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爆發(中)

多,是必然的,否則陳凱也不會花費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在這上面。只是看着這些銅、鐵、尤其是木料製造出來的簡陋機械竟然也能夠達到這樣的產能,即便是從工業化社會來到這個時代,他也同樣免不了要爲此感到震驚,更別說是其他人了。

“以一組工匠的正常工作時間爲一個單位,人力鍛打只能打出兩把柳葉刀,可是使用機械卻能夠打出二十把到二十五六把的柳葉刀刀胚。這是可以通過鍛打速度、工匠減去休息的純勞動時間以及鍛打加熱輪作的諸多技術優勢,通過最簡單的加減乘除來計算出來的。”

“更何況,現在還是三班倒,每臺水力鍛錘的產能還要乘以三。而此地,更是有十臺水力鍛錘不停的運轉!”

當初原材料不足的時候,這些機械都只能擺在這裡落塵土,最多是用來培訓些熟練工出來,僅此而已。可是現在,隨着原材料的充足,不間斷開工就成了可能。誠如丁有儀所言的那般,只要原材料充足,單單是這一座韓江水力工坊的產能就足以將盛名在外的軍器局秒得連渣渣都不剩!

“蔡元是個聰明人……”

當初,陳凱向石碌礦山投入人力物力之時,說得清楚那裡是鐵礦,而且儲量極其豐富。等到蔡元奉命抵達勘探,發現的卻是銅礦。從那時候開始,當地開採的也都是銅礦,直到幾個月前發現了鐵礦,蔡元也不管陳凱到底是怎麼知道昌化本地人都不知道的鐵礦的事情,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放着更加值錢的銅礦不管了,將那裡的俘虜大半都調過去開採鐵礦。

投上官所好,這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銅主要是用來鑄幣的,而鐵則是用來生產武器的,這兩者的區別,於當前的形勢,這般選擇也並不值得意外。

“郝尚久也是個聰明人……”

去年,陳凱向郝尚久坦明瞭他派人到廣州離間的事情,並且做出了威脅。郝尚久當時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幾個月後,隨着李定國的大軍再度殺入廣東,清軍全面回防,郝尚久一旦得到消息便直接放開了對礦石、金屬貿易的限制。

現在,郝尚久控制的三個縣的礦石和金屬都在源源不斷的供給潮州。這是一種表態,一種相對隱晦的表態。說白了,郝尚久現在還不急着反正,但是向陳凱示好,與其拉近一下關係還是可以有的。畢竟,他的控制區就在潮州之側——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至於馮澄世,聰明與否已經不重要了。水力機械的時代已經開啓,接下來,這個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快,遲了一步,再想追上來哪有那麼容易?”

………………

潮州的夏收已然完畢,不過按照明時的稅收制度,夏稅的徵收期限是到八月,八月前徵收完畢即可。

就現階段而言,糧食產量上的增幅還不是很明顯。一方面,採用稻田養魚的農戶比例還比較低,而另一方面則是這一新的種植模式纔剛剛展開,很多會影響到產量的點還在繼續摸索着。不過,比正常種植來得要多是可以確定的,而且還多了一份養魚的收入,據說很多沒有采取這種模式種植水稻的百姓已經有所心動了。無非是夏收結束緊接着就是夏種、秋收,想要有所作爲怎麼也是要等到農閒時再說的。

潮州的農業豐收是可以預期的,瓊州府那邊,根據鄭省英的報告顯示,稱不上豐收,但也能與往年持平,起碼沒有出現災荒的事情來。

這已經是極好的了,尤其是在這樣的世道,最起碼比之那些兵荒馬亂的所在,已經稱得上是亂世樂土了。

與瓊州一水之隔的廣東西部,從二三月間李定國的大軍殺入廉州府以來,清軍退守廣州及其周邊地區,粵西的明軍則藉助於李定國的威勢席捲廣東西部的各個府縣。一時間,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羅定州以及肇慶府的南部盡數落入明軍之手。而李定國雖然是滯留在高州府養病,但是其部將吳子聖卻與文村的虎賁將軍王興匯合,大軍直抵新會城下。

清軍退避城內,圍城已然展開。在包圍的同時,大軍耗費良多,乾脆下到鄉間征夫徵糧,用以補充軍需。

新會城西二三十里的一處村落,這裡最大的地主乃是鎮上的舉人老爺。舉人老爺聞聽“西賊”席捲而來,已經帶着家人逃亡新會縣城了,大片的稻田到了收穫的時節,佃戶們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割了好,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支義軍接了吳子聖的命令下鄉征夫徵糧,軍官帶着一隊衣衫襤褸的明軍抵近至此,鄉老們連忙出來迎接,哪敢有半點兒怠慢。村釀不要錢似的送上來,更是宰了只豬和十幾只雞用以招待。唯獨的是,村子裡的女人早已安排藏了起來,是絕計不敢露頭的。

