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五月百花爭豔。楚媚站在皇城之上,看着城內的景緻,春風撩起裙襬,飄飄欲仙。
“王妃今日怎麼有興致來看長安盛春景色。”一襲綠色長裙的蘇綾扇淺笑。
楚媚回頭看她,說道,“我現在早已經不是王妃了,你直接喚我的名字就好。”
“喚名字不敢,喊楚姑娘卻覺得生分,望着王妃,腦海中想到的不過就是王妃二字。”蘇綾扇望着楚媚,淺淺一笑,“尤其是此時站在長安城,便想起當年和王妃初遇的時候。王妃是我的貴人,若不是有王妃,我也不會有今日。”
當年,她是被皇帝賞給北宸王府的一個樂姬,而她是以囂張跋扈聞名長安城的北宸王妃。
爲了爹爹二十萬兩白銀之事,她在她門前跪了三日,讓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王妃,動了惻隱之心。
之後一同前去宜州,抑平糧價,王妃爲她拿到了二十萬兩白銀,免了爹爹是殺頭之罪,自此跟隨。
直到洛陽城那日變故,纔不得不分開。
“若沒有我,綾扇興許能過一個安穩平靜的一生。倒是認識了我,才經歷了這麼多浮沉生死。何談貴人。”楚媚望着天色,眉宇間一絲悵然,“我昨日去如嫿墳前祭拜,還想到,如果當初她沒有跟我們一起離開,而是留在了家鄉,只怕能安穩平淡過一輩子吧。最起碼,不會死。”
蘇綾扇望着楚媚,認真說道,“我卻相信,如嫿和我一樣覺得王妃是我們的貴人。不管未來的路如何,都是自己的選擇。不過求仁得仁,求果得果。也許如嫿覺得,愛這一場,她已經值得了。”
是啊,值不值得,總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
就如她自己,走到今日的地步,鍾離澈問她值不值,寒翊問她值不值,可是她卻知道,值得。
因爲那個人是拓跋諶,什麼都值得。
最近這段時間,經常會毫無預兆的眼前一片漆黑。最開始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能恢復正常,漸漸地時間越來越長,等到昨晚,她瞎了整整一夜。
她還以爲,這一次,已經徹底失去了光芒。
沒想到天明時分,又漸漸地看得見了。
這大概是比意外瞎的人更殘忍,會承受更多的折磨。忍受一瞬間黑暗的恐怖,期待還能看見東西的光亮,在明知道會瞎的結果之中,懇請能夠多看他一眼。
她昨天去看了如嫿,今日與綾扇看看這長安城。
等以後瞎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吧。
“小侯爺還有半年才能回來吧。”楚媚望着長安城外的古道,輕嘆。
蘇綾扇眼中流露出一絲思念,說道,“是啊,換防都是半年一輪。”
小侯爺,我等不到你回來,親眼看你一眼了。
不過就算看不見你,我現在腦海中你的樣子,依舊清晰的跟昨天才剛剛見過一樣。
從不曾忘。
“當初二爺走的時候,還拜託公主和韓大人多照顧王妃。沒想到,韓大人也後腳就離開了長安城。”蘇綾扇說道,“王妃在宮裡,當初也多虧了韓大人一番周全。”
楚媚腦海中浮現那晚,她提着燈送韓羽林出宮門的畫面。
還記得,當年她在靈隱寺的時候,他特意拜託韓羽影問藥,提醒她一句,當歸。
楚媚和蘇綾扇下了城樓,兩人在長安城裡走着,這裡喧鬧繁華,熙熙攘攘,讓她也感覺到了熱鬧。
又是毫無預兆的,眼前一片漆黑。
楚媚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來。
“王妃,你怎麼了?”蘇綾扇問道。
楚媚早已經習慣了突然出現的黑暗,但,驀地眼睛一陣刺痛。
血淚落下。
楚媚伸出手撫上臉頰的溫熱,血腥味,下一刻,大腦一陣暈眩,昏倒在地。
這一次,好像真的再也看不見了。
……
清硯齋,癲道人把脈之後,嘆氣說道,“老道上次見到她的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提醒,幻術反噬超乎我的預計,讓她停止現在的治療方法。但是她不肯聽,還讓我保密,說她不會有事。其實老道清楚,這麼下去,只有眼瞎這一條路。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竟然這麼快就來了。就算是爲你治療血煞,也不能毫不顧惜自己,慢點治療,好歹能多看幾眼。”
“什麼叫做好歹能多看幾眼,你是說,楚媚註定會瞎?”拓跋諶強壓着怒氣,喝問。
癲道人說道,“皇上,這女娃娃現在已經失明瞭。這也是早晚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爲皇上你治療的快,她也瞎的快。爲皇上你治療的慢,她也瞎的慢。皇上的血煞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從半年前的無法控制,變成了如今的正常狀態,想必你們這兩個月,毫無節制吧。”
拓跋諶握緊拳頭。她知道,她什麼都沒說。
“而且這種因爲幻術反噬損傷造成的失明,她應該在一個月前就陸續有了反應。最開始第一次失明,只不過幾個瞬息就能恢復正常,那個時候如果停止,還有挽救的餘地。繼續下去,失明的時間就會越來越長。而現在,已經是回天乏術,徹底失明瞭。”癲道人搖頭嘆息說道,“皇上,老道也無可奈何。”
拓跋諶說道,“你的醫術那麼好,怎麼就治不了她的失明?”
