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奕瑤和赫默相擁在房間裡低聲細語的時候,在離這棟唯一的住宿建築三百米左右的樹林旁,兩個身影正靜靜地矗立着。
“這麼晚了,皇帝陛下還不回去,是擔心看到不願意看的東西,還是,覺得這異國他鄉適合一個人靜靜?”懶洋洋的語調,帶着天生的隨意,像是純粹半路偶遇。那一雙桃花眼,淡淡地斂起,似笑非笑地看向臉色倏然沉下的陸琛,表情坦然而悠長。
陸琛側頭,藉着月色,看清來人,良久,嘲諷一笑:“你下午,果然知道我在旁邊。”否則,也不會刺探他說“擔心看到不願意看的東西”。
裘睿聳肩,一臉理所當然:“我只不過是看冷小姐口渴,送她一個椰子。可誰知道,你們帝國的人這麼難相處。堂堂帝國元帥,竟然是個醋缸。沒曾想,皇帝陛下,似乎對那位紅顏,也頗爲垂青。”這世上,怕是誰都沒法料到,偌大的帝國,一個元帥、一個皇帝,竟然同時看上一個女人。
不過,翹着目前的架勢,貌似,美人兒的心是落在元帥那頭。否則,這位剛登上皇位不久的陛下,也不至於黯然神傷至此。
“你對我們,似乎很上心。”陸琛垂着側臉,將臉上所有的表情隱匿在樹下的陰影中。那一刻,就連語氣,也聽不出任何情緒。
裘睿只是淺淺一笑,倒是沒有一丁點被人捉住把柄的狼狽:“我想,這次登島的三個國家,沒有哪一個是對帝國不感興趣吧。”若是真的沒興趣,何必興師動衆,組織這場比賽?
“海拉摩爾向來謹慎,沒想到這次竟然把你一起帶過來。你這樣隨意妄爲的作風,難道就不怕他忌憚?”陸琛並不信他隨口扯的鬼話。接近冷奕瑤,背後是爲了什麼他不能完全確定。畢竟,一見鍾情這種事情,說起來奇妙的很。當初,他不也是看冷奕瑤各種不順眼,最後去墜入情網,不可自拔。他是做戲、股布迷陣也罷,真的被冷奕瑤驚豔到、情不自禁也罷,他都不想深究,可他所表現出來的洞察力,絕不僅僅是對帝國感興趣這麼簡單。更何況,這個點、這個位置,他刻意與自己接觸,哪裡會是巧合這麼簡單?
如果不是冷奕瑤當時說過,這人先天不足,他甚至懷疑,海拉摩爾會不會讓他活到這個歲數。
“他是我堂兄,我們都是血親,哪裡有忌憚這麼一說?”裘睿像是沒聽懂他話裡的深意一般,若無其事地哂笑,月光下,整個人比白日裡還要容色出衆。最關鍵的是,那種朦朦朧朧蓋在身上的井然,像是一下子被揭開。剎那間打破了原有的氣質,整個人的氣定神閒與高居上位之姿展露無疑。
陸琛這一刻,深深地看他一眼。如果說,白天的裘睿,會讓人明白造物者的奇妙,在天縱奇才與先天不足間給予了他大開大闔的平衡,那麼這一瞬,那一雙眼底裡透出來的漆黑幽暗,則讓人觸目驚心。
“你這麼晚,和我這個外國人聊天,應該不是想告訴我你和海拉摩爾兄友弟恭吧?”陸琛將心底的疑慮盡數按下,不動聲色地套話。
“都說帝國的皇帝位置是靠運氣得來的,看來,也不盡然。”被人當面拆了臺,裘睿卻一點都不生氣。相反,他頗爲欣賞地朝陸琛看了一眼:“你們和鐸林國的戰火眼看就起,我們海拉國和你們本就相鄰,自然不會幹站着愣在旁邊。不過,可惜,我堂兄到時候怕是沒有精力助你們一臂之力。”
沒有精力?
陸琛的臉色倏然一沉,雙眼泛起陰冷:“什麼意思?”如果不想站在帝國這邊,何必興師動衆還要參加這場比賽?
“因爲……。”裘睿挑眉,脣邊卻了無笑痕,只一雙眼,瞬間冰冷,寒氣無邊:“他到時,忙着和霍爾牧共進退,哪來的時間,和帝國沾上半點關係?”
陸琛倏然扭頭!
裘睿這話的意思是,海拉摩爾已經事先投靠了鐸林國?所以,參加這次比賽只是爲了探究帝國軍事實力,以便反饋給鐸林國?
可是爲什麼?
這種機密的事情,裘睿爲什麼會告訴他?
裘睿這般出賣海拉摩爾,有什麼好處?他畢竟是海拉摩爾的堂弟,是整個海拉國的爵爺。若是這事被赫默知道了,海拉國會怎麼樣!
不……。
陸琛思緒豁然一頓!
錯了,他們都錯了。
什麼海拉國軍界的最強者,什麼攝政爵爺!
這個男人的野心,完全不僅僅於此!
他擡頭,深深地看向裘睿那一雙荒漠上孤狼一樣的眼睛,良久,譏諷一笑,天底下的皇室都是一樣。所有人白天看了那一場徒手搏擊,都認定是海拉摩爾攥住了裘睿的命脈。其實,不是的。這個人,在國內,展露他的天賦,活用他的長處。讓所有人將這一場“兄弟互助”的好戲盡收眼底,其實,深深地在每個人心底埋下一顆刺。
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地認定,身體健康的海拉摩爾是兩人中的勝利者。但實際上,通過“先天不足”這個缺口,裘睿怕是打開了海拉摩爾許多不會對外人道的秘密。畢竟,誰會相信,他這樣先天就存在弱勢的人,會存了奪權之心?