這支義軍在山裡苦熬了多年,吃糠咽菜,嘴裡早已是淡出了鳥了。此間有酒有肉,自是吆五喝六,酒到興致處,更是呼喝着陪酒的鄉老去找幾個女人過來唱歌跳舞助興一二。

對此,鄉老很是爲難,畢竟這些年南來北往的軍隊都是軍紀廢弛的模樣,只聽說那西寧王和東面的國姓爺、陳撫軍的部隊的軍紀還好。可是這羣人分明就是一羣廣東本地的義軍,並非西寧王嫡系,更與國姓爺、陳撫軍掛不上勾。女人貿貿然的喚過來,名節怕是就要保不住的了。

鄉老在猶豫,那軍官卻沒有半點兒猶豫。見得如此,當即拔刀在手,一刀便砍在了桌子上,指着年歲已經足夠當他爺爺的鄉老大聲喝罵道:“老匹夫,是瞧不起咱們這些官軍不成?”

刀子亮了出來,鄉老當即認慫,讓人找來了幾個村中小戶人家的婦人過來幫忙。

唱歌跳舞什麼的,這些村姑自是不會,更是不敢。隨便吆喝幾嗓子山歌土調也引得那些義軍連連叫好、吹哨,待到她們上來倒酒、送菜之時,就更免不了被那些義軍上下其手,佔些便宜什麼的。

村婦們含着委屈的淚水做着事,有的回了廚房更是免不了要大哭一場。倒是外面的義軍卻還在划着拳,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好不痛快。

“將軍,大夥兒都好幾年沒碰過女人了,這次弄幾個小娘子回去,也叫大夥兒樂呵樂呵。”

老兵吸了吸右手,方纔他就是趁着一個村婦給他倒酒時狠狠的抓了一把那村婦的肥碩的屁股,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

此刻,老兵眼中閃爍着光芒,軍官也同樣是如此。不過,西寧王那邊的軍紀很嚴,先鋒大將吳子聖在這一點上也是貫徹得很到位的。仔細想了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直讓那老兵放寬了心,便繼續喝酒吃肉。

良久之後,這支義軍已經酒足飯飽了。廣東戰事綿延多年,鄉老們自然明白他們是幹什麼來的,準備好了糧草,只等着這些傢伙吃飽喝足了就禮送他們走人。哪知道這一次,那軍官對於糧草的數量很不滿意,不光是要他們每家各自多出大量的糧食來,更要他們把舉人家的稻子都割了裝車。美其名曰,以免資敵。

舉人家的稻子,雖說是家裡沒人在此,可是積威猶在。至於各家要出的數量,那就更是個無法接受的天文數字。

眼見於此,鄉老只得上前求情。幾番懇求下來,軍官也並非是不好說話的,乾脆要求他們送些女人出來,到營中伺候着,否則便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鄉老們聽到這個,哪裡還能不明白。商議過後,乾脆逼着村中幾個小戶將女兒、媳婦交出來應付差事。就這樣,在婦人的哭泣聲,在孩子的哭鬧聲中,驅趕着滿載糧草的騾車,義軍踏上了返回了大營的路。

大營位於村落與新會縣城之間,明軍以吳子聖和王興的本部兵馬爲核心,以粵西各部義軍爲衆,已然將新會縣城圍得結結實實的。

城下聚集着大軍,縣城自然也是緊閉大門。當然,此處也並非只有本縣的守軍綠營而已,平南王尚可喜在五月時已經派了藩下參將由雲龍和右翼總兵吳進忠入城協守,有了藩兵爲主心骨,綠營亦是信心大增,守禦得分外賣力。

然而,藩兵入城,守禦上還在其次,做得更多的卻還是搶掠民間的子女玉帛、糧草銀錢,若是少了,當即鞭笞打殺,哪怕是本地官府求情也是沒用。至於搶來的女子,城外的義軍還要猶豫要不要分給麾下將士做老婆,以爲長久之計,那些藩兵都是有妻有妾的,抓了城內女子直接投入女營,日夜姦淫,把他們的主子——那些滿洲大爺、八旗子弟的風範學了個通透。

