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輛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馬車在其貌不揚的車伕的操控之下平穩的行駛着。
一身黑色勁裝的杜蘅坐在車伕的身邊,看上去像是閉上眼睛正在假寐,實際上正在注意着周邊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雖然這裡是在北齊,還是在北齊天子腳下,杜蘅心知赫連雲玉的人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並且也牧秋語來到北齊之後方纔遇上的、還在暗中未曾露面的對手也不會傻到在這裡動手,但是杜蘅做殺手習慣了,不由自主的就了這種狀態,畢竟熱鬧一向是殺機的最好掩護。
車簾一挑,露出墨畫小半張清秀的臉來,道:“杜蘅,姑娘讓你進來一下。”
杜蘅睜開斂着寒光的眼睛,面露難色,道:“於禮不合。”
他本人倒是沒什麼,只是牧秋語雖然本來不是大家閨秀,但是好歹也是在宮中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應當懂得男女大防纔是。他現在只不過是牧秋語的侍衛,自然需要跟主子保持距離,若是被人看見,會說牧秋語的閒話。
墨畫回頭瞧了瞧好整以暇的坐在馬車之中的牧秋語,牧秋語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看着墨畫,點了點頭。
墨畫這纔回過頭去,對杜蘅道:“姑娘都沒說什麼,你一個大男人在乎什麼,再說了,誰知道里頭的人是姑娘?”
杜蘅這才明白爲什麼墨畫只露出小半張臉,聲音也壓得低低的,原來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個侍女。
杜蘅思量了一下,身手敏捷的閃身了馬車之內。
馬車內點着淡淡的檀香,不甜不膩,反而有一種凝神靜氣之功效。牧秋語靠着車廂壁,半闔着眼睛,看起來像是在爲了今日起得太早而補覺。
“姑娘。”杜蘅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道。
“恩。”牧秋語應了一聲,睜開眼睛來。她看着在車廂內單膝下跪的杜蘅,輕聲一笑,道:“沒有外人在場,不必拘禮,起來吧。”
杜蘅道了一聲是,被鮮血和刀光劍影包裹着而早就十分冰冷的心中似乎趟過了一道。
比起赫連雲玉,牧秋語絕對是一個值得跟隨的人——杜蘅在心中下了一個結論。她不像赫連雲玉一樣,只是將下屬當成自己的武器。他第一次見到尋兒若雨墨畫付鑫這些所謂的下人跟牧秋語一桌子用飯的時候,着實驚訝了一番,而且,更讓他驚訝的是,那一桌子菜,都是牧秋語親自下廚做的。
飯桌上沒有什麼所謂的主僕,所有人一起吃飯,看起來其樂融融的就像是一家人。
對於刀口血的人來說,沒什麼比家,家人更加奢侈的東西了。
杜蘅大約自己也沒有察覺到,本來只是想要跟牧秋語做一個交易的自己,如今已經在潛移默化之中,被牧秋語待人處事的態度給軟化,生出了想要永遠跟隨的念頭。
牧秋語自然是不知道杜蘅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只是想起了付鑫的話。付鑫說杜蘅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冷了一點,戾氣太重了一些。
所以牧秋語覺得自己有必要敲打一下杜蘅,讓他將自己身上的戾氣收起來些。他是她身邊的護衛,在這種人手完全不夠的時候,杜蘅總不可能一直都身在暗處。可若是要站在她的身邊,那麼就不能夠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殺手。貴族們一個個都是人精,萬一有人疑心去查了查,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想了想,牧秋語道:“杜蘅,知道爲什麼我帶着你出來,把付鑫留在富貴樓,而不是把他帶出來,把你留下嗎?”
杜蘅想了想,搖了搖頭。
牧秋語輕笑一聲,道:“慣了站在暗處,所以到了明面上,也守不住自己身上的戾氣,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杜蘅皺了皺眉毛,臉上透出幾分無奈的神色,道:“姑娘,我……”
習慣成自然,這東西就跟生物鐘一樣——牧秋語表示自己很能理解。但是習慣也是可以改變的,這就是牧秋語將杜蘅帶出來的原因。
“所以我才需要帶着你多出來,讓你嘗試着收斂收斂。”牧秋語端起墨畫爲她泡的香片茶,淺飲一口,道,“在我身邊,你就不需要一直都在暗處,所以要習慣一下自己身份的改變。”
杜蘅張了張嘴,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道:“是,姑娘,杜蘅明白了。”
牧秋語點了點頭,頓了頓,十分抱歉的一笑,道:“我們在北荒剛剛起步,人手不是很夠,所以可能將來有一段時間要辛苦你還有付鑫了。”
杜蘅搖了搖頭,道:“現如今的日子,比起從前,已經算是悠閒,杜蘅不再奢求更多。”
這回換成牧秋語愣了一愣,看着還是冷着一張臉的杜蘅,牧秋語忍不住高高揚起嘴角,道:“我也要多謝你纔是。”
杜蘅再一次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車廂。
車廂之中,只剩下了牧秋語和墨畫兩個人。
墨畫瞧着杜蘅出去之後,這才湊近牧秋語,笑道:“這杜蘅雖然冷着一張臉,其實人還挺好哩。”
牧秋語放下茶盞,點了點墨畫的額頭,調侃道:“怎麼,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姑娘!”墨畫鬧了一個大紅臉,嗔怪的喊了一聲,“你明知道墨畫不是那個意思!”
