招呼,他醒過神來,只見正是剛加入76號的龔振宗,他停住腳步問道:“你是……姓龔,對嗎?怎麼樣,在權處長那裡沒什麼問題吧?”
龔振宗陪笑答道:“挺好的,權處長給了我們兩天的時間辦理入住宿舍、領取配槍、證件等手續,還各派了一名老特工帶我們實習一個月。”龔振宗暗暗鄙夷:記性這麼差的人是怎麼混到這個位置的?
一切都很正常,劉澤之放下了心,他不願讓人看見他和龔振宗來往過密,說道:“那就好,有事你來找我。”
龔振宗點頭致謝,突然劉澤之心中一動,又叫回了已經離開幾步的龔振宗:“對了,你在幫,對吧?我有件小事想託你去辦:去蘇州幫我找個青幫的人。我一會就去對你們處長、組長說,估計他們不會駁我的面子,半個小時後你到我辦公室,我告訴你我要找的那個人的情況。準備一下,下午出發,快去快回,”他不願意龔振宗留在上海,做出衝動的事情暴露自己,索性遠遠支開他。
龔振宗心裡很着急:他的直接聯絡人唐吉田命令他設法偵知日軍司令部特務機關關押的那名美國特工的情況,他正無計可施,誰知道劉澤之又橫插一槓,派他去蘇州公幹。卻苦於無法拒絕,只得答道:“好啊,只要我們長官沒意見,我下午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