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雲束坐在懸帳牀邊,眼前近乎漆黑一片,細微的燭光附在大紅喜帕上,纔不讓她爲黑暗吞沒。
嘉和二十四年六月初三,太子妃誕子。宮內處處喜慶。太子承聖上旨意,大赦天下。也在此時,太子妃讓太子爲她和陳破巖賜婚。
八月十六日,雲束身着簡潔的大紅嫁衣,配幾支金釵,由太子妃親蓋喜帕,侍女扶入門外一頂小轎中送出宮。迎親花轎候在宮門外,她又轉入花轎中,一路吶鼓鑼聲相隨,待穿過繁華鬧市,花轎穩穩停了下來。
她經過“撒谷豆”,踏青布條向前行,拜天地,高堂,夫妻,被侍女推擁進喜房內。
一羣人又鬧又撒,她長時間沒有得到休息,猶感到頭腦昏沉。
人爭先出了喜房。漸漸地,喧鬧聲消弭,室內恢復了岑寂,只是不時聞見外面勸酒笑鬧的響動。她呼吸漸趨緊促,一條喜帕沉重到壓得她喘不過氣了。
她剛準備掀開,便被兩邊的侍女制止了。她不做了,只端正地坐着牀邊,一下一下地聽自己心跳動的聲音。
白日事繁人譁,尚能隱藏她心中的忐忑。直到這一刻,夜色漸深,她身披紅裝等着來人爲她揭過喜帕。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房門被推開的沉悶聲。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兩隻手掌交握在一起。新靴履地輕微,可見來人是刻意控制腳步聲。雲束兩隻手掌交握得越發用力,心臟儼然要從胸腔內跳出去了。
來人道:“你們且出去吧!”雲束聽見侍女輕盈的步聲,接着是一下關門的聲響。自始,室內似陷入空前的肅穆氣氛中。
雲束正不知所措時,頭上的喜帕突然被揭去。她怔在原處,眼中只映下同樣穿一身喜服的來人,手裡握着一把喜秤。
她昂起頭,恰看到新郎的赧顏。雲束心頭的緊張登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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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均白抿下嘴,盯望着端坐的紅裝美人,問:“雲姐姐,你要吃點東西嗎?”
雲束搖首,道:“我們該喝酒了。”
“對,”他一拍腦袋,“是該喝酒了。”她見陳均白倉惶拿起酒壺,往桌上放着的一對紅線連柄的瓢中倒酒。
他將酒壺放回在桌上,轉向雲束,道:“雲姐姐,好了。”
雲束上前,拿起一個瓢,陳均白忙拿起另一個瓢。二人相對而飲。合巹酒盡,夫妻禮成。
雲束喝完酒,用手背抹去嘴邊殘留的酒漬,又坐回了牀邊。陳均白緊跟着坐過去。
他又問:“雲姐姐,你累了嗎?”
雲束搖頭,道:“我雖比你大上幾歲,但不值得你一直叫我姐姐。”
他想了想,道:“我叫你束娘吧。”他原本打算叫她雲娘,可想到他辭世的父親有一紅顏知己叫雲娘,他便改了主意,稱呼她“束娘”。
雲束微斂了眼睛,“嗯”了一聲。
陳均白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見她沒牴觸,才慢慢攏緊。
一對龍鳳花燭靜謐光華的剪影映在貼了大紅雙喜的窗櫺上。蟲鳴起伏,人語漸息,夜色從這一方院落緩緩流向汴州的街巷。
次日清晨,青白色的水霧淡淡籠罩着市坊街巷。在日光牢牢的被鎖在粉紫色的雲後時,朱雀門前後的小販已經出攤做生意了。
雲束呼出口氣,下意識睜開了眼。朦朧的光透過帷帳射了進來,像是一幅吸滿了水,墨跡盡染的畫。
她後背與脖頸汗津津的,鬢角的頭髮條條綹綹的粘附在一起。這一覺,她睡的並不安生。她瞄了身旁人一眼,睡態甚是安詳!
雲束掀開帷帳,躡手躡腳地下了牀。她的頭腦依舊昏沉,但她實在沒有一絲睡意。她從箱篋中取出一件丁香色的中單和一件妃色的褙子,穿束完畢後,又坐於梳妝檯前,輕鬆綰了一個墮馬髻。對於該選用什麼妝面,她思索了很久,最終決定描小山眉,抹石榴口脂,又在傾斜的髻上綴四水藍珠花,着水晶耳璫。
裝扮完後,她一手擱在妝臺邊,回望半掩的帷帳,見沒有動靜,纔打開房門。
兩個侍女正在院子裡澆花。見她開門,忙放下手中的用具,迎了上來。
雲束猜她們兩個該是昨晚守在喜房的人。雲束問了她們的名字,得知那個偏瘦些的叫丹枝,另一個叫朱禾。
朱禾打了水,給她洗漱。洗漱完,她讓朱禾帶她去廚房。須知,國朝有個不成文規定,新婦需在次日晨起爲姑翁敬茶備食。
朱禾領她去了廚房,雲束看着這一室的鍋、碗、瓢、碟、箸、缸、甕、籃及一個忽視不了的竈臺,頭愈加昏沉了。
她算得上自幼生活在宮中,每天的餐食都是別人供應的,她已然忘了膳房長什麼樣了。現在突然讓她給人做飯,她卻不知道該從哪裡着手。
看她站在門口,遲遲不肯進去,朱禾提醒道:“少夫人,再不做早飯可就來不及了。”雲束只好硬着頭皮進去,轉身到竈臺,一籌莫展。
朱禾見她沒了下一步動作,着急地敦促:“少夫人。”
雲束無奈地嘆息,懨懨地問道:“你家夫人平日喜歡吃什麼?”
朱禾道:“桂圓蓮子粥。夫人幾乎每天早上都會讓人煮一碗。”
雲束訝然道:“每天吃都吃不膩?”
朱禾又想了一會兒,道:“ 偶爾也會吃蛋羹,加兩個王樓賣的梅花包子。”
雲束靈機一動,忙對朱禾說:“你快到王樓買一屜梅花包子回來。”
朱禾還未回答,就被一個聲音搶先了:“梅花包子也不難做,何必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