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非常詭異的場合,每個人似乎都等着某些事情發生,又似乎不願意某些事情發生。
焦素義跟在秦權左側,一直注視着我的舉動,英翠娘冷着一張臉站在秦權的右後側,覷着她身前的女子,扶瑤站在門口,斜眼悄悄看着我,紅玉則直視着秦權身旁的女子,面帶冷嘲。
一剎那,大廳內的氣場變得異常詭異。趁這空當,我打量了一眼秦權身旁的這名女子,衫裙過腳,霞色蓋紗拖地,翡翠佩帶縛腰,烏髮高綰,膚賽凝脂,清絕秀麗,確是一位佳人。
“子蒼,這位是大嫂的表妹——莊小姐,一路風塵,多有疲累,你照應一下。”秦權首先打破寂靜,那句“子蒼”叫得大家莫名其妙,在場誰也不知道我還有個別號喚作“子蒼”,這還是秦權私自給我起的,他字喚“子都”,每次家信,非要將這“子蒼”加到“吾妻”之前,我說這有點像兄妹,他卻覺得相當順口。
從他的話音裡我得到了一個信號——這姓莊的女子是楚策妻子的表妹,楚策的妻子是北樑吳氏之女,與吳氏有姻親關係又姓莊的,只有北樑權臣——莊忠,看來這位莊小姐的來頭定是不小。
我低眼暗自掩下疑惑之色,打算引這位莊小姐到後宅去,可惜人家卻並未有意隨我,甚是拘束地看了看秦權,眼神裡還帶着幾絲渴求,我到還沒來得及生氣,一旁的英翠娘早已輕哼出聲。
扶瑤最是機靈,趕緊上前福身,“夫人,將軍一路辛勞,需要夫人在旁侍候,還是由奴婢引莊小姐到後宅歇息吧。”
“也好,待嬌客歇息之後,再去拜訪。”不管這莊姓女子是何用心,她既然沒及時跟我走,那就只好讓扶瑤領去了。
秦權隨便說了兩句讓她保重之類的話,終於是把這嬌客給送去了後宅,這女子對秦權的話到是相當順從,說實在的,我是真生出了幾分無名怒意,幸好還能忍得住,她這一走,廳裡纔算恢復如常。
焦素義最是沒耐性,搶先嚷了出來,“將軍,你該不會真要把這姓莊的女人留下來吧?”
撈不着別人回答,英翠娘先一步撩下一句暗諷,“留下來有什麼不好,瞧人家長得,臉是臉,腰是腰的,放在家裡多長門面。”
焦素義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英翠娘,兩人東一句,西一言的又拌起了嘴。
此刻,若我還能不動聲色,那真算是高人了,轉頭望了一眼庭院裡尚未被牽走的上兵,她能馴服上兵,而——我不能!一股惆悵油然而生……
等我回過神時,衆人早已消失無蹤,只有秦權一人站在身旁,望着我的眼神閃閃發亮。
他說了什麼,我一句也沒聽進去,當他的雙臂擁來時,突然覺得很想哭,眼淚就那麼順着臉頰滴碎在他的軟甲上,是妒忌,還是見到他高興?
“怎麼了?”他十分驚訝,似乎對我的眼淚無所適從,雙手擱在我的耳後,怔怔地望着我。
“沒事,就是高興。”有些事連我自己都說不明白,又怎麼跟他解釋?伸手拭掉眼淚,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止住淚水。
他很快意識到,剛剛那位莊小姐也許纔是癥結所在,因此立即做了解釋,“她本是去晉城求醫,正好碰上我去晉城,大哥就拜託我一併將其送回北樑,途中車馬受驚,我曾救過她,就這麼多。”
內心裡,我確實是想聽他的解釋,可聽完之後,又覺得不夠,總覺得他還有所隱瞞,總想聽一些細節,也許這就是女人的嫉妒,想聽到與自己內心設定一樣的情節,不管那到底有還是沒有。因爲有些東西,與先前的不一樣了,比如上兵的馴服,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未能做到,她卻輕易做到了,我一直覺得他與上兵是一個整體,不會被任何人馴服,也許……我錯了。
如我所料,這一切並非秦權說得那般簡單,他還隱瞞了一些重要的事——關於這位莊小姐的。
禮貌上,作爲女主人,我自當前去噓寒問暖,不過感覺得出來,秦權似乎並不想我跟這位莊小姐多接觸,總是找藉口不讓我去後宅,趁着州官們來訪,我打算前去一訪。
我來時她剛剛沐浴過,形容有些憔悴,可見一路勞累,見到我進門,似乎強打起了精神,不虧是大家閨秀,禮數相當周全,客氣地將我讓進了屋裡。
“春寒料峭,小姐多多注意。”雖然我也是大病不久,不過她看起來比我還弱不禁風。
微微點頭,“聽聞夫人也是大病初癒,也該多加註意纔是。”聲音柔柔的,聽起來很舒服,不知爲何,她越是完美,我的心裡就越是凌亂,暗暗嘆息,自己也不過如此一個妒婦而已。
下面不過是一些無聊的寒暄,說來說去,都是些客氣話。
等她說到秦權救命之恩時,我覺察出了有些不對,從她的神態之中分明能感覺出她對秦權的心思,似乎遠遠超越了恩人之情,何況她言談中又將周辭扯了進來,讓整件事變得越發撲朔迷離。
“小姐說得可是周軍師?”