元代詩人張養浩的《潼關懷古》聞名古今,興且不提,這年頭正是戰火連綿的年代,軍紀說得過去的軍隊本就少得可憐,更別說是和那千古傳誦的岳家軍、戚家軍相比。

此間是當前明清雙方交鋒最爲激烈的所在,可倒黴的卻總是老百姓。在江西東部的廣信府,那裡曾是以江西總督揭重熙領導的江西明軍主力曾駐紮的所在,清廷爲了剿滅這支深入腹地的江西明軍,調集了江西、福建以及南贛這兩省三地的綠營展開圍剿。雖說鄭成功在陳凱的幫助下強勢崛起,將福建的清軍盡數引了過去,但是隨着浙江清軍入贛,覆亡亦是不可避免。

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這兩年,早前在衢州爲陳凱所救的河南刀客餘佑漢在策馬向西告別後,很快就又調轉馬頭,繞了個大圈返回浙江地面。他是唯恐被那些出賣過他一次的村民們再度出賣,於是乾脆在金華隱居了一段時間。

“餘壯士,你呀,依老朽之見,是不知道自己身處的位置,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幹什麼。”

“那您呢?”

“我很清楚我就是個在田地裡賣力氣的命,所以也不去胡思亂想。但是你,不同!”

隱居了一段時間,再度啓程走下去,已經是兩年多近三年的最近了。餘佑漢一個人行在路上,進入廣信府的地界,所見之處,滿目瘡痍。縣城之內,蓬蒿荊棘遍地,空屋廢宅比比皆是,有限的一些人家,亦是緊閉大門,就連那些府縣城池的各門也不是盡皆開着,全無半點兒戰亂過去的跡象。

相較之下,行在鄉間,倒是偶有些村落聚居。他打聽過了,這些百姓多是清軍攻破江滸山大營後爲巡撫蔡士英下令就地屯田的。至於本地原本的百姓,則大多在那場三省會剿中爲清軍屠戮,爲的僅僅是進一步的壓縮本就已然不是他們的對手的江西明軍的民間支持。

結束三省會剿後,清廷在江西的施政方略變更,蔡士英主持恢復生產,屯田耕種、清丈減賦,做得倒是有聲有色。不過在民間,這位蔡撫軍的德政餘佑漢倒是沒有聽過,反倒是一個叫做互助會的東西總能在他的耳畔出現。

新會,戰火正燃,混亂不可避免。廣信府,大規模的戰事消停了兩年,可是那場遷延日久的戰事對本地的民生破壞卻不是那麼容易恢復過來的。

而在福建,這個省這幾年主要的戰事都集中在漳州府和泉州府這兩塊已經被明軍佔據的所在。其他府縣,當年魯監國大鬧福建之後,大規模的戰事就已經停歇了,偶有義軍臨城,也很快會被清軍擊退。只是這太平多年的所在,現在甚至反倒是還不如新會縣、廣信府那般。

福清縣北門,白晝之時,大門閉得緊緊的,無有一絲縫隙,好像唯恐會放進來什麼不吉利的東西似的。

遠處,知縣的堂弟剛剛從府城回來。他是代表他的堂兄去向上官們孝敬這個月的好處的,只是這一路上,若非是縣城的綠營分了一百戰兵護送,他又在縣城裡請了鏢師的話,只怕是去的路上就被搶光了,更別說是回來了。

銀子送了過去,回來的路上,那些覬覦的目光也少了許多。匆匆趕回來,城門那裡已經是緊閉着,城外則幾乎已經被那些日子過不下去了,只等着明軍開粥場來吃上一頓的窮苦百姓的窩棚佔滿了,密密麻麻的,就連官道都擠佔了不少。

他是有綠營兵護送的,周遭那些恨不得把他們扒個精光的目光打在身上,若有實無的痛感一如離開時那般。到了城門左近,吊了個軍官上城,隨後大門便吱呀呀的打開了。

城門大開,城外的百姓當即就是一陣騷動。不少百姓直接往城門那裡跑去,可是護送的綠營兵也不是第一次應對這等情狀了,長槍、腰刀盡出,列陣城門之外,一點點兒的退入城內,但凡是有敢上前的就直接處死,以防這些百姓趁勢衝進去。

入了城,道旁亦是多有沿街乞討的百姓,其中插着草標,賣兒鬻女,亦或是自賣者比比皆是。論起悲慘,似乎一點兒也不比城外差着。

匆匆趕回縣衙,交代了此行的情狀。府城那邊的上官們倒是很開心,據說延平府那邊已經有抗捐抗稅的百姓搶了孝敬的銀子,把整個護送隊伍殺了個精光,等到綠營趕到時,那些屍首連內衣和襪子都被搶光了。

“再過過,恐怕連骨頭都剩不下了。”

知縣說着這話,在旁的正妻和堂弟二人無不是打了一個寒顫。可是妻弟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往返總是需要時間,更別說是到吏部打點的時間了。

“嗯,再等等,不行就在城內開粥場,只要城內不亂,把住了城門,咱們就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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