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道盡頭,眼前是一片碧綠湖水,白鴨戲水其中,蝶蟲偶落湖面水草之上,雖是一片寧靜,靜中卻是一番喧囂……
聽完師兄對天下諸侯的一番分析,突覺耳聰目明,之前的諸多疑惑也便跟着清晰起來,李邦五敢超越君臣之禮殮葬父親,怕並非一時意氣,諸侯聯軍內部本就矛盾重重,他與頹敗中再掀風浪,其實可以更好地分化衆諸侯,讓人以爲漢北軍真是接連敗退,東周、漢東一地,大好的沃野,誰不想要!利字當頭,就是親情都有可能罔顧,何況本就是靠利益聯繫的衆諸侯?師兄自從東齊一役便銷匿了蹤跡,這當中恐怕做了不少事,諸如拉攏南涼一般,也許這期間他在衆諸侯之間製造的嫌隙不止於此!
如今火候到了,李邦五自然要先爲自己的百萬大軍正名,如此一來,他戰得堂正不說,更可挾持天子,到時誰敢先舉兵,誰就是叛逆的罪人!皇帝在他的手裡,還不由着他捏圓搓扁?這李邦五就算稱不上英雄,也算是一代奸雄了,雖是初試一手,便已看出其志向並不在其父之下。
如此看來,愚蠢的到是我了,“兄長與我說這麼多,不怕小妹這邊有所紕漏?”
“我邀你來就是爲了跟你說這些,你我都是陸蒼一族,何況秦氏也不該滅,若論起私心來,這東方一隅若有秦權來佔,對漢北來說,暫時到是件好事,否則若被漢南侵佔,對漢北來說,可就是個大威脅。”話尾道出的纔算是利害所在,其中也暗藏了不少東西,漢北雖表面勢大,卻仍然吃不下嶽東一隅,他們吃不下,卻又怕別人能吃下,如果秦權能在此處佔住腳,雖說對於三大諸侯來說,是多了一家爭搶的沒錯,可相對的,在短時期內,嶽東一地卻要戰亂四起,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大好事,增一家弱小的敵人與讓勢均力敵的對手變強大來說,前者似乎威脅稍顯少一些,何況誰知道秦權幾時能收拾好嶽東,時間上也是一個很好的緩和。
“兄長好盤算。”撫開垂柳,眼前盡是綠波盪漾。
他聽了這句讚譽,自然也清楚我知道了他的意圖,呵呵兩聲笑,背過手站在柳樹蔭下,“與你交談,到是自在,不用猜忌就知道對方想什麼,我自出了陸蒼,到是還沒遇上幾個,一個秦幀、一個北王(李伯仲,漢北多以北王稱之),如今都已西歸,本以爲再難覓得知己,不想鬼八一役,到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當時漢北不是命人捉拿許章麼?”我還被當成許章捉起來過,怎麼師兄會知道我?
“勝敗乃兵家常事,敗後做出如何反應,那纔是最重要的,我若不知道誰破了我的鬼八大陣,萬一此後再遇上,豈不是又要吃虧?”容顏和樂。
“那陣並非我所破,趙戰西、秦權的臨陣經驗完全可以勝任,我只是把從師尊那裡學來的東西擺給他們看看而已。”說到真材實能,我則完全毫無可取之處,這是實話,並不是學得越多,就越厲害,有時反而是學得越多越愚蠢,歷史不止一次論證過,因此對於師兄的讚譽,我並不敢應承,就如同當時應承秦權一樣,領兵打仗我絕對不行,勾心鬥角也只是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才能看明白,我所能做得就是儘量看清自己的位置,否則很可能會給身邊人帶來很大的麻煩。
“嗯,這到也是事實,我若非在漢南歷練過幾年,也不會那麼順利地得到北王的器重。”蹲下身,撫開水面的浮萍。
看着他蹲身靜默的樣子,讓我記起了師尊,師兄時而會讓我將他與師尊混淆,難怪師尊這麼記掛他,他當真是得到了師尊的真傳,連身上的那份感覺都像,淡然卻彷彿能洞察所有人的心思,眼瞳中時而又充斥着霸者的,這讓我再次懷疑起了陸蒼方氏一族,難道真得是隱世麼?幼時背誦兵法時就有些疑惑,既然打算留在山中永不出世,背這些又有何用?