“嗯,周先生說夫人巾幗不讓鬚眉,他日一定要好好跟夫人學學。”
不禁輕笑出聲,周辭?巾幗不讓鬚眉?他日?看來這位莊小姐的事情並非那麼簡單,“周軍師過譽。”
“明夏生性懦鈍,自知就算傾盡精力,也及不上夫人萬一,以後定然會修身養性,深居簡出。”懦懦地低聲說了這麼一句,我的心猛然一抖,同時也清楚了她的意思。
她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定非是一時心血來潮,她身爲北樑莊氏閨秀,輕易不會自降身份這麼敬我,這麼說,秦權此次晉城之行必然沒他說得那麼簡單。
我按下心驚,儘量坐到凝神靜氣,“小姐旅途勞累,今晚早些歇息,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對於她剛剛所說的,我並答應,這事到底如何,還要聽秦權細細說一遍,不能糊里糊塗地答應。
拜別莊小姐,順着遊廊往前宅去,正見付左等人往外走,遠遠的,他們向我拱手告退。
來到前廳時,許章、焦素義還在,英翠娘早已回義瓦,見我進來,臉色各異,匆匆起身,找了藉口各自去了,再次留下我跟秦權。
秦權面露笑意,似乎早已清楚我想問什麼,靠在椅背上,似乎等着我問。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找藉口,即便是心生醋意,那也屬正常,爲何要藏?“周辭的意思,還是楚公子的意思?”
“都是!”果然!
“你的意思呢?”我要先知道他怎麼決定,這之後我纔會考慮自己要怎麼做。
“本來這事我就沒打算讓你知道,既然現在知道了,說說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單純以妻子的角度來說,自然是把這女人送得越遠越好,不過,以謀士的角度來說,有些事並沒那麼簡單,這當中還牽涉到各種利益關係,聯姻向來是各諸侯相互拉攏的一個手段,楚策使出了這一招,接與不接,是關係到將來與漢南的關係,我一時也不好做決定,“你是問我,還是問方示?”將妻子與謀士的角色分開,我才能回答這個問題。
“你。”
在他滿臉的笑意中,我作了回答,“送她回北樑。”這是我的心裡話,我並不想瞞他。
“好,聽你的。”
“……”我是很高興,不過從某些角度來看,又覺得有些欠缺,畢竟楚策、周辭的意思如此,他如此決絕,不免讓人錯愕,何況許章千里迢迢跑來安撫我,情況不該這麼簡單纔是。
“看什麼?”見我面帶驚疑,他失笑,“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周辭提起你時的臉色,恨不得我立即娶了莊小姐,他也算是解了一口氣。”起身,“還說要爲我保媒。”
“那莊小姐看起來很中意你。”周辭如何我不想管,之後自然有法子尋他的不開心,眼下是那莊小姐,她似乎覺得已經可以入住秦府,而且還向我這“姐姐”示弱,他定然是做了些什麼讓人誤會的事,否則就算再恨嫁,以其大家閨秀的身份,也不會如此急切的表明心態。
“一個就夠了,沒必要平添煩惱,何況你也沒這個心思爭勇鬥狠,大宅裡的女人,懂事時就會爭寵,你不該被牽扯其中,做秦夫人已經夠你忙的了,何況我也沒這個時間評美賞豔。”仰到在木榻上,“明天讓老焦把人送回北樑。”
他的話很實在,我不好再問什麼,不過顯然事情並沒那麼簡單,我剛給他倒了杯茶,扶瑤就匆匆跑進來,氣喘吁吁,“將軍,夫人,莊小姐昏過去了!”
真是湊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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