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乳母深夜到正殿通報集歡，小公主啼哭不休，不管怎麼哄都哄不住。集歡忙穿衣到偏殿。她拉着小公主柔軟的小手，撫慰道：“幼悟乖，不怕，阿孃在這兒。”
幼悟先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啼哭了起來。集歡詢問乳母小公主是不是餓了。乳母說半個時辰之前才餵過一次奶。集歡又問，小公主是不是出恭了。乳母說她檢查過了，小公主並未出恭。集歡以爲幼悟做了噩夢，哄了半個時辰，幼悟才停止哭泣。集歡怕幼悟醒來再啼哭，便守在偏殿直至清晨。
次日夜裡，幼悟又於子時三刻啼哭。集歡與乳母不管採取什麼方法，都不能讓她停止哭泣。集歡有些擔心，便讓泓月去找晁太醫。晁太醫來了也檢查不出癥結，又找了太醫丞前來。太醫丞也並沒有發現小公主身上有何病症，便道小公主可能是睡眠環境不適致使的。
集歡道:“小公主之前一直歇在偏殿，從沒有過這種現象。”
太醫丞也無法解釋。集歡還是聽了太醫丞的話，將小公主移去正殿，由她親自看護。可這依舊無濟無事，幼悟仍然夜夜哭鬧，太醫只能在旁束手無策。
—連幾日，小公主因哭鬧嗆了風，引起了咳疾。太醫開了治咳疾的藥，吃下去不見好，只好加重藥力。這一下小公主咳疾雖好，又發起燒了。
集歡只顧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公主身側，邊流淚邊說盡給以女兒希望的話。幾天下來，人便瘦了一圈。
她握着幼悟發燙的小手，不忍心看着她燒紅的小臉，心似乎在不停地滴血。儘管她極力壓制那些頹壞的念頭，可一旦在頭腦中生了芽，便遏制不住一個接着一個叢生，直至佔領她整個腦海。她在默哀之際，腦子裡忽閃過蘊茜和康笑在世時的面容，她的心猛地抽搐一下，隨後止不住的痛苦如潮水般涌來，彷彿要將她整個淹沒。
幼悟不會也要離開她吧？爲什麼她愛的人都要離她遠去？阿爹是，蘊茜是，康笑也是，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上天要這般懲罰她？難道她所遭受痛苦還不夠嗎？還是她根本不配得到幸福？
正想着，泓月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了進來“聖上他們來了。”
她起身，繞過屏風，迎面環抱住聖上。她把頭側靠在聖上的臂膀上，不無悲悽地說：“幼悟生病了，我幫不了她，是不是她也要離開我了？”
聖上抱着她，用手摩挲她散下來的長髮，慰勉道：“別擔心，我會找國朝最好的大夫，讓他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把幼悟醫好。”
集歡道:“如果幼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聖上道：“不準胡說，幼悟會好起來的。”聖上的話給了些許慰藉，讓她的心稍微安定下來。她突然瞥見聖上身後立着的皇后和白昭儀，忙放開環着聖上的雙手。聖上卻把她抱得更緊了。
直至晚上，聖上一直待在瓊華軒，守在幼悟身側。他看着女兒彷彿煮紅的小臉及睡中不時作出難受的表情和嗯嗚聲，他無力地將頭抵在掌心上。
次日，聖上去上早朝後，太醫又來瓊華軒察看小公主病情，卻發現幼悟有哮喘的徵兆。當太醫把這一發現告訴集歡，她直挺挺地癱倒在椅子上。
適時，她忽然想到了甄司樂。她在入樂坊時，也有過幾次頭疼腦熱，舞伎看不了太醫，都是她用偏方治好的。甄司樂見多識廣，說不定有什麼方法恰能治好幼悟的病。
她立馬讓雲束到樂坊找甄司樂。待雲束請來甄司樂，集歡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甄司樂安撫了她的情緒，遂去看了幼悟。
她嘆息道：“九公主已是大凶之象，不如去三清觀請道士來作法事吧！說不定能驅除小公主身上的邪祟。”
集歡雖然對甄司樂這番話半信半疑，但是關乎幼悟的性命，她還是把它記在心裡。聖上來的時候便向聖上提出這一請求，聖上即刻派人到三清觀請道士入宮爲小公主作法。
爲首的一名法師爲幼悟擇了“保慈崇祐大師”的道號，以求三清四御，四方之神顯靈，護佑國朝公主逢凶化吉，禳災解禍。道士們於延福殿外設壇祭禱，以作清醮。
集歡焚香沐浴，齋戒吃素，日日跪於元始天尊座下，承諾願用一半的壽命保九公主度此險關。
洎三清觀法事作畢，小公主時好時壞。聖上下旨於三月中旬，晉幼悟爲齊國長公主，令所司擇日禮冊命。
可幼悟沒有等到那一天，於三月初日落時分悄然薨逝了。
集歡沒再哭泣，只抱了抱幼悟漸涼的身體，附在她耳邊輕柔地說了一句：“阿孃會去找你的，你在那邊要和兩個姐姐好好相處。”
雲束見她用手巾擦淨小公主的身體，替她換上備好的絲綢襦裙，又將一副瓔珞掛在其脖子上。做好這一切，她眷戀地用手摸了摸小公主的臉頰，一滴沉重的淚珠自手擡之隙而落。
聖上以齊國長公主之禮厚葬九公主。這盛大的死後榮寵給集歡帶來的卻是徹骨的悲涼，她日日坐於窗前，不哭不鬧，似一座玉雕。只有她知道，自己已是枯了一大半的人。
一切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又像什麼都發生了。人的悲痛永遠追不上時間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