如今依然還有這樣的疑惑,“兄長可曾想念過師尊?”他對師尊的死如此輕淡,我始終有些介懷,畢竟是養育我們長大的師尊,與父母無異,人心再硬,也非鐵石。
“你呢?出來這麼久,可曾有過?”扔掉手上的水草,扶腿站起來。
“一個人的時候,會記起陸蒼山的點滴,但又好像記不全了,尤其師尊的模樣,我竟然已經記開始模糊了,不過才這麼短的時間。”這就是最讓我疑惑的地方,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有時某些熟悉的場景在眼前出現時,又好像朦朧地記得一些,轉瞬就又消失無蹤。
“我所能念着的,就只有師尊這兩個字了,人都是容易忘事的,想讓自己記住時,卻已經忘記了。”背過手。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回身看時,沒想到竟然會是武敖,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匆匆上前向師兄拱手,“軍師,邊城楚軍似乎對我們起疑了,是否即刻動身?”
“嗯,明天再走,走得太急,反而讓人起疑。”
“是!”離開前,多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明顯帶着些鬱憤!可能是對我隱瞞身份的舉動很在意。
與師兄又聊了幾句,多半還是圍繞陸蒼的閒文野趣,只當是對故鄉的懷念之意。臨行時,師兄特地命武敖護送我繞路回城,馬車絆上了山野小道上的藤條,車
夫自去拉扯,扶瑤怕我悶熱,跑去谷下取溪水與我解暑。車外就剩下了我、武敖
車伕還有兩個他的親兵,那車伕只顧着俯身調車,兩個親兵也躲了個沒影,看着
武敖那一臉的鬱憤,我清楚這小子是逮了這個機會要發難。
他到也利索,乾脆拉我到了一處岩石後,既可以擋日頭,也擋了別人的視線。
“你跟軍師是兄妹?”劈頭蓋臉地問出來,到是不尊稱我姐姐了。
“算是吧。”雖說並無血脈關係,可畢竟都是師尊養大的。
“你沒打算過要告訴我?”
“我誰都沒告訴。”
“他呢?”並未看着我問,而是將頭撇到一邊,看起來不甚在乎的樣子。
這個“他”字讓我一頓,這才明白是秦權,“我們逃出羅望時,遇上過兄長
當時還是他幫我們逃脫了險境,後來秦權自己猜到的。”有些好笑,爲什麼要解釋這麼多,似乎解釋地越多,越容易有問題。
“那麼……鬼八陣是你破得?”兩個問題跳躍地有點大,我一時不明白他想問
些什麼,詫異地望着他,“他是知道你的才能後才娶你的?”這一句終於道出了
原因所在,只是我卻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是啊,秦權娶我,是否也有這麼
一個因素?因爲我是方醒的師妹,我能看懂方醒的陣法……
“那個姓姚的女人可與他有什麼關聯?”又說到了要害部位,突然有點下不了
臺的感覺,雖然他說過對姚葉姿無男女之情,可畢竟仍是與衆不同,這一點,作爲妻子,不可能絲毫不在意,只是一直用冰霜凍結着,不去過問而已。
“你想說什麼?”退後一步,省得這小子的氣焰噴到臉上。
“我想告訴你,萬一哪一天,你發現他不如你想像的那般,你告訴我,我會來接你。”他的眼神讓我迷惑不解,他到底是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來說這話?是弟弟,還是純粹的男子?若是弟弟的話還可以說得過去,可若是男子,天下會有男子這般惦記一個已是別人妻子,而且姿色平平的女子?
見我好奇地望着他,他突得一個燦笑,笑得我更加莫名其妙,“你不是說這輩子都是我的姐姐?我怎麼能不管你!”
“你……真是把我當姐姐?”這小子千變萬化,我已經很難判斷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露齒一笑,像是又變回了那個瘦小的男孩,“記着我剛剛說得話,這世上的男子都不值得相信。”
“包括你?”他這話又引起了我的好奇。
他窒了一下,“有些時候,是可以這麼說得。”
我吶然……看來這世上有些事,確實不是那麼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