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端起瓷杯,發現茶早已涼,看看錶,晚上十點多。她合上閱讀到一半的科幻鉅著,從沙灘椅上站起來,面對陽臺之外的璀璨夜景,她伸了一個懶腰。
小優躺於客廳的白沙發上,悠然自得,臉上還敷着一張紫色的面膜,恐怕早已將失戀的事情拋至腦後。
“小優,我要睡了,別忘了關燈!”海倫不忘提醒了一下。
“知道啦,海倫姐晚安!”
“晚安!”
當房門關上一刻,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像放映機,不斷在海倫的腦海中重播。房間很大,足有二十平米,即便是這樣,似乎也難以裝下她所有的煩憂。
“唉......”她嘆了嘆,然後向着那張潔白的雙人牀走去。
“滴滴.....”
海倫有一個習慣,睡前總會關掉移動通訊設備,一個來電偏偏在這時打進來。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她又拿起剛解下的腕錶,屏幕之上赫然出了一串深邃的數字,雖然沒有來電顯示,但這個號碼再熟識不過了,是她前男友!
海倫又驚又喜,在完全搞不清的心理狀況下,她接聽了電話。
“奶奶的,我這是容易嗎?大半夜的,居然攤上這種事情......”一個大叔在電話裡頭嚷嚷。
雖多年未見,海倫認爲他不至於會變成粗魯的大叔。
“喂......”她怯怯地問了一句。
“靠,你是他的哪根蔥?”
“我......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管你是誰,告訴你,如果不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57號碼頭,我可要報警抓人了,奶奶的!”
嘟......
一陣斷斷續續的忙音,海倫還沒來得及搞清狀況,電話就被掛斷了,事情好像挺嚴重!顧不上細想,她打開衣櫃,取下那件準備明天上班時穿的套裝,一陣手腳亂後,將衣服換上。
“海倫姐,你要幹嘛去?”小優見她匆忙的樣子便好奇地詢問。
海倫沒有回答,隨手關上了家裡的大門。
嘿.......
小優驚奇地坐了起來,貼在臉蛋的面膜滑落在沙發上。自從她搬進來,從沒有看見海倫在晚上外出,她捏了自己一下,確定這不是夢。
家離地鐵口有段距離,海倫一路小跑,不遠處有一條河涌,可以聽到“嘩啦啦”的流水聲,周圍只有稀疏幾處燈光,她不喜歡這個社區,它太大了,人又少,每到晚上就會一片死寂。
她被下水道突起的沙井蓋絆了一下,狼狽地倒於地上,旁邊就是一家商店,帶着眼鏡的老太太在裡面盯着她,老太太目空一切,彷彿什麼也沒看見一樣。海倫每次上下班總會經過這裡,但從未光顧商店,她認爲,老太太的冷漠是因爲這個緣故。
57號碼頭位於聯盟城邊緣的一條河上,爲了保護海洋生態系統,海運早就被禁止了,但河運業得以保留下來。
風蕭蕭地,長髮全被吹亂,海倫站在碼頭之上,茫然四顧,終於在一個燈火闌珊處發現他倒伏地上。
“嶽明......”海倫不斷搖晃着,試圖將他喚醒,他身上有多處瘀傷,意識總是處於朦朧中。
突然燈光被什麼擋住了,海倫擡起頭,一個魁梧的大叔就站在她面前。
“我說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喝酒居然不給錢,我這是小本經營,討生活容易嗎?真是的!”
大叔不停唸叨着,海倫聽出他就是電話中的那個人,旁邊的一張桌上擺滿了空酒瓶。
“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動手打人啊!”海倫罕有地帶上氣!
大叔一聽,馬上露出冤屈的表情,“小姐,別亂說,我可是一等一良好市民,打人這種事怎麼會幹呢?”
“那這些傷......?”
“他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大叔慌忙開脫。
海倫不想跟他糾纏,將嶽明從地上扶起,轉身便要離去。
大叔馬上急了起來,“小姐,這些啤酒的帳......?”
“明天早上起來,你就會收到一封信,我的律師會找你算清!”海倫頭也不回。
“律師?不......小姐,我這是小本經營,最多不收你的啤酒費,能不能收回律師信?”
