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這是在喚誰?”清冷的聲音淡淡地從冷奕瑤的脣邊吐露,她回頭,莫無表情地看着全場所有人都怔住的模樣,慢慢地,脣角露出個笑容。只是,那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遠遠地站在窗臺處,不知道爲什麼,偏偏給人一種遠在天邊的感覺。
長公主只覺得喉間一痛,有什麼哽在那裡,張着嘴,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冷奕瑤身上那一處小小的紅色胎記上,腦子裡一片兵荒馬亂。
那些沉寂在黑暗中的、久遠到被封閉起來的記憶如洪水,破堤而出!
已經太久太久,她都沒有記起當年的一切。
一場車禍,改變了她所有的生命軌道。
當年的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腦中,如今回頭看去,只差一點,她便可能立刻崩潰。
“櫻桃……”她幾近絕望地呢喃一聲,像是陷入了舊時的夢境。
那時候,她也不過是個剛剛生產的孕婦,懷中抱着出生的女兒,恨不得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她女兒自出生便在腰側靠裡一寸有一處紅豆般的小痣,因此,她給她取了乳名,櫻桃……。
她是她的罪,更是她的孽,但,她一直都是她真正的心頭寶,從未改變!
長公主擡起頭,直直地望向冷奕瑤,嘴邊有無數的話,可剛到了脣邊,看着冷奕瑤那雙煙波嫋嫋的眼,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明明她當年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個不記事的孩子。明明當初,她生母在別人口中“死於”空難。如今,她如何和她解釋,自己卻是她的親生母親!
冷奕瑤淡漠地看着長公主臉上的震驚、狂喜、驚恐、絕望、傷心、欲語還休,每一個情緒,在她臉上都印出深刻的痕跡。
她卻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平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別說是那些御醫,就連旁邊的賓客,都明顯地發現,如今情勢的微妙。
堂堂長公主,對着冷奕瑤,竟然連開口都做不到。那樣愧疚而複雜的表情,絕非普通關係。
冷奕媃忍不住搖了搖冷超的手,雖然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她隱約間,預感到事情朝着她完全無法想象的方向發展下去。
冷超沉着一張臉,自長公主那一句“瑤瑤”脫口而出的時候,他的神色便頓時一片陰沉。
冰冷蕭瑟之氣環繞四周,幾乎能將人硬生生地凍住。
冷奕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親哥哥的表情有點不對,瑟縮地往後又退了一步,到了這個時候,她當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種莫名的恐慌,忽然籠罩在心頭,那是一種即將墜入萬劫不復的絕望!
“長姐。”小公主眼看情勢不對,不得不往前拉住長公主的手。剛一碰到那冰冷的溫度,她嚇得差點驚叫一聲。長姐的手上,竟然一點溫度也無,就像是從冰天雪地裡刨出來的一樣。
長公主像是被她這一聲,忽然驚醒,從自己的記憶裡慢慢地醒過神。只是,她壓根沒法控制住自己的一言一行。
這麼多年,車禍之後,硬生生地忘記了那麼多的過往,如今,她竟然能再見到親生女兒,別說是控制情緒,她簡直恨不得死命地將對方摟在懷裡,告訴她這麼多年的真相!
當初,自己還是個驕縱的長公主。身爲女子,榮寵至極,眼睛恨不得長到天上去,壓根對於任何皇室外的人都看不進眼底。
男朋友的確有過幾個,只是越相處,越是受不了對方的毫無主見,漸漸厭棄,在外得了個水性楊花的名聲。
母親一次次地來警告,她卻不過置之腦後,所謂“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她就從來沒設想過,自己會受名聲所累。
直到,她第一次在馬場邂逅了來帝都談生意的冷魏然。
鎮定沉穩、心思難測,相較於身邊那些虛僞軟弱的追求者們,她第一眼便被那個男人御馬的姿勢俘獲。他的容貌,比常人要英俊得多,偏一雙眼睛裡,沒有商人的世俗,只是優雅靜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旁人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馬場上,他俯下身體,策馬狂奔,將衆人甩在身後的樣子,讓她毫無抵抗力,就這麼一下子陷了進去。
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如今想來,不過是懵懂少女心作祟。癡戀不過是一廂情願,連對方的身份背景都沒有調查清楚,就這麼魔怔了一樣下了決心。她不着痕跡地掐了一下自己身下的坐騎,馬兒受驚,嘶吼狂奔。
眼看着她就要墜馬,四周所有人都在驚呼,唯有那人,似乘風而來,策馬奔來!
