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所料,周辭一路上拜得皆是各諸侯國的重臣,這場制衡之爭暗下里越演越烈……
袁老四半個月後再次路過邊城,這次我親自見了他,從他口中得知,原來武敖並未赴東周,而是待在漢東東北與東齊相接的運河對岸,離邊城不過一河之隔,難怪袁老四說想吃什麼,記下來告訴他便可。
得知這一消息後,我速速給焦素義去了封信,趁兵士訓練之際,將營地先往南遷,此刻秦軍弱小,完全沒有能力與漢北軍對抗,不如先隱,何況我也找不到那麼多錢用作打仗的軍費,羅家、商家也暫時沒辦法跟他們談條件,眼前只能忍。
漢南雖增兵東齊,然而隨着漢北在運河對岸駐起兵營,漢南逐漸將兵力退出了邊城一帶,畢竟這裡離漢南本土太遠,何況漢南如今的軍力根本不能與漢北相比,退而避其鋒芒,楚策很聰明地放棄了邊城一帶,這麼一來,嶽東的制衡很明顯越發明朗了。
漢南的勢力一消弱,武敖自然就有恃無恐,時常喬裝來邊城轉上一圈,也沒出什麼大事。
漢北的軍資並非那麼寬裕,李邦五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沿邊軍隊與商賈玩些貓膩,武敖手上捏了兩萬人馬的吃喝,靠上面撥下來的那點銀兩自然活不下去,就打起了東齊商賈的主意,每次來,若非太匆忙,都會來看望我,扶瑤最爲開心,因爲每次他來,必然不會空手,帶得都是些稀奇玩意,我若覺得用處不大,皆送了她,所以最盼着他來的到是這丫頭。
秦權前些日子傳信來說,已出了京城,怕是這些日子就能到邊城,聽了這個消息,心情陡然舒暢不少,很久沒出門了,領了扶瑤出去置辦些東西。
漢南軍撤得差不多了,城內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喧譁,百姓們都以爲漢南軍一撤,就代表這仗打不起來了,商人們也不必繞遠路,從邊城出貨最爲方便,何況東齊還未曾恢復通關商稅,免費的行路當然好。
聽說前些日子,從南涼一帶水路來了十幾只名爲“金玉樓”的紅船,所以近些日子,城裡更加熱鬧了,起初我並不知道這“金玉樓”是什麼意思,虧得扶瑤告訴我,在邊城,金玉樓就是煙花之地的避諱之稱,起源也沒人說得清,就這麼一直叫了下來。
“姑娘,這可是全城最好綢緞,保證不沒問題,連漢東侯的夫人都是我們這裡的常客!”織鋪的夥計大聲嚷嚷着,連街上都聽得到,不免搖頭一笑,自從秦權去了漢東,邊城一代就以漢東侯稱呼他,我自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侯夫人,到也給這織鋪打了個名號,不知道今日這夥計又在唬誰呢。
“漢東侯一家早已被奸人所害,你拿死人說事,豈知不敬!”清冷中略帶了些氣惱,到似在哪裡聽到過這聲音。
“夫人?”見我停在門口不動,扶瑤歪頭看我,“是不是天太熱,您不舒服?”
店內的夥計看到了我,趕緊朗聲來迎,站在櫃檯前的兩個女子也跟着轉過頭,看到那個粉色衣衫女子的第一眼,我便認了出來——紅玉,秦府老夫人的貼身侍女,曾經愛慕過武敖的冷清女子,她還活着……
看到我,她也是一怔,緊接着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轉頭繼續看她的綢緞,櫃檯內的夥計這纔剛說到我,正好我就來了,聽着他細瑣地小聲跟紅玉說話,雖說聲音很小,到也能聽到一些,無非是我這侯夫人有多喜歡這綢子,這綢子多正宗之類的。
路過她身邊時,我很想上前與她說上幾句,可她的表情明顯不想認我。最後,估計是被夥計說煩了,她隨手指了兩捆,帶着丫頭轉身便欲出門。
“黃、藍細綢兩捆,金玉樓紅姑娘,後腳送到!”櫃檯上的夥計對着門外送貨的板車夫一吆喝,我跟紅玉兩人正好對面,那聲“金玉樓”讓我們倆的視線交接!我一驚,她一窒,兩人匆匆瞥過一眼,又迅速瞥開,我是怕她認爲我看不起她,而她確實帶着一抹冷笑。冷笑,也是啊,若一切照原樣的話,我們倆又會是什麼樣呢?
