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禾見來人,身體一屈,行了一禮。
雲束道:“雖不難做,我也不會做。”陳均白笑道:“我來做。”
雲束狐疑地看向他:“你會做?”
他點頭,走到竈臺,掀開面缸,道:“以前我常給母親做早飯。”見雲束仍是一臉不信任的表情,他銜笑讓朱禾去庫房中取冷落已久的蒸屜。
朱禾應聲出去了。陳均白舀了一瓢麪粉,着量加水攪勻,接着用手揉麪,直至形成一個韌度適中的麪糰。
雲束瞧他新穿的袍子上沾了麪粉,遂爲他繫上圍布。
陳均白用一個盆倒扣住揉好的麪糰,又轉身開始淘米。
雲束見他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接下來我們做什麼?”
他只簡潔吐出兩個字:“煮粥。”說罷,他將淘好的米放進鍋裡,加上研成泥的杏仁,合上鍋蓋後,又往竈下添柴草。
雲束甩手站在堆放食材的桌前,倒顯得過意不去,便問:“我可以做什麼?”
他忙着剁餡,頭也不擡地道:“你去看朱禾來了沒。”
“噢。”她出去沒走多遠,正巧碰見朱禾託着一個蒸屜朝這邊來。她拉朱禾到一邊,問:“你家公子真的會做飯?”
朱禾道:“公子會做些常食。前些年夫人生病,大夫叮囑我們,那些油膩葷辛的東西不能給夫人吃了。公子見她平日只食清粥菜湯,便在每日下學後,向丁姨娘學江南小食的做法,每天早上做給夫人吃。”朱禾說完,又向廚房趕去。
雲束轉過身,正望見一輪丹橘色的圓日半隱於一對被染成蜜色的祥雲後,躍躍升起。碎玉瓊光在綠蔭枝頭上躍動流閃。
她在外面呆站了會兒,便回到廚房,正瞧見陳均白和朱禾在包包子。
她走到案前,伸手拿起一塊擀好的麪皮,用木箸夾了點陷,方用麪皮一點一點地裹住餡。她瞥了兩眼案上擺放了近十個玲瓏的包子,又看了看被自己兩指夾捏的圓腹高髻的“唐妞”,鬱悶不知道哪裡出錯了。
朱禾“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陳均白手指靈活地捏好一個,排在那些梅花包子的後面,才慢悠悠地將目光射出來。
雲束料到自己臉上定是臊紅一片,心裡頭卻瞥着一股氣,發誓一定要包好一個。
雲束正想着,陳均白停下手,讓朱禾拿籠屜裝梅花包子去蒸。他自己又忙着煎蛋餅。
雲束無事,望着鍋沿的罅隙處冒出幾縷煙氣,鍋內的食物滋滋作響,空氣中瀰漫着煮熟的穀物清香。她問:“粥煮好嗎?”
陳均白站在鋪就一方曦光的案前,一面攪拌麪粉一面答:“應該好了。你打開看看。”
雲束順手拈起竈臺邊的溼布,裹住燙手的鍋鈕,移開鍋蓋,濃烈的熱氣直抵向她的臉,她只覺眉眼間微微有幾分溼潤。她看着仍舊咕咕作響,冒出幾個氣泡的谷粥,鼻腔裡被這特有的清香填得滿滿當當,便把自醒時就纏在她心頭惴慄感暫且拋去。
陳均白已經煎好一鍋蛋餅,此時,丹枝疾步走進東廚,道:“夫人問都這個時候了,爲什麼少夫人還沒有來正廳敬茶?”
陳均白道:“你去回夫人,少夫人在廚房備飯,馬上就去。”丹枝去回汪氏,陳均白又吩咐朱禾:“你快去暖閣將那罐雲霧茶葉和那套汝青瓷蓋碗取來。”
雲束在銚子上加滿水放在爐上。
陳均白道:“束娘,我忘同你說,昨晚堂伯父宿在宅中了。自家門落魄以來,他對我們一家頗爲照拂。‘均白’這一字便是他爲我擬的。他得知我成婚的消息,不顧舟車勞頓之苦從川中趕來。母親勸他留在這裡住幾日,見見新婦。念及他對我們一家的恩情,母親希望你能在堂上給他敬一杯茶。”
雲束道:“既然他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又是長輩,我理應給他敬茶。”
陳均白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開口:“還有一人,母親也讓你給她敬茶。
“誰?”
“丁姨娘。”
“我知道了。”
朱禾抱着茶盞、茶葉進來,雲束着手泡茶。她把裝滿茶水的三個茶盞擺在承盤上,朱禾端着盤,跟在她身後朝前廳走去。
快近廳堂時,她聞見堂內的人語。她站在廊柱外,深吸一口氣,想要排解心中的緊張情緒。
她微微將一隻腳踏出,頓了幾秒,另一隻腳纔跟上來。
汪氏淡默地瞟了雲束一眼,轉頭對陳公道:“這位便是家中的新婦了。”
陳公定睛一看,見雲束體量苗條,裝扮簡單卻不失雅緻,讚道:“果真是個妙人!和堂侄很是相配。”
汪氏不答話,淡淡一笑,把手肘搭在桌邊。
雲束似要僵化,被朱禾提醒了幾遍,才步姿艱澀地走到汪氏面前,跪在待女放的圓墊上,從承盤上端過一杯茶,雙手平伸,高舉過頭頂,道:“請君姑用茶。”
雲束舉得手臂發酸,汪氏才接過茶,悠然抿上一口。她放下茶盞,對她道:“去給陳公敬茶。”
雲束站起來,又像剛纔那樣做了一遍。陳公快速接過茶,應聲說:“好”,往嘴裡灌了口茶。
雲束又轉向右側,見丁姨娘恬和地坐在椅子上。
侍女將圓墊移到丁姨娘腳下,雲束直跪敬茶。
丁姨娘眼中始終呈滿笑意,她接過茶盞,喝了一口,從衣袖裡取出一隻白玉鐲,要放到她手中。
雲束迅速縮回手,道不能收。
丁姨娘握住她的手,將那隻白玉鐲放在她手中,道這是她的一點心意,讓雲束收下。
丁姨娘掌心的溫熱傳到她手上,慰藉她因汪氏態度冷漠而略遭挫傷的心。
雲束收下玉鐲,道:“謝謝丁姨娘。”
汪氏斜眄一眼,又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問雲束:“聽阿巖說,你比他長几歲?”
她愣了愣,待緩過神來,才點頭應是。
陳公打圓場道:“人家都說娶妻最好娶年歲長些的,才懂得如何侍奉丈夫,孝敬公婆。”
汪氏朝陳公微笑,倏而扭頭對雲束道:“ 既然嫁入我陳家,我便不會再追究。家中的人你也見過了,我須教你幾條規矩。首當的,便是延續我陳家血脈,趕快爲阿巖生一個兒子。”
她還沒說完,便聽到門外有人輕嗽了一聲。一股子悶氣從胸口脹起,她呵道:“咳什麼,還不快進來!”
陳均白從廊柱後閃出來,向汪氏,陳公,丁姨娘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