那一瞬,她連呼吸都差點停住,雙眼圓鼓鼓地盯着他,只覺得自己身在夢中。
他一抖繮繩,很快與她並齊。只是,馬匹受驚,壓根不聽任何指令。她的頭髮,顛簸得盡數散落,披在身後,狼狽至極。她心中狂跳,卻看他皺了皺眉,直接一手伸過來,將她一提,隨即橫抱在他馬背上。
身後所有的侍從都在驚呼!
她卻只聽到耳邊風聲掠過的聲音!
從未有過的驚心動魄!
從未有過的欣喜若狂!
這個人……。
這個人,只見到第一面,她便知道,她的心再也挪不開!
她心心念念地望着上方的人,就這樣帶着她“脫離險境”,直到平安落地,她似乎才如夢初醒,滿臉感激。
當時,她只記得冷魏然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就要離開。
作爲外地人,初來乍到,便引起關注,不是他的風格。再說,冷家那時不過是剛剛晉升富貴,在D城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放到帝都,卻不過是個普通的商戶,根基底蘊不過二流。
她那時完全是被自己幻想中的“英雄救美”給徹底矇蔽了理智,一心想要“報答”。
嬌羞美人,扶蘇之姿,淺淺微笑,滿目憧憬。
任何男人面對這樣的美人,怕是都不能視若無睹,更何況,她背後代表的權勢,是皇室權赫。
當年,雖然亦是皇室、軍界、政界三足鼎立,可皇帝正值鼎盛之年,軍界內鬥、赫默還未破勢而出,政界更是雙黨爭奪,隱約間,皇室名聲立於最高處。對於普通常人而言,長公主的垂青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他雖然並不喜歡控制慾那麼強的女人,可面對她的示好,亦不曾拒絕。
只一點,他並沒有多說家中任何事情,就彷彿,他憑空來帝都,不過是消遣遊玩。
而她那時也的確被所謂的“愛情”矇住了雙眼,竟然不曾問過一句,他可有妻室,可有子女。
冷魏然從來不是追逐她的男人,相反,他平日裡,大多數是交友、拓展自己的關係圈,對於她的到訪,不拒絕、不推辭,卻也並不熱情。
與所有追求她的男人,完全背道而馳。可她偏偏像是中了邪一樣,每每望着他的那雙眼,便可以沉溺一整天,壓根忘記自己的身份。
日子久了,自然會有情難自已的時候。
在牀上,他一改往日的從容優雅,強勢非凡。
那個時候,她欣喜若狂,終於,終於不是她一個人沉浸於自己想象中的美好愛情。原來,他也會動情,他也會動欲!
可,再美好的肉體交織,也比不上現實。
三個月後,他說家中有事,必須離開。
那麼她呢?
她要如何?
分明都已經有了瓜葛,爲什麼,他久久不提婚姻?
她苦苦地拉着冷魏然的手,舍下尊嚴,不待他求婚,直接脫口而出,說自己願意嫁他,只希望他離開的時候,帶她一起。
她至今還記得冷魏然那一瞬的反應。
似乎是驚訝,又似乎是頗爲好笑。
“公主,我一直以爲你是逢場作戲,難道,你竟然當了真?”全帝國都知道,長公主在皇帝面前,有多受寵。身邊男人不斷,緋聞纏身,從來都是“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誰曾想,竟然會有一天甘願“下嫁”一介商人。
逢場作戲?