“請留步!”兩人背對着彼此,我不想讓她就此走出去,因爲知道這女子的脾性,若她今天走出去了,那便再也別想見到她了。
來到她身後,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看着她腦後的紅玉髮簪口吃。
扶瑤輕輕拽了我的衣袖,我清楚她的意思,我畢竟是秦權的妻子,她是金玉樓的紅姑娘,這兩人是不能有什麼關聯的。
扶瑤的這一舉動,她自然看在了眼裡,靜了半刻,猛然側過身,一臉的媚笑,“這位夫人,您認識我,還是……您的相公認識我?”柔媚的聲音,聽了讓人心寒,她不適合這樣的笑,這樣的聲音,我清楚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此時認她,只會讓她更加恨我。
收回眼神,低下眼,只當是認錯了人。
她輕笑一聲,轉身欲離去。
此時,扶瑤卻欣喜地叫了一聲:“舅老爺!”
不會這麼巧吧?連忙擡頭,武敖正站在門外,手上還牽着馬繮繩,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身前的紅玉,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發抖。
一時間,我不知道要怎麼解決眼前這個困窘,紅玉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店裡的夥計們好奇地看着我們幾個人。
“姑娘,商府的轎子到了,咱們該去了。”紅玉身旁丫頭的一句話,打破了這詭異的沉寂。
門外停了一頂小轎,正好在武敖馬旁。
窒了半刻,紅玉擡步邁出門檻,武敖眼神掃過她,停到我這邊,我無奈地搖頭,這個時候能做得也許不是跟她相認,可惜這小子並沒聽我的。
“你就打算這麼走了?”沉沉的一聲,伸手擋了紅玉的去路。
轎伕見狀,圍了上去,把武敖與紅玉隔開,武敖畢竟是漢北守將,在邊城鬧事總是不好,想罷,我擡腿出門,想勸他不要亂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商府那幾個轎伕已經擡拳揮了過去,我只能站在一邊着急,知道武敖不會吃虧,就是怕事情鬧大了,漢南軍雖已退出了邊城,可並不是說就沒人了。
轉頭想讓一旁的袁老四幫忙,可袁老四的眼始終盯街角的某處不動,我無意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秦權正倚在一處酒樓的雕木柱上,手上還抱着一個孩子,正淡笑着看着這邊。每每看到他這種笑容總會心情舒暢,不免也跟着他笑了一下,真巧,他回來了……
見我看到了他,將馬繮扔給一邊的隨行,單手抱着孩子,往這邊走來。
武敖很快將幾個轎伕打倒在地,望着走近的秦權,臉色有些奇怪。猛然記起了他當年崇拜秦權的模樣,此刻敵對雙方,又會如何呢?
秦權誰也沒看,直走到我身前,將懷裡的孩子遞給我,那是個相當可愛的男孩,看似還不到週歲,也不認生,見我伸手要抱,張開兩隻小胳膊,像是非常開心,看來是秦權抱得他極不舒服。
“啊——”嬰孩在我懷裡發出一聲滿意的呢喃,肉嘟嘟的小手撓了我的衣領兩下後,便靠向了我的胸口。
秦權見孩子在我懷裡安穩地閉眼入睡,這才轉臉看向武敖,以及轎旁的紅玉,紅玉此時已經淚流滿面,見秦權看她,忽然跪倒在地,“二公子……”
地上那幾個商府的轎伕見秦權走過去,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連轎子也不要了。
越過武敖,秦權停在紅玉跟前,彎身將她扶了起來。
武敖則是直直地看着我,袁老四也是,我沒逃避,只是暗暗嘆了口氣,這麼多奇特身份的人在一天之間聚了個全,也真算天大的巧合了。
紅玉是個自尊心相當強的女子,剛剛那幾聲哭泣也是因爲到了忍耐的極限,沒半刻已經止住了眼淚,再按秦府的規矩給秦權福了一下身。
她是自小在秦府長大的,又是秦老夫人的貼身侍女,自然與秦權不陌生,秦家滅門之後,我本以爲她也遭了難,如今看,到可能遭遇了比死更可怕的事,她還能挺過來,也算是個極堅強的女子了。
“袁將軍,你先把馬牽到酒樓後的馬圈裡。”我對袁老四吩咐了一聲,因爲看到了不遠處有幾個可疑的人正盤旋着望向這邊,秦權進城已是大事了,若再加上武敖在此,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袁老四看了一眼武敖,見武敖微微點頭,這才拉走他跟武敖的馬。
“先到酒樓裡坐一下吧。”用下巴對秦權示意了一下街旁的酒樓。
武敖看着我對秦權略顯親暱的舉止,嘴角掛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我只當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