只是,若沒有爭權奪勢的野心,爲什麼,他會在白天觸及了赫默之後,轉身又隻身來找他?
陸琛眼底劃過一道火光。
帝國固然和鐸林國之間水深火熱,但,海拉國內裡怕是也不安生。
陸琛冷靜了一下心緒,細細算來,終於把前頭後尾全部串聯起來了。難怪海拉摩爾要帶他參加競技賽?他是要用裘睿吸引衆人的注意力,同時,要以裘睿的本事來探探帝國的底線和實力。不動聲色件一箭雙鵰!
“你告訴我這種事情,就不怕被海拉摩爾知道了,他要了你的命?”他細細地打量裘睿的神色,被人這樣“正大光明”地利用,裘睿就只想到“泄密”這一條路來反擊?
不,以他的觀察,這人絕不會是這麼被動的人。
果然,裘睿倏然笑了。那眼底,帶着滿滿的輕蔑和藐視,“就憑他?”聲音說不出的傲慢與調侃:“他能碰到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
說完,也不理陸琛的表情,悠悠然地仰頭看了一眼月色,心底竟然忍不住想起白日那個和自己棋逢對手的女人。
帝國的人都不算笨。就連這個在外界風聲一般,多被人譽爲“憑着運氣登上皇位”的人也算是腦子不錯了。可是,這人的悟性還是和那個女人差了一大截。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他有預感,如果換做今晚這場談話的人是冷奕瑤,她絕對不會問他,爲什麼要來告訴她海拉摩爾的秘密。
想到此,再一對比,今天與赫默的接觸經過,避免在心底輕輕一笑。帝國三界並存,明面上看來是互不干涉,但實際看來,皇室是要比軍界弱勢不少。
陸琛不知道爲什麼裘睿臉上忽然出現了意興闌珊的表情,還未開口詢問,對方已經一個轉身,直接走了。
漆黑的四周,除了偶爾的風聲穿過,只留那一道明月,似乎見證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陸琛就這麼站着,眼睜睜地望着裘睿來去匆匆,一時間,沒回過神。良久,卻聽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深深的嘆息,像是無語,又像是嘲諷。
“誰?”陸琛倏然回頭,見到那人從樹林間走出,表情一震。他從未料到,對方竟然會是他!
M平靜地與陸琛的視線對峙了一會,良久,嗤笑出聲:“猜不出那位攝政爵爺爲什麼要親自把海拉國真正的打算告訴你?”
來人是誰都好,陸琛承認,這世上,他最不願意,在兩個人面前露出狼狽之相。一個是冷奕瑤,還有一個,就是眼前的M。前者是他心愛之人,後者卻讓他時時刻刻無法忘記,他這麼多年被父皇的疼寵,原來全部都是個謊言。
“你來幹嘛?”他皺眉,冷冷地看向對方。
“冷奕瑤怕你出事,我隨處晃晃,誰知道真的能碰上。”M淡淡一笑,目光卻順着剛剛裘睿離開的方向望去:“他告訴你海拉摩爾的打算,不是爲了帝國,而是爲了他自己。”
剛剛這兩人所有的交談,他都聽得一清二楚,自然,最後裘睿走的時候,眼底滑過的那一抹審視和失望他也沒有錯過。
陸琛能發現他的野心,代表他有一定的政治頭腦,但,距離冷奕瑤那樣的水準,還差得太遠。
“什麼意思?”陸琛果然開口。
M回神,這次倒沒有賣關子:“他想利用你,將海拉摩爾的野心暴露出來,只要帝國先一步知道海拉國的打算,便能佔盡先機,從而牽制住海拉摩爾。與此同時,他纔好乘機奪權,拿下王位!”
一旦帝國和鐸林國開戰,帝國知曉先機,若是冷奕瑤這樣的人,或者還會玩一手“將計就計”的好戲,隨即在鐸林國面前扯海拉國下水,直接將海拉摩爾陷入被動。到時候,就算海拉摩爾渾身長滿了嘴,面對鐸林國霍爾牧的怒氣,他也百口莫辯。到那時,此消彼長,正是裘睿出手的最佳時機。踩他堂兄上位,就算他先天不足又何妨?國內誰能再和他比肩?
陸琛恍惚了一瞬,這一刻,終於,將這一出連環局徹底考慮明白!
裘睿不僅僅是想上位,還想雙手不佔鮮血,一臉清風明月地名正言順奪位!
海拉摩爾這一出“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好戲一旦被揭穿,名聲就徹底毀了。到時候,他在海拉國的勢力必定簇擁他上臺。
明知海拉摩爾忌憚自己,爲什麼還攝政?爲什麼鋒芒畢露?
因爲,他要在全國臣民面前證明,哪怕海拉摩爾倒下,他們還有更好的選擇!
屆時,他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易將王位拿下,猶如探囊取物!
只是,他沒有料到,這一場“私密談話”竟然還有第三者聽到。
而這一刻,陸琛也不禁恍然。他忽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若是,今天下午,自己站在一邊圍觀了那場“爬樹摘椰子”的好戲,裘睿都能察覺。那麼今晚,這種絕不該被外人聽到的話題,裘睿會沒有絲毫防備心?
可在這樣的防備之下,M照樣能隱藏在樹林裡聽完全程……
陸琛忽然覺得心底有點冷。
他雖然在不斷地往上攀爬,努力的成長,盡力克服自己的種種短板與缺失,但似乎,離M還有很長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