她震驚地以爲自己剛剛耳鳴。
耳鬢廝磨了這麼久的男人,竟然以爲自己只是貪圖魚水之歡。簡直像是當面給了她一個巴掌,疼得錐心刺骨。心寒至極!
冷魏然見她這反應,倒是微微一笑,名聲大作的長公主,竟然是個不知世事的天真女。
且不說他們身份差距巨大,皇帝絕不可能答應她下嫁給自己,光是自己的情況,他們的事情被挖出來,便是醜聞。
“我以爲,我來帝都這麼久,該查的你也應該盡數知道了。不過,看你現在這反應,大約還沒有專門調查過我。”對於帝國身份尊貴的長公主不惜投懷送抱,但凡是個男人都會虛榮心得到最大滿足。他笑了笑,原準備只和她做一對露水鴛鴦,趁機通過她的身份,將冷家的家業擴張,沒曾想,這個公主倒是個聰明臉孔笨心腸。
他俯身,對着她,輕輕嘆息。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我早已結婚,如今一子一女都在D城。”
這一句話,無異於憑空一把刀,瞬間將她割得鮮血淋漓!
所以,這三個月的柔情蜜意,不過是她自以爲是。這個男人,壓根不曾想過明媒正娶?
可這個道理,其實放在世俗面前,纔是最理所當然的。
一介普通商人,想要讓皇帝將自己掌中寶的女兒下嫁過來?憑什麼!
就算風評再不好,那也是帝國最尊貴的公主。
冷魏然以爲她不過是一時興起,於是,默契地從未提過這事,誰曾想,“久經風月”的公主,掰開來一看,竟然是個白麪饅頭。
若真是個地地道道的處子,好在第一次的時候,他也能察覺。偏偏,她之前又確實有過男人,於是,兩人自以爲是,誰都沒有發現,竟然會出這種紕漏……
長公主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平白無故成了個小三,和一個有婦之夫牽扯上這種關係。
冷魏然心中森冷,這事,但凡處理不當,便會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可事情沒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
兩個星期之後,她被診斷出已懷有身孕。
未婚生子,哪怕皇帝再寵愛這個女兒,怕是也能立刻廢了她!
她明白自己已經站在了懸崖邊,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再也顧不上其他,打着“出遊”的藉口,乘肚子還未顯形,直接投奔到D城。
她那時候只有一個想法!
皇家公主絕不可能給人做小,父皇哪怕把自己弄死也不會讓她敗壞皇室的規矩。
唯有讓冷魏然休了他的妻子,這樣,自己便能嫁給她。爲此,她不惜找上冷魏然的妻子。
可惜,當初冷魏然還不是家主,他的妻子亦是富商之後,與冷家多年合作、休慼相關。兩人的婚姻是兩家聯姻的傑作,從小便由兩家老人做主指腹爲婚。
她身爲公主,自然嬌貴,但,一旦事發,皇帝必不會容她。
當年,冷魏然的父親可不是個心慈手軟、之會見風使舵的人。
話,說的非常委婉,意思卻很明白。如果皇帝能容忍下這段關係,公主嫁進來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可如若皇帝暴怒,冷家根本擔待不起。至於,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如果她肯要,便落在冷家,對外只宣稱是冷魏然妻子懷孕,回孃家養身體,等瓜熟蒂落,自然是他冷家的子孫。若她爲了自己前途着想,要把這事抹掉,肚裡的孩子,他們冷家也不插手。
一切,全在她一念之間。
說到底,冷家是不願意把她徹底得罪狠了,但也不願意爲了她去惹怒皇帝。
當初有多麼的愛,得到這結局時,便有多麼的恨!
