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氏氣結。咬了咬牙,說道,“便算沒有十年,你回來這許多日子,一應吃穿用度,還有你的奴婢僕從,難不成是不花銀子的?”
阮雲歡淡道,“雲歡回來時,一應的打點,用的均是老侯爺所賜。縱然用了府裡的份例……”語氣一頓,脣角挑起一抹冷笑,說道,“這三個月,蔣發財等三家奴僕替府裡整修園子,可是分文未取!”
“你……”秦氏又氣又怒,喝道,“是你自個兒說家奴收拾園子不必工錢,如今又出爾反爾!”此刻,她總算知道,阮雲歡爲何要推遲三個月纔來討這份爛賬。
阮雲歡擡眸望她,冷道,“雲歡是這府裡的主子,名下的奴僕爲府裡做活自是該當的,可是奴婢們拿份例,也是府裡的規矩!卻不知又與田莊的虧空何干,母親要牽扯在一處來說?”
秦氏臉色乍青乍白,狠狠向她瞪視。
跪在下邊的蔣發財藉機道,“是啊,那園子荒廢那許多年,若是請外頭工匠,怕不有近萬兩銀子!”
“閉嘴!”秦氏怒喝,氣的呼呼直喘,一時恨自己竟被金順子欺瞞,一時又惱金順子做事不乾不淨,令她落在這丫頭下風,一口氣堵在心口,說不出話來。
“好了!”阮一鳴終於開口,說道,“府裡是府裡的事,田莊上的事另說,這虧空,便着落在金順子身上追回便是!”說完,也不管秦氏應不應,起身便走。
阮雲歡起身相送,福身道,“雲歡知道,爹爹慢走!”眼瞧着阮一鳴背影消失,才轉向秦氏,問道,“母親,卻不知這筆銀子幾時能夠補上,便請母親給個準信兒,這轉眼便要春耕,田莊裡也等銀子用!”
秦氏氣的臉白,起身一腳將金順子踹翻,指着他道,“限你一個月,將這筆銀子補上!”
金順子大驚,忙趴倒磕頭,苦着臉道,“夫人開恩,便是殺了奴才賣肉,也不值這七萬兩銀子!”
阮雲歡卻淡道,“一個月?怕是來不及吧?不如以半月爲期,若是到時不能補上,那雲歡只得再將此事告上官府,金順子一個奴才,能置私產私宅,養小老婆,私底下還不知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縱然沒有,橫豎蔣發財這裡有賬,不怕他沒有交待!”
秦氏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道濟寧府私賣戶籍一案,據說便是因百姓出首奴隸私藏人口,結果竟掀起滔天巨浪。如今案子好不容易平息,若是這裡再鬧起來,濟寧府那些已罷免的官員,豈不是又要加一重罪?
阮雲歡說完,也不向她多瞧,福身行了一禮,說道,“雲歡告辭!”說罷,施施然的離開。
秦氏空自恨的咬牙,卻已不敢再阻,眼巴巴的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直到拐入後園,蔣發財纔跟上兩步,陪了一個笑臉,向阮雲歡道,“大小姐,奴才謝方纔大小姐遮掩!”如果不是阮雲歡默許,那七萬兩銀子的虧空,自己怎麼也得扛下兩萬。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你雖有錯,卻也是一心爲了兒孫,我也不來怪你。日後你只要好好辦差,我必然不會虧待。你也是聰明人,今日算記你一功!”只要能讓秦氏不痛快,阮大小姐就無比的痛快。
蔣發財大喜,連聲道謝。
打發蔣發財仍回後園,阮雲歡喚了趙承同回錦闌軒,問過後園工程的進度,點了點頭,說道,“再過幾日,園子修整完畢,也該給他們安排活計了!你瞧這三戶人家品性如何?”
趙承回道,“蔣發財雖然刁滑,經過這些日子的打磨,也老實了許多,加上他識人眼色,哄的幾個護院高興,倒沒吃什麼虧,那萬全也是個有心機的,人倒也勤謹。只有朱壯,憨實了一些,尚不及魯大腳活泛。”當下,又將這三家子女依着這幾日所查一一細說了一回。
阮雲歡聽着,心裡已有了數。
隔了一日,二爺阮一江突然興沖沖的到府,見阮一鳴不在府上,便徑直入後宅給老夫人請安。恰逢阮雲歡正坐着與老夫人說話,待他給老夫人磕了頭,方上前見禮,笑道,“二叔今日氣色極好,想是得了什麼喜事?”
阮一江笑道,“還是借了你的吉言,方纔接吏部行文,讓我補了濟寧府的缺,不日便要上任!”
老夫人一聽,也代他喜歡,連連點頭,說道,“你應了差事,也免得總閒着氣悶。這一回到了任上好好兒的幹,莫要再像上回一般。”見他躬身應下,問道,“不知補了什麼官兒?”
阮一江回道,“是補了濟寧知府的缺!”
老夫人驚異,說道,“這可是連升了兩級!”說想到上元節阮雲歡說的話,轉頭向她望去。
阮雲歡只是淺淺含笑,說道,“恭喜二叔!”
