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桑榆暈厥的那一刻,李朔是驚慌的。
不管多堅強多鎮定自若,在遇見最在乎的人或事之時,都不可能再保持最初的淡然自若。就好比現在,當李朔驚慌失措的抱着桑榆跑出房間,卻不知要去找誰,瘋了似的在院子裡跑,鬼醫是一臉懵逼的。
桑榆沒什麼大礙,只是這媚骨之毒在她體內囤積了太久,所以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拔除。
那血只是毒血,滿滿的從體內被逼出來,實屬正常。
鬼醫瞧着守在牀邊,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李朔,輕嘆一聲扭頭望着自家師妹,“可都看到了?”
女子將金針從桑榆身上拔除,眉目微沉的走了出去。
“她是我師妹。”鬼醫瞧着李朔,口吻帶着少許惋惜,“聖女——梭贏,她在人世間兜兜轉轉了那麼多年,不過是爲了活下去。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你是男人,我希望你能大度一些。”
李朔凝眉不語。
鬼醫又道,“她不願原諒,你總歸得體諒一些。生死都經歷了,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李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的日子不長了,你總不希望讓桑榆丫頭抱憾終身吧?”
那種抱憾,李朔險些……
是以,李朔點點頭。
他懂那種滋味。
走出去的時候,梭贏站在沙棗樹邊上,眸色沉沉的盯着她自己的掌心。聽得腳步聲,當即收了手,回頭看了一眼李朔,“我不需要你們李家人的同情,饒是雲華鍾愛於你,但你與我終是敵人。”
“所以來日,你打算孤零零的走?”李朔問,“連女兒都不要了?”
梭贏一怔,不語。
女兒自然是要的,只是這女兒怕是不會原諒她。
從桑榆清醒到現在,這一路上桑榆都沒跟她說過話,一句都沒有。
換位思考,怕是誰都不會原諒拋棄自己的人,哪怕是自己的親孃。
拋棄得這樣乾淨,這麼多年來,連一眼都不曾回來看過,如此無情無義之人,桑榆自然是不肯原諒的。畢竟皇后當傅雲華是親生,事事寵着,處處慣着,疼愛到了骨子裡。
交相對比,便見優劣。
“要不起了。”梭贏說,“我是異族,並且還拋棄了她,用了掉包計將她送到了皇后身邊,沒有盡過一日作孃的責任,與她而言我比陌生人還不如。”
李朔問,“那她對你而言,是否很重要?”
“自是重要,若可以,我願將命都給她。”她紅了眼眶。
“既然比命都重要,那爲何還放不下面子?求個人,還需要本王教你?”李朔負手而立,“這人跟人之間,饒是母女也講求個緣分。你與她若是無緣,定不會在她轉生之後,還能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若是如此你還不知道珍惜,那本王也無話可說了,你愛怎麼就怎麼。國仇家恨你若邁不過去,那便倔着吧!橫豎本王是爲她,不是爲你,你生也好死也罷都跟本王無關。”
李朔只是不希望桑榆來日後悔!
梭贏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她忘不了文昌帝的死,卻也捨不得重生的傅雲華,心裡頭一直在打架。
鬼醫站在門口指着梭贏罵,“就你知道國仇家恨,就你厲害,我要是你,就一頭撞死算了。這活着人不如死了的人,老頭子也算是頭一回見識了。逼死了你自己,逼死了你家閨女,你就得意了是不是?”
梭贏身子一震,沉默不語。
鬼醫繼續道,“你死了就去跟文昌帝交代,就說你差點把你們閨女給毒死了,這樣文昌帝就能高高興興,歡天喜地的抱着你,說一句我家小贏真棒,彼時你們就高興了對不對?”
“我就沒見過這麼狠的娘,你不回去見她倒也罷了,如今國仇家恨與自家閨女放一處,卻還是選擇了前者。梭贏,你是大燕的皇后還是大燕的貴妃?你無名無分,你以爲你是誰?”
“擔着國仇家恨的雲華公主都沒有吭聲,你算哪根蔥?犯得着用你來擔着這國仇家恨不放?真是吃飽了撐的,自己給自己添堵。”
一番話,說得梭贏說不出話來。
這……
好像很有道理。
梭贏無名無分,若真的論起來,饒是文昌帝心悅於她一輩子,也不過是個路人罷了!
她爲文昌帝生了雲華,卻不代表她有資格爲文昌帝報仇。
誰都不知道她的存在,誰也不會承認,她的存在。便是她生了雲華,雲華也未必會認她,那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一瞬間,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梭贏白了一張臉,慢吞吞的在角落裡坐了下來,沉默得讓人害怕。
桑榆未能清醒,李朔守了她一夜。
直到黎明時分,桑榆才幽幽的睜開眼睛,乍見眸色緊張的李朔,還有緊握的雙手,不免低笑出聲來,“嚇着你了?”
可不,差點瘋了。
“我沒事。”她又道。
他點頭,“我知道,一直都相信你會沒事。”
桑榆深吸一口氣,腦袋還有些暈暈乎乎的,“是生子後血虧,而後媚骨之毒的浸染,不過有老頭在……”
他握緊她的手,一臉的期許與心疼,“沒事就最好,不必解釋什麼。”
她點頭,省了力氣。
睡了那麼久一下子見到他,她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於是,便只剩下了四目相對,凝望不捨。
天亮之後,李朔自是要回去的。
“我也要回去,不能讓夕陽有事。”桑榆含笑看他,“你如今也該放心,我醒了,自然是有我醒來之後該做的事情,我有你的兩個孩子,定不會讓自己有事。”
李朔盯着她,不語。
桑榆繼續道,“夕陽跟着我這麼久,吃苦受累幾經生死,我不能放下她不管。何況慕守業那邊,必須穩住,否則把他逼急了惹出大禍來,你我也別想安生。”
這話是事實。
十指緊扣,他終是什麼都沒說,只緊緊的抱着她,用力的相擁。
“回去之後,我會給你消息。”她笑着說。
他心頭微涼:若是不給消息,爺定會殺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