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小福子說,裕灝去看過麗嬪之後,那女子不但沒有康復,反而變本加厲了。有時候尚在晨省她便出口無狀,鬧得一宮人心惶惶。裕灝雖也嘆惋過好好一個韶華女子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但言下也有暫時將她禁足之意。豈料旨意剛剛傳下的那晚,麗嬪高燒一夜,到了第二日瘋癲之狀竟然不治而愈。唯一令人扼腕嘆息的是,她也在一夜之間喪失了全部記憶,整個人似重生了一般。
玉衍前去奕涼宮探望麗嬪時,她大病初癒,正在院子裡和教習嬤嬤學規矩。她着一身阮羅織翠屏繡石榴花開的長服,頭上一水朱釵石花,彷彿喜歡豔麗明亮的性子和從前沒有一點改變。她一回身,正見玉衍,一時還有些怔然,身邊的映竹卻已拽着她衣角一水跪了下去,道:“小主,這是湘淑儀娘娘。”
麗嬪這才恍然大悟般行了禮,笑盈盈道:“嬪妾還道有誰能這般貌可傾城,原來是姐姐。”
玉衍聽得好奇,便道:“妹妹叫的這般熟稔,莫非是還記得本宮?”
麗嬪端然起身,一頭珠花映着華光流轉萬千。她容貌雖無變化,卻無端給人一種新鮮感,憑此幾乎可以預料到她必不會被裕灝冷落太久。麗嬪將玉衍迎進了屋子,這才道:“讓姐姐見笑,嬪妾這一醒,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只是映竹講起從前許多事,都虧了姐姐才能化險爲夷,如今姐姐又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妹妹便知映竹所言不假了。”
麗嬪從前便能說會道,也不知這番話有幾分真意。玉衍當下只是溫然一笑,凝視於她道:“妹妹若當真什麼都記不得了,當得知自己身處後宮時,不知能不能適應呢。”
“姐姐說的是,然而自嬪妾知道當今天子英明俊朗,便也覺得再好不過。”似是怕她忘了規矩,映竹一直緊張地立在她身邊。麗嬪似被束着似的,說話也不痛快,便吩咐道,“你也別杵在這裡,去換壺好茶來,別叫人說我怠慢了姐姐。”見人走了,她才鬆了一口氣,忙道,“這話由妹妹來說或許有些厚顏無恥,但聽說皇上從前很寵嬪妾?”
此話一出,玉衍都不禁爲她的毫無防備感到詫異。然而仔細一想,她重新醒來,自然分不清誰是從前親近之人,只能憑一雙眼睛來判斷。自己是第一個前來探望她的,想必她的戒備心不會過重。於是刻意向前坐了坐,拉近兩人距離道:“妹妹從前憑着傲人的舞技,確實很受皇上寵愛。”
麗嬪一聽便有些焦急:“可嬪妾已全然不記得了。”
“那又何妨,妹妹身子輕盈,本宮派人重新教你就是了。”玉衍看似不經意,實則一直暗暗打量那女子神態變化,見她先憂後喜,全無僞裝之意,只是一門心思撲在固寵之上,方纔慢慢放下心來。
“若是如此,嬪妾也能安心了,姐姐大恩大德妹妹必不敢忘。”
“區區小事,算不得什麼。”玉衍覷着眼笑道,“只是妹妹雖然吉人天相平安無事,但這病終歸來的不明不白,不若留個心,過去所食所用一併斷了的好。明日本宮去回稟皇上,把你身邊不盡心的下人也換了去。”
麗嬪起初還一臉欣喜,在聽玉衍提及患疾一事時也凝住了神色。她一手壓着繡紅梅的錦色袖口上,一面森森道:“是了,我聽映竹說我病癒前精神無狀,瘋瘋癲癲,現在想來必是有人害我,想讓皇上疏遠我。”
玉衍見她說話時眼睛一直望着慶順儀的東主殿,便知映竹定已將敵友告知的明白,當下也不多言,只溫勸兩句便起身告辭。冬日裡日光淡薄,即便正午之時也感覺不到溫暖之意。玉衍緊了緊身上鶴羽大氅,脖頸上一水玄色容貌襯得她臉色白如羊脂美玉。
蘇鄂催着車輦快些行駛,擡眼見玉衍雖神色淡淡,眉宇卻舒展了不少,便道:“娘娘也算了了一件大事。”
“我現在倒有些感謝那下藥之人了。”許是車行駛的穩,女子髮髻上碩大錦冠垂下的珍珠流蘇竟然不動分毫。她頭頂上的一線藍天偶爾飛過一兩隻雀鳥,叫人覺得無限遼遠。“託她的福,即便麗嬪真查也懷疑不到我們頭上來。”
“那人與娘娘不同,是蘊了殺意的,只是娘娘爲何要給麗嬪提醒。”
玉衍聞言只是睨了她一眼,蘇鄂是個忠僕,但也只因她一開始便認定了自己是她的主子,否則以蘇鄂的幹練與狠心,未嘗不是自己千方百計都要除去的勁敵。“我不想讓她死,那樣的女子該好好爲我所用。”
蘇鄂亦點頭道:“如今她忘了宸妃倒也算不上威脅了,有了她正好替娘娘擋幾支冷箭。”
玉衍不置可否:“尋個適當的機會,把這件事傳到冷宮去。邢嫣若是聰明人,也該知道收斂了。她若肯老實在冷宮安度後半生,本宮也不會狠心殺她。”
蘇鄂領了命便退到車後,不再打擾玉衍休息。
麗嬪自病情好轉後,雖沒有再見過稀奇古怪的鬼影,但也正因爲她對之前的事記憶全無,這一過程才被傳得更加神乎其神。根據麗嬪撤換下人時玉衍安插進去的宮女稟告,那女子自出了這件事後便認定自己命格不夠硬,每日都要焚香祭神,有時候見她夜深之時一人點香拜祭,還頗有些詭異之感。
與此同時,不知哪宮先傳出流言,說自本朝開國以來死於非命的人不計其數,後宮本就陰氣過剩,偏偏這幾年流年不利,後宮更是岌岌可危。皇后爲治流言風語,已下了禁令,只是悠悠衆口,鬧鬼一事仍是越傳越邪。
是夜,白羽剛端了烤的熱騰騰的紅薯來吃,就見小福子慌慌張張進屋道:“娘娘,不好了。”
彼時夜深苦寒,玉衍讀罷書才接過蘇鄂遞來的紅薯想要暖暖身子。白羽見小福子鼻尖凍得通紅,不禁打趣道:“娘娘別聽他的,他準是被這香味勾起了饞蟲。”說罷利索地剝淨了皮塞進他嘴裡,咯咯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