大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二人離去,想到不久工商部門和衛生局就會輪番找上門,他頓時癱坐於地上,“哎呦!老天爺,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夜已深,地鐵車廂內空空蕩蕩的,好長一段距離也不見有人,這列全自動的鋼鐵巨獸,在地下二十四小時不停奔騰。
從對面車窗裡,海倫看見了兩人的倒影,歲月如刀,無時無刻在雕刻着你的輪廓,當初的年輕情侶,如今已經是人到中年。她伸手去觸摸他那滄桑的容顏,過去還歷歷在目,要是他沒有選擇去跑船,沒有離開她,二人可能會是另一種境況。
他離開以後,海倫一直沒有關於他的音訊,只知道後來星際聯盟**開始全面禁止海運,很多航運公司紛紛倒閉。海倫也曾爲他擔憂,也曾想過他會轉到其它行業中去,沒準已經功成名就。
直到他如今落泊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海倫纔不得不相信,他過得比想像中糟糕。
小優不停在踱步,電話撥過去,發現海倫的通訊設備還在房間中,她從沒有見過海倫有這種舉動,那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情。
“小優,快過來幫忙!”門一打開,海倫就對着裡面喊,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足以讓她精疲力竭。
在二人的攙扶下,嶽明被放置在客房中。安頓好一切,海倫疲憊地坐在白沙發上。
小優遞給她一杯水,說:“海倫姐,剛纔急死我了!怎麼這一趟跑出去,就撿回一個流浪漢?”
“別瞎說!”海倫白了她一眼,“他不是流浪漢,他是......巧克泥的製造者。”
小優瞪大了美瞳,“你是說,他是你的前男友?”
海倫點點頭,將杯子貼近嘴脣。
“哇噻!想不到像巧克泥這樣精密的機器魚,居然是他這種落泊的傢伙所製造。”小優滿臉疑惑。
“嶽明以前不是這樣的。”海倫將思緒拉回分手之前的時光,“他曾經是星際大學的高材生,在機械方面有着過人的天賦!巧克泥就是他設計,並獨自完成了整個製造過程。”
這反而讓小優更爲不解,“照你所說,他應該是一個天才級的人物,爲何會落得如今這種境況呢?”
海倫皺起眉頭,其中的原因,就連她也不是很清楚,“六年前的一天,他性情突然大變,開始焚燒所有關於機械的書籍,將所有機器全扔掉,因爲巧克泥體型太大,才得以倖免。當時我被嚇壞了,只能等他冷靜下來,我才問其中的原因,但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口中在不斷重複着:終有一天它們會將我殺死!”
“他會不會是精神失常了?”小優覺得這些所謂的天才,總是有點毛病。
海倫搖搖頭,她也曾這樣想過,可請了很多的精神科醫生,他們都說岳明只是有點情緒低落,其它跟常人無異!
“我知道了!”小優突然眼前一亮,“他一定是撞邪了!據說碰到“髒東西”的人,都會出現精神失常的狀態!”
“撞你個頭啊!”海倫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鬼片看多了吧?要不找個醫生給你治治?”
小優吐吐舌頭,溜進房間去了。
整個晚上,海倫都在輾轉反側,嶽明爲何會突然性情大變?當時要是自己能找出原因,或許他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二人的也會是另一種境況。過去不能復返,那麼未來呢?會不會重新在一起......
這些事情一直在腦海中纏繞着海倫,以致錯過了早上的鬧鐘,當她醒來時,已經是九點多。
“糟糕,遲到了!”
海倫慌忙從被窩裡爬起來,推開對面的房門,小優早就不見了人影,被子落在地下,衣櫃還沒關上,鏡子前的化妝品亂作一團。
還真是沒義氣!居然不把我也叫醒。
海倫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梳洗,穿戴,拿起包包往門口奔去,經過客廳時,她看見嶽明呆呆地坐在魚缸前,衣服還是昨天的,不過臉上的鬍渣已經颳去,看上去年輕了許多,他凝視着魚缸中的仿生魚,目光空空洞洞的,就像裡面根本沒有靈魂。
“嗨!”他發現她愣在那兒。
海倫趕忙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儀容,然後擠出一個尷尬的微笑,“嗨!”
兩人陷入了沉默,多年未見,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近好嗎?”她好不容易纔說出一句話,但馬上又想自掌嘴巴。
這不是在他傷口上撒鹽嗎?我真是個蠢貨......笨死了!
嶽明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重新轉回到魚缸,仿生魚就在面前遊過,眼睛發出的幽幽藍光全都照在他臉上。
“你還留着它!”
“嗯,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每天下班回來總會看看它。”海倫想了想,這樣回答會不會讓人覺得她餘情未了呢。
他沒有再作聲......
“巧克泥最近不太好,可能有點故障,你能修好它嗎?”海倫看了看錶,苦苦思索才找到一個藉口,“這把鑰匙你先留着!”
不等他的答覆,海倫就衝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