阮一江心知是她從中出力,但她既不提,自己也不好說,只是又客氣幾句,方依命坐下,說道,“只是吏部言道,那濟寧府富庶,前任知府李茂犯事,是因那李茂夫人貪財,私下裡做出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如今兒子只是補缺,這第一年便不得攜帶家眷。今日兒子前來,一則給母親報喜,二則是家人留在帝京,求大哥看顧一二!”
老夫人點頭,說道,“你那媳婦不去也罷,所謂妻賢夫無禍,她若去了,指不定惹出什麼事來!你放心上任便是,回頭我和你大哥說,仍讓她們娘們兒搬回來住!”
阮一江大喜,說道,“如此兒子便再無後顧之憂!”
又坐片刻,聞前邊小廝回道,“二爺,相爺已經回府,聞二爺在這裡,請二爺到書房去!”
阮一江忙起身,說道,“兒子這便先去,等上任時再來向母親道別!”見老夫人點頭,辭了一禮,躬身退了出來。
阮雲歡向老夫人笑道,“我去送送二叔!”也隨後跟了出來,在後喚道,“二叔!”
阮一江回頭,停住向她施禮,說道,“雲歡,二叔在此謝過!”
阮雲歡側身避開,笑道,“這是什麼話,二叔倒給雲歡見禮!”
阮一江正色道,“莫說這四品頂戴靠着你替二叔運籌,單論這朝中的規矩,我不過區區四品,你卻是三品縣主,原也該受一禮!”
阮雲歡擺手道,“自己家人,又拘什麼朝上的禮?”上前兩步,與他並肩而行,問道,“二叔一向清貧,如今又要和二嬸分開兩處,雖說朝中整治貪官,不便太過張揚,可這上任也不能太過寒酸,旁的倒也罷了,只不知隨從、丫鬟可夠使喚?”
阮一江微微一默,嘆道,“你果然生的七竅玲瓏心,這一點事也瞞不過你去!”默默行了片刻,才道,“我賦閒在家半年,前些時艱難,養不活那麼一大家子人,底下僕從幾乎散去一半。如今你兩個妹妹年幼,家裡也要用人,我想着帶上兩個丫鬟,兩個小廝便是!”
阮雲歡微挑了挑眉,說道,“濟寧府經這一場大亂,官府震盪,人心惶惶,怕是道兒上也不太平!眼看便要春耕,雲歡要分拔幾個奴才去田莊上打理,倒不如與二叔一同啓程,待二叔安置妥當,再命他們去田莊便是!”
阮一江一聽大喜,忙道,“如此甚好,二叔這裡多謝!”
阮雲歡含笑道,“日後那裡的田莊,還請二叔多爲看顧!”
阮一江點頭,說道,“這是自然!”
阮雲歡見事情說妥,笑着與他辭過,徑直回錦闌軒。命人將蔣發財喚來,說道,“濟寧的莊子你最爲熟悉,如今我仍交了給你,你可能管好?”
這幾個月來,蔣發財早已明白阮雲歡是存心整治,跟着自己那些事又被查出,原想着不會落下什麼好差事,只盼阮雲歡不至於太過狠辣。如今聽她一說,不禁喜出望外,“噗嗵”跪下,連連磕頭,說道,“大小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兒的幹,每年比金順子多交四成的錢糧!”
阮雲歡似笑非笑,說道,“比金順子多交四成?這麼說,你自個兒要留下三成?”
蔣發財一驚,頓時背脊冒汗,訕訕笑道,“大小姐神目如電,奴才這點小把戲,當真瞞不過大小姐!”
“什麼神目如電?”阮雲歡嗤笑,想了想道,“也罷,四成便四成罷!濟甯莊子裡,原來夫人的奴僕皆已撤回,這幾日江州那邊有幾房奴隸撥來給你,這些人你要管束,也要養活,只是有一樣,你不許再欺壓旁的佃戶奴隸!”
蔣發財不料她如此痛快,忙道,“有大小姐恩典,奴才一家吃穿不愁,又何苦去爲難旁人?”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此次你只能帶着你婆娘和兩個大兒子、媳婦回去,旁的人我另有使喚!”
蔣發財一呆,瞬間想起魯大腳家,魯大虎和三姐、四姐也是留在了帝京,便又釋然,雖然不捨,卻也不敢有異議,回道,“大小姐肯用他們,是大小姐的恩典,奴才替他們謝過!”
“嗯!”阮雲歡不置可否,說道,“你今日便帶着他們出府,歇息兩日,也該動身了!”
“是!”蔣發財又磕了個頭,卻不起身,遲疑片刻,終於囁嚅問道,“大小姐,奴才……奴才留在濟寧的那幾個……”偷眼瞧她一眼,終究心虛,沒敢說下去。
阮雲歡道,“他們已經官府查實撥了回來落了奴籍,你放心,他們既是我的人,我自然會有所安置,倒是毛氏和高氏……”停了停,微笑道,“這兩人仍留在莊子上,若仍願意跟着你,也由得你罷!只是不許逼迫用強!”
蔣發財又憂又喜,聽她早有安排,也不敢再問,磕頭辭了出去。
白芍聽着小丫鬟引蔣發財出門,才道,“大小姐當真是好心,若是我,纔不會給他那麼好的莊子!”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他雖刁滑,但濟甯莊子卻沒有人比他更熟,回頭指派個人過去盯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