她只當自己眼瞎,竟然被那張俊逸的臉騙得神魂顛倒。
只是,肚裡的孩子無辜,她亦不敢隨隨便便墮胎。
只得想方設法,先把孩子生出來。
那時,已是怨念叢生。
明明身份尊貴,卻被藏在偏僻處,自己的孩子日後也見不得光,那種折磨,讓她對冷家上下乃至冷魏然的妻子都恨之入骨。
孩子出生後,她亦曾抱着她去冷魏然妻子那公然示威。可那又如何?她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公然挑明。深怕風聲傳回帝都,自己再無退路。
心底已經一片荒涼,不過是想讓另一個女人也爲她陪葬。
她那時,心心念念地一直將女兒帶在身邊,念她的乳名,櫻桃……。櫻桃……。彷彿那腰側的一點硃紅,便成了自己心頭的硃砂……。
只是,好景不長。
她離開帝都太久,行蹤惹來有心人的窺視,皇室中向來不缺乏勾心鬥角。她的受寵早就惹來別人眼紅。
未婚生子的事情到底還是紙包不住火!
被人直接捅破天!瞬間,成爲皇室內最大的醜聞!
當初心心念念以她爲榮的母親,恨不得活剮了她!親自讓人把她捉回帝都!
孩子卻被她留在了D城。
皇室,決不能承認私生子的存在。
沒殺了這個孽種,已經是母親對她的最後一絲仁慈。
她乘着專機,回的帝都。
只是,在路上出了意外。
“飛機失事”!
這是明面上,冷奕瑤生母去世的因由。實際上,卻不過是障眼法……。
她被母親派人捉回帝都,跪倒在父皇面前,想要懇求原諒,卻被徹底踢開,發配邊疆!
之後的事情……。
她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什麼時候出的車禍,又是怎麼失去的記憶……
似乎就像是沉睡了這麼多年,再醒來,自己的女兒,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瑤瑤……”她張了張口。當年離開的時候,乳名只取了櫻桃,冷家卻給她取了名字,她一直知道。
“長公主身份貴重,怎麼知道我小名?”冷奕瑤慢慢地回過頭,靜靜地睨她一眼,忽然側頭微微一笑。那目光,帶着疏離,平靜而淡然,彷彿,一點都不在乎。
長公主卻只覺得自己忽然被割了一刀。
面對冷奕瑤的反應,不知道爲什麼,她下意識地絕對,對方知道。什麼都知道!
否則,不會這般冷靜,更不會這般無動於衷!
她張嘴,正想要在說話。
背後忽然一支冰冷的手,直接掐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頭,迎面卻看到自己母妃冰冷的側臉。
那一瞬,她手臂一僵,臉上所有的反應凍結。
大王妃冰冷地看着她,良久,擡起臉,已經是一片從容優雅:“冷小姐,時間不早了,待在這裡無聊的很,晚宴已經開始了,何不和我們一起下樓?”
大王妃目光掃過整個房間所有賓客,原本還一臉好奇心的衆人,只覺得被這目光一掃,心頭一片冰雪,哪還顧得上八卦,頓時側了側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
一時間,房間內,人心浮動。
衆人只覺得,眼下情勢,越發詭譎。
長公主臉上浮現出一片驚惶。
好不容易纔回到帝都權利圈,最高興的人,除了自己便是母妃。
當年的醜聞,如果就此再被揭開,只會越發難堪。以母妃的手段……
她渾身僵硬,不知不覺,慢慢垂下視線,不敢將冷奕瑤放在火上烤……。
冷奕瑤卻像是沒有感覺到大王妃的威壓一般,淡淡的笑了:“我身體不太舒服,就不下去了。王妃還請自便,不要因爲我壞了興致。”
長公主明顯感覺到大王妃的不快情緒,只是,心底到底還是自豪的。自己的孩子,比想象中的堅強的多。
“母妃,時間的確不早了,陛下怕是已經在大廳了,我們下去吧。”她想了想,順着冷奕瑤的話,勸大王妃離開。
大王妃冷冷地看她一眼,見她目光毫不閃躲,想起當年的孽緣,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冷家都是一羣硬骨頭。
看似追名逐利,實際上手段非比尋常。
當年,冷奕瑤這個私生子,原本可以不再留下,偏偏女兒不忍,強硬生下來。被冷家抱回去,當成了一張保命符。
涉及家族命運,冷家鋌而走險,聲稱但凡冷家出了意外,那這個孩子的秘密便會公之於衆!
