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大去第五日,天子下詔迎青鸞回宮。
旨意一經傳下,六宮震驚程度絕不亞於太后殯天。在衆人心中,湘嬪該是被冷落近半年,將被天子淡忘之人。然而裕灝突然下旨將其召回,便讓合宮摸不清頭腦,更不知天子爲何在這種特別的時候想起了那樣經久不見之人。
青鸞解禁那日,天色好的如同早春三月,湛藍碧透的蒼穹如一塊天然而成的曜石。有風拂過髮梢,帶來一抹新生花草的清香,亦是暖融融的氣息。她在祈福殿久了,並無華貴衣飾,一身煙霞淺草落花刻綃長衣,挽了普通的平角髻,只在腦後斜插了支紅寶石珠瓔的流蘇簪子,便再無其他。
是董畢親自率人來迎的,赤頂金玟碧玉番蓮的轎子停在殿外,與這裡的素清之意格格不入。青鸞立於門前,一時間竟覺光盛耀眼,彷彿即將步入的是另一個世界。白羽候在一旁,不覺紅了眼圈。董畢見女子出殿,忙打了一個千兒道:“小主從此便是苦盡甘來了。”
青鸞點一點頭:“今後還勞公公照顧。”
她自是知道後福無窮,然而從此怕是再沒有清閒的日子了。後宮爭奇鬥豔的女子們,哪個不想置自己於死地。若有一時鬆懈,莫說自身性命堪憂,恐怕還要牽連旁人。既要回去,便不該再像從前那般軟弱,否則也不至於在這段時日內受盡。
首要去的是朝鳳宮,青鸞需面向帝后叩行大禮後纔算真正解禁。看慣了鏡無池畔的冷清與樸素,今時方始覺皇后所居的中宮竟是這般奢華富麗。她拾級而上,正殿坐的皆是打扮美豔的妃嬪。正中上手是着織金緋羅刺五鳳吉祥宮服的皇后,及頭戴冠冕,身披雙龍戲珠長尾龍袍的天子。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平緩而沉穩,彷彿是跨越百年,再次來到了裕灝面前。殿內靜若無人,衆人滾燙的目光無不集中在面前這個身着素服卻有一股凜然之意的女子身上。
青鸞揚起臉龐,終於對着天子嫣然一笑,跪行大禮道:“嬪妾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
裕灝臉上浮現出的是莫大的欣喜,他一拂袖口,大步上前來到女子身前,伸手扶她。因對着這張消瘦了的臉龐心疼不已,他一時竟不知放手,只細細端詳道:“鸞兒,你受苦了。”
他呢喃的這樣輕,彷彿有無盡的深情蘊含其中。青鸞鼻翼一酸,瞬間溼潤了眼圈:“皇上氣色卻更勝從前。”
她亦是知道男子的苦,這半年來的籌謀,每一步都是拼出性命去爭取。秦氏一死,更是流言四起。而最殘忍的是,這裡的人無不在精心算計着他,一人之力難以敵衆,他怕是已經心神憔悴了吧。
然而衆目睽睽之下,青鸞亦不想太過張揚。她不動聲色地放下男子緊擁住她臂膀的手臂,笑對皇后秦素月心中必是恨毒了自己,然而她能笑得如此端莊得體,可見也是經了一番歷練的。
“半年未見皇后娘娘,娘娘風姿依舊。”
“湘嬪愈發會說話了,性格也彷彿柔和多了,只是本宮瞧你輕減得很。”皇后微微蹙眉,目中流露出的盡是關切之色。“既回來了,便要好生調養纔是。”
青鸞含笑應了,一眼掃過宸妃身旁着嫣紅芍藥菊米紋裙的祥容華。她見青鸞凝望自己,眼中先是有避閃之意,然只一瞬間便恢復了傲氣,反睨向她。青鸞也不惱,面上自是賢良得宜的神態。“這位便是容華妹妹了吧。”她對上裕灝展笑的容顏,輕輕垂首道:“真是美人胚子,也難怪嬪妾在祈福殿都聽說過妹妹如何聖寵不斷呢。”
“筱荷的確是伶俐的。”裕灝聞此,只是略表贊同。
祥容華見他二人這般風輕雲淡地提及自己,彷彿當自己不存在一般。心高如她,如何受過這樣的氣。她卻又不敢在天子面前動怒,只得一味忍氣吞聲。
青鸞只做不覺,凝視那女子道:“妹妹若有空,必要來華薇宮坐坐,姐姐定會好茶招待。”她刻意咬重“好茶”二字,果然見祥容華臉色一白。
然而祥容華本是極高的氣性,怎會因此便生出膽怯之意:“湘嬪不過是嬪位,怎麼也該由我這個容華招待妹妹來玉昭宮作客不是?”
青鸞頷首一笑,卻已聽聞天子在身旁道:“鸞兒入宮比你早上許多,你是該向她討教討教禮數的。”裕灝一向不喜人以身份在宮中論資排輩,如今這般開口,已是帶了幾分苛責之意。那女子縱然心中不服,卻也只得低頭應是。
忽聽得一把女音在身後響起,語氣中竟是帶了幾分歡喜的。“姐姐向來行事穩重,可否許嬪妾來日也登門討教一番。”
青鸞按捺不住心頭激動,匆忙回身,便正見謐良儀笑如三月春桃。一襲乳煙攢珠丹衣愈發襯得她面色極好,如今見青鸞得以歸來,她臉上更見欣喜之色。青鸞亦是心下感念不已她在祈福殿的這些時日,旁人不見得有多少真心,謐良儀卻是爲自己說盡了好話。她與親生妹妹鬧得如此僵局,亦是因自己所致。饒是如此,她卻還能這般相助,這份恩德着實令青鸞感懷於心。
“妹妹肚子竟這樣大了,”青鸞真心歡喜,忙上前執了女子手道,“何必來日,今日我就去妹妹那裡坐坐。正巧在祈福殿閒來無事,縫了些肚兜,一併送與妹妹。”
“今日你哪裡都不能去。”不料裕灝卻是一把握住她手腕,眼中盡是霸道的寵溺之色。“你就在流月閣等着朕,數月未見,你竟也不念着朕麼。”
這話說得極爲露骨,一衆的妃嬪皆紅了臉色。皇后以手帕掩面低咳了兩聲,亦開口勸道:“你受了朽,近幾日便在閣中調養吧,謐良儀還不是隨時都能見到。皇上疼你,你也該體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