牧秋語見到墨畫這幅模樣,忙連聲賠罪道:“是是是,是我一時口無遮攔,還請墨畫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墨畫見到牧秋語這般伏低做小,雖說心中明瞭牧秋語這是在逗她開心,本想再佯裝一副不悅的模樣,但是卻依舊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見到墨畫笑出來,牧秋語才安了心。
雖然在她的面前,墨畫表現的若無其事,但是事實上牧秋語心裡明白,墨畫單戀付鑫,這份愛戀有多苦。且不說她的前頭還有兩個已經爲了付鑫死去,她一輩子都超越不了的女子在付鑫心中紮了根,付鑫自己看起來似乎也只是專心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以便於能夠在最後給赫連雲玉致命一擊,完全沒無心風月的樣子。
男追女隔層紗,女追男隔成山,墨畫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牧秋語心中感慨着,卻也無能爲力,只能夠儘自己所能,讓這個一心爲了自己的姑娘開心一些,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笑鬧了一陣,外頭的喧鬧之聲已經漸漸的弱了下來。墨畫掀開窗簾朝外頭看了看,發現四周的行人已經減少到了零星幾個,與方纔的熙熙攘攘也算是大行徑庭。
放下窗簾,墨畫坐回自己的位子,問道:“姑娘,你說護國公夫人忽然給您下帖子是什麼事情?難不成真的是像柳公子說的那樣,她想念您的手藝了?”
牧秋語想起這件事情就是一陣無奈。
她昨日就收到了護國公夫人特意讓人給她送來的帖子,說今日請她過府一聚。看到那做工精緻,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帖子上那極具風骨的瘦金體,牧秋語的眼前閃現出了護國公夫人帶着英氣的面容來。
出現在牧秋語腦海之中的第一個念頭跟墨畫一樣,畢竟也就是前天,前天柳子軒才說過護國公夫人十分想念她的手藝,想要她閒暇的時候能夠去府上陪護國公夫人聊聊天,順道給她做做飯。
不過牧秋語畢竟不是墨畫心思單純。護國公夫人雖然讚賞她的手藝,但是她還沒有那個能夠讓護國公夫人看重到爲了邀她過府而特地下帖子的能力。要是護國公夫人只是單純的想要叫她過去聊聊天做做飯,派人說一聲就好,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摩挲着自己手中帖子,牧秋語感受着手掌下的粗糙觸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個帖子,是在告訴她,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希望牧秋語能夠做好心理準備。可是自己纔剛剛來到北齊不久,除了富貴樓樹大招風之外,並不曾與誰結怨。可是想要對富貴樓動手的人……總不可能強大到能夠動用護國公夫人這一條人脈吧?聽說這位夫人,也是一個十分有原則的人啊……
“姑娘……姑娘?”墨畫見到牧秋語愁眉緊鎖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擔憂,輕輕的喚道。
牧秋語一個激靈,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來,瞧着墨畫一臉擔憂的模樣,輕輕的笑了笑,道:“別擔心,我不過是在胡思亂想,沒事的。”
墨畫聽到牧秋語如是說,臉上的擔憂才減少了幾分,但是還是忍不住問道:“姑娘覺得,護國公夫人找我們過去是爲了什麼?”
牧秋語將手中的帖子妥善的收了起來,道:“想要吃東西那肯定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是其中不是十分重要的一個原因。”
墨畫柳眉一皺,道:“還有別的重要原因?”
牧秋語點了點頭,“不過,至於那個原因是什麼,估計我們還是得先進去了,才能夠知道。”
“會不會有危險?”墨畫攥緊了衣角,看起來緊張極了。
“應當不會。”牧秋語搖了搖頭,“她堂堂一國公主,還是國公夫人,犯得着對我一個商人動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