否則,她哪裡能忍這個孩子長大!
大王妃冷哼一聲,裝作沒看見女兒眼中的懇求,再往前一步,正待說話,卻聽一聲矜貴高華的聲音從門口處響起:“這是怎麼了?”
這聲音……
衆人回身,驚愕地看着站在門口,一身筆挺軍裝的男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什麼時候,元帥竟然站在那裡!
彷彿,從頭到尾,都洞若觀火!
饒是大王妃,此刻,背後亦嚇得一片冷汗!
剛剛太過激動,竟忘了,如今冷奕瑤不是無依無靠!
她身後,站着的,何止是皇帝!
這位,纔是真正的依仗!
就在衆人面色一白的時候,赫默一步一步朝着窗臺走去,目光連看都未看旁邊的大王妃和長公主。似乎,在他的眼底,除了冷奕瑤,沒有任何人值得他浪費一眼。
“你怎麼來了?”冷奕瑤有點好笑地看着這個男人。
上次,陸琛邀請她來皇室假面舞會的時候,他就突然出現,截胡了開場舞,如今這人倒好,連面具都不戴了,直接隆重出場!
分明是陸琛的場子,這人卻總是如入無人之境!
作爲軍界的統帥,這樣不會皇室面子,真的好嗎?
冷奕瑤好整以暇地側身看他,眼底笑意浮動,哪裡有一絲心情不快的樣子。
赫默無奈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原以爲自己的出現能讓她微微吃驚,誰料到,這人壓根就是個不動明王!
剛剛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她倒是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樣子,也不知道,這份心性究竟是從哪裡養出來的。
長公主的女兒嗎……。
當初的背景調查,什麼都沒有查出來,果然是因爲被動了手腳。
只是,看大王妃的樣子,應該不僅僅是她一人所爲。
赫默一邊想着這些,一邊輕輕勾起冷奕瑤的下顎,似乎在打量什麼。
冷奕瑤也不急,就任他這樣勾着自己,挑眉輕笑。遠處看上去,倒不像是元帥在撩人,反倒是冷奕瑤在考驗某人的意志力一樣……。
弗雷站在最遠處,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差點都要捂住眼睛了。
這兩位,每次秀恩愛的時候,都不避諱常人,好歹也挑個好一點的環境啊。當着這麼多賓客的面,把大王妃和長公主晾在一邊,玩互撩的遊戲,當真好嗎……
自赫默一出現,冷奕媃拽着冷超的手心便下意識地收緊。
從剛剛長公主那詭異的隻言片語之後,她就一直處於驚愕的狀態,如今,看着哥哥那張鐵青的臉,只覺得心底那個洞,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當年,她年紀還小,除了記得母親夜裡淒厲的哭聲,還有那個妹妹來路不清之外,根本不知道對方的生母究竟是生母身份。
哥哥呢?
她只記得,當初那個“小三”上面示威的時候,自己和哥哥站在角落,怕是連哥哥這麼多年來,也不曾料到,對方的身份竟然這麼特殊。
所以,她之前對冷奕瑤做的那些,哥哥只是睜隻眼閉隻眼,從未出手。
如今怎麼辦?
如果是真的,如果冷奕瑤真的是長公主的女兒,那麼當年她對冷奕瑤做的那些事,還能不能藏住?
她只覺得,心底那個黑洞轉瞬間就要吞噬自己!
怎麼辦?
怎麼辦?
她嚇得面無人色,踉蹌地往後倒去。
冷超回過神,很快地攥緊她的手腕,只是,動作稍微遲了一秒,她到底撞到了背後的茶几。
“嘭——”
茶几隨着慣性,在地面上拖出聲響,頓時,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望過來。
那一瞬,她清晰地看到長公主眼底那清冷透亮的眼神。
瞬間,連面紗都擋不住她臉上的慘白!
長公主見冷奕媃一副心虛理虧的模樣,頓時反應過來,今天會來到這間套房的緣故!