“這……眼疾確實是可以治,但傷了根基,這跟眼疾是兩回事,自然治不了。”癲道人無奈。
楚媚剛纔已經甦醒了一會兒,眼睛上纏着白布,裹着清涼的藥,其實都沒什麼用,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爺莫要爲難道人了,確實是無法可治。”楚媚說着就要起身。
拓跋諶一把扶住她,“不要亂動。”
楚媚笑了笑道,“沒事,我只是瞎了,還不是癱了。”
“楚媚,你早知道會這樣,爲什麼不說。”拓跋諶怒道。
楚媚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這是早就預料之中的事情,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直懸在心裡的一件事終於穩當的沉下去了而已。
揚起一抹嬌俏的笑,親暱而依賴說道,“爺,現在我變成瞎子,對你沒用了,你會趕我走嗎?別趕我走了,我看不見路,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拓跋諶莫名心裡一酸,她還記得那次他們說的話。
她說,我不能瞎,瞎了,爺就再也不會抱我了。
可是最後,她還是選擇瞎了,也要治好血煞。
“你說過,你不會瞎的。”拓跋諶握緊拳頭,沙啞的聲音藏着不爲人知的痛楚。
楚媚把他抱的更緊了,“是啊,我食言了。現在是真的對你沒用了,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她把他抱的那麼緊,好像害怕他還會跟以前一樣趕她走。
“不走,你哪都不準去,只能待在我身邊。”拓跋諶將她緊緊摟在懷裡,眼底滿是心疼。
只可惜,她再也看不見了。
楚媚輕笑,“真好。”
真好。
連癲道人看見這一幕,也是不忍再看,走了出去。
她爲他付出一切,變成一個瞎子,得他一句留在他身邊,就能由衷的笑道真好。
卿卿之心,所求不過如此。
“楚媚,你爲什麼這麼傻。”拓跋諶眼眶已經忍不住通紅。
他寧肯她就是那個自私狡黠的騙子,所作所爲一切只爲了她自己,哪怕是把別人玩弄於股掌,只要她自己好好的就行。
但是現在,她卻受傷了。
楚媚伸出手在他五官上輕輕撫摸,修長的手指冰涼,“別難過。本來我都不難過,你難過,我也就難過了。”
“我纔不會爲你難過。”拓跋諶冷道。
楚媚頭靠在他肩胛,淺淺一笑,“你這樣說……我倒是真有點難過了呢。”
下一刻,吻落在了她的臉上。額頭上,鼻子上,嘴脣上,最後輕輕地落在纏着白布的眼睛上,久久沒有移開。
拓跋諶,現在我的世界,一片漆黑,可是,你在我身邊,我就一點都不害怕。
只要你在,就算什麼都看不見,也覺得很安心。
可是如果你不在,哪怕能目窮千里,也不能給我絲毫安全感。
拓跋諶從楚媚失明以後就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牀邊,從清晨到夜晚,直到楚媚睡下之後,拓跋諶才從寢殿出來,癲道人和洛九夜早已經在前面的御書房裡等着了。
“皇上。”兩人行禮見過。
拓跋諶擺手,“怎麼樣,找出辦法沒有?”
“皇上,楚姑娘因爲幻術反噬傷了根基纔會如此。不同於一般的眼疾,基本上沒有復明的可能。不過如果平時多進行一些輔助治療,能夠維持眼睛保持目前的狀況,不會徹底的壞死。如果以後還能有恢復的辦法,到時候再試試。”洛九夜說道。
他們兩個人,一個人是醫道高手,一個博聞強識,都說沒辦法,那就是沒辦法。
但是拓跋諶不死心問道,“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偏方倒是有不少,但都是一些傳說,沒用。”洛九夜說道,“比如百花露,比如夜明珠,這些……完全沒有醫學依據的……”
拓跋諶毫不猶豫,“只要是不會對楚媚的身體造成影響的,所有偏方,都試一遍。”
洛九夜心想,我就知道。皇上你肯定不會放棄的。
“那……就試試吧。”洛九夜暗想,皇上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以他的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偏方都是假的,但卻一定要一個個試過才肯罷休。
就跟當初找菩提葉一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試試。
他對她,還是跟當年一樣,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