剛剛冷超解脫的那些說辭,她是一個字都不信!
如今,再看一眼站在旁邊的晨豐賀,想想剛剛小公主所說的一切,腦子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分明是冷家這個作死的女人想要害她女兒的名聲!
她眼底豁然如猛虎盯上獵物,森冷地瞪着她,臉上怒氣直升,再顧不上別人怎麼看,高聲朝着站在四周的皇家侍衛喝道:“給我把這個賤人綁起來!”
“不,不,我什麼都沒做,憑什麼綁我?”
冷奕媃已經嚇得眼淚都在眼眶裡盤旋,此刻看到站公主那威嚴凌冽的目光,頓時恨不得蜷縮成一團,死死地用雙手捂住臉,瘋狂地搖頭。
大王妃皺眉,剛想出口,便被長公主那雙通紅的眼睛驚得一愣,隨即,看了一眼站在那臉色難看的冷超和瑟瑟發抖的冷奕媃,到底沒有再說一個字。
“憑什麼綁你?”長公主冷笑,爲了冷奕瑤的名聲着想,她當然不會隨意把剛剛那出姐姐設計陷害妹妹的鬧劇說出來,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本殿要綁你,難道還要理由!”
她殘酷一笑,下一句卻是沒有說。
被說綁她,就算是殺了她,現場誰會攔她!
她身爲皇家最年長的公主,在皇室的底盤,弄死她一個商戶的女兒,難道還有人敢說二話不成?
她這麼多年都未見過的女兒,在冷家竟然被這麼個賤人設計,在她眼皮子底下還敢推諉,她竟然還敢問憑什麼?
長公主冷冷地望着她,如同再看一個死人。
皇家侍衛見大王妃並不阻攔,長公主氣勢正盛,又不涉及冷奕瑤這名貴客,頓時,如狼似虎地一擁而上。
冷超只一個人,面對這麼多皇家侍衛,就算是長了三頭六臂都不夠,哪裡能攔得住。
轉眼間的功夫,就見兩個皇家侍衛直接將冷奕媃的手反扣在背後。
冷奕媃死命地掙扎,卻像是無依浮萍,一點用處都沒有。可那擋在臉上的面紗,卻在她強力掙扎的時候,忽然鬆動。眼看着就要掉落下來,嚇得她目光呆滯,渾然一驚。
可到底還是反應慢了一拍。
只見,那面紗隨着剛剛掙扎的力道,究竟是慢慢地墜落在地。
下一刻,整個房間裡的氣氛便是一靜。
所有人驚訝地看着她臉上那猙獰的疤痕,目光交錯,宛若在打量一個怪物!這位冷奕媃曾經也是名滿帝國的名媛,怎麼如今一張臉毀成這個樣子了?偏都已經狼狽成這幅模樣了,還一心出來作死,簡直是不知死活。
這樣鄙夷、探究的目光,像是活脫脫地將冷奕媃身上的衣服都扒開,將她最後的一絲尊嚴都踩在腳下!
當年,她對自己的容貌有多自負,如今,受到的鑽心之痛,就有多麼慘烈!
“啊!不要看!不要看!”她想要揮舞雙手,可是手臂被侍衛反扣在背後。淒厲沙啞的聲音在房間內盤旋,眼見就要墜入瘋狂的邊緣。
忽然,身前的冷超動了。
他徑自低頭,將地上的面紗撿起,重新戴在冷奕媃的臉上。
這一個舉動,像是忽然將冷奕媃定住。她哆嗦着雙脣,靜靜地盯着自己的親哥哥,良久,眼底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
這世上,如果真有人對她還存有心慈之意,大抵只有眼前的一母同胞的哥哥。
冷超輕輕地將她的眼淚一滴滴地擦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轉身,看向一直作壁上觀的冷奕瑤,良久,緩緩俯身,低下頭顱:“奕媃做錯了什麼,都是我沒有教導好。但看到是親姐妹的份上,你原諒她這一次。我保證,從此以後,她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這一次,話已經說的清清白白。不再用“誤會”兩個字來模糊視聽。
眼下,都是明眼人,再裝模作樣下去,也於事無補。
冷超自認,冷奕媃乾的事情的確上不了檯面,冷奕瑤袖手旁觀完全可以理解,但在家族名譽面前,畢竟冷奕瑤還是姓“冷”,除非她能撇開這個姓氏,否則,到底要顧忌自家的名聲。
他不想把事情弄到最難看的地步,所以,第一次,他向她低下透露。作爲冷氏的繼承人,他幾乎將自己的面子也已經踩在腳底。
冷超的容貌氣度,哪怕在帝都,都算得上是非同尋常。眼見,這位朝着自己的妹妹低頭認錯,旁邊圍觀的人都忍不住輕輕嘆息。這要是換在別的家族裡,怎麼會有這種情況。
要說,也只能說這位冷奕瑤腰桿子夠直。背後站着的人,除了元帥、皇帝,如今又加上一個長公主。這般一想,帝都內,誰敢得罪這位小祖宗?
家裡的瑣碎破事,壓根就該內部解決,如今卻被逼的不得不低頭認罪。哪怕是罪有應得,但那畢竟也是冷奕媃犯下來的,冷超一力承擔,卻是讓人覺得有點冤枉。
面對衆人的面面相覷,冷奕瑤看着冷超的所有作爲,卻不過輕輕一笑:“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這次又不是她初犯。”隨即,像是想起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忽然從窗臺那挪開身,緩緩往他的方向走來,下一刻,伏在冷超的耳邊,靜靜道:“上一次,我都饒了一回了,這一次,你是準備把你手上剩下來的百分之五十繼承權也給我?”
冷奕媃離得最近,自然將她每一個字都聽在耳裡,可正是因此,她僵硬的臉上忽然一片恐慌。
她想起來上一次,在D城,自己安裝竊聽器的事情被冷奕瑤發現之後,隨後自己便被人挖出所有的黑幕,很快,哥哥也丟了百分之五十的繼承權,如今,父親想要借勢,根本不可能維護她,如果哥哥再因爲這個弄丟了繼承權……。
她顫慄地望向冷奕瑤,像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樣。
冷超擡頭,面色冷冽。
冷奕瑤對冷家壓根沒有情感歸屬,所以,剛剛他話裡隱射的家族榮譽,對她而言,沒有一點影響力。
站在旁邊的長公主,一聽,竟然不是首犯,之前已經饒過一次,心頭如火上澆油,烈焰噴火!
好啊,自己這般找死,這就怪不得她了。
“給我剝了她的衣服,掛在外面的樹上!”她直接朝着皇家侍衛下令,一臉狂怒兇悍,如同護仔的母獅!
冷奕媃只覺得眼前一黑,頹然慘叫:“不要!不要剝我的衣服!”
在帝國,男尊女卑,對女子束縛又極爲苛刻。她如果在皇室宴會上,當衆被人剝了衣服,以後難道還能嫁人?怕是被人避如蛇蠍還來不及!
“慢着。”一直淡漠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冷奕瑤卻忽然開了口。
四周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愣。心想,難道這是求手下留情?
長公主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冷奕瑤。
她都被人這樣欺負了,難道還要放這賤人一馬?
就連赫默都忍不住挑起眉間,靜靜看她一眼。以德報怨?這不是她風格啊。
就見冷奕瑤微微一笑,忽然走向冷奕媃。
她一靠近,冷奕媃像是被嚇破了膽,往後微微一縮,連臉上的疤痕都不去遮擋了。
冷奕瑤卻輕輕一笑:“剝衣服不太合適,我看,還是處以鞭刑吧”。
“轟——”
清清淡淡的幾個字,卻驚得整個屋子的人,臉上一緊。
鞭刑,那可是處罰奴隸的刑法!
長公主靜靜地看她一眼,神色緩緩平靜,隨即,脣角一勾,彷彿頗爲欣喜:“這個方法,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