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三俗稱小年節,是民間祭竈神的日子,依照規四船家五”,官家在二十三這一日,平民百姓多在二十四,居水上的人家則在二十五,不管日子多少,總之這幾日都是喜慶之日,宜黃城內一片祥和。
清晨起來,下人們早已清掃好了積雪,越都早早起牀跟師傅晨讀去了,秦權一回城就去了南軍,說是視察邊防,其實是跟楚策秘密會面,前幾天捎信說二十三一定回來,不回來也不行,武敖、班驍、羅韌之昨晚就送上了拜帖,早就秘密回到了宜黃,他不回來,誰能主持晚上的宴席!
一直在想除了班、武、焦三人,還有誰能參與這場“小年宴”,沒想到是這個羅韌之,說起來他是莊忠的人,也稱不上北樑名將,因爲莊忠的介入,軍中將領有不少變動,有些人的生平,我知曉的也並不詳細,只記得此人爲人到還算中肯,雖然是莊忠一手提拔起來的,到也沒有加入到權利之爭中去,與班、武、焦三人沒有什麼明爭暗鬥,僅憑這一點,用他也不爲過,起碼內部不會出現什麼問題,何況四大主力將領中有莊忠的人,起碼不會讓後院起火。
正午時分,秀水、紅玉分別帶着孩子,先一步來到秦府,如此一來,晚上的宴席看起來也沒那麼扎眼,更像是吃團圓飯。
月盈已經可以走路,追着越都屁股後面嘟嘟囓囓的,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對於這個將來是自己媳婦地丫頭,越都的態度看起來更像是哥哥,照顧地到也算體貼,只是可憐了少卿,還不會走路,只能扶着桌沿無奈地對門外兩人叫嚷,可惜沒人理他,幾次試探着推開桌沿。因爲腿太軟。根本支撐不住身體。不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是磕到桌腳,弄得滿頭包,哇啦啦哭半天,眼睛還是瞅着門外那兩個“沒良心的”正在自顧自地玩得開心。
傍晚時,秦權纔回來,接着。班驍、武敖大模大樣地進門,他們算是秦府的親戚,節慶之日來吃酒並沒什麼可疑,至於焦素義、許章以及羅韌之,都是從後門進來,以免弄得滿城皆知。
幾人在書房密商,直到掌燈時分纔到前廳。
這時,少卿還在爲沒人理而大哭。正好班驍進來看到。一把提起兒子,舉到肩上逗弄,小傢伙雖然興奮。可對於這個不大熟悉的人並沒有多少父親的認知,消停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讓母親抱,“嘿,我們老班家可不興老往女人懷裡鑽的子孫,多沒出息。”提起兒子放到腿上,竟拿了酒喂兒子喝,紅玉在角落裡瞪了他半天也沒用。
“你這當爹的在府上待過幾天?臨時抱佛腳可是沒用。”招呼下人們上菜時,不免接了他懷裡地孩子,走幾步遞給紅玉,小傢伙因爲喝了口酒,正嗆得不停咳嗽。
屋裡衆人也跟着說笑起來,又論到了越都跟月盈地親事,衆人地話匣子越發打開了。
“我聽說羅將軍的小女兒生得聰明伶俐,軍中不少人都想與羅將軍攀親家,不知哪家有這個福分啊?”許章難得談起了兒女私事,不過依我看,他談到這種事多半也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知道葫蘆裡賣得哪家的女兒紅。
羅韌之已過而立之年,家中一妻一妾,妻生兩子一女,妾生兩女,聽說最小的女兒只比越都小一歲多,算起來不過四歲大,“許先生誇獎了,那個小黃毛丫頭,我常年不在家中,都被內子寵壞了,到比那男孩還調皮,我還愁長大了沒人敢要啊。”
聽他們這麼一說,看來都有其他意思,到不如替他們倆承接一下,看看結果如何,“我曾聽女眷們提起過,羅夫人不但德才兼備,更有‘樑都美人圖’的美名,以夫人之姿,將軍之相,小姐生得定然出衆。”
“夫人過獎,過獎,小女生得粗野,不堪一視,不堪一視。”推讓中……
許章看我一眼,點頭笑笑,對我地插言似乎很滿意,“今日小年,算得上喜慶之日,難得幾位將軍能聚到一起,既然小公子與武小姐已經定下親事,到不如好事成雙,我瞧班將軍家的這位小公子生得虎頭虎腦,一看便知將來定是不凡,羅
捨得將愛女配至班家,以結秦晉?”
就說他不會無緣無故扯這些兒女情長,原來是戰前籠絡人心,一旦班、羅兩家結親,羅韌之的重心自然要往我們這邊靠攏,莊忠那邊雖是舊主,可這邊卻是親家,一榮俱榮,自然不會拆自己的臺,確實算高明。
羅韌之看看秦權,再看看班驍,之後是許章跟我,撫掌大笑,“那自然是好,只要班將軍不嫌棄我那女兒年歲大,這種好事,我哪能放過!”看來他也是有意想往這邊靠。
班驍也跟着大笑起來,“不大,不大,就三歲,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嘛,看來我家這小子比我好命,纔出孃胎一年就尋了個漂亮媳婦!”
紅玉也跟着笑,不過顯然勉強了些,我能理解,當時越都跟月盈定親時,我的心情也很複雜,身爲母親,想得總要多一些,畢竟是自己的孩子。
最後,由秦權跟我做主,許章做媒,班驍、羅韌之各自寫下兒女的生辰八字,算過並無衝撞後,定下一紙婚書,羅韌之之女羅涔配與班驍之子班少卿,又一次,兩個年幼無知的娃娃成爲了大人們交流地媒介,他們地婚姻不過就是一場交易,我卻是其中的參與者,又有何顏面長吁短嘆世事無情?
二十三日這一夜,秦軍三大主力及一支新銳軍的統帥,於秦府密定,次年正月十五兵發揚谷(東周東北方),同時,楚軍與西南方進軍榆蠶(漢東西南),二處均爲漢北軍主力所在,此一戰,實力懸殊,是耗時最長地諸侯之爭,結局如何,沒人能事先預料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一戰定有一方要敗,也就是說我跟師兄的最後一場對決,也許就在此間的某次征戰之中……
醒世人心,示天下人,合萬世基業,到底誰能笑到最後?拭目以待!
第一戰一定要贏,如此才能提高秦軍士氣,因爲這個想法,揚穀一戰的籌劃就必須周詳。
自臘月二十四開始,秦權、我,許章,三人就一直對着揚穀的地圖,研究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損失拿下揚穀。
正月初七,人日,上古女媧娘娘在這天創造了人,自從有了人,這個世界變得紛呈,同時也變得複雜起來。
初七日,我給兒子穿上自己親身做得錦緞小祅,在他的小臉上親下一口,我不是個好孃親,生他前,在戰場上,生他後,始終不能守在他身旁,如今臨戰漢北,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或者……能不能回來,“越都,孃親要陪爹爹到北方去。”
小傢伙凍得鼻頭髮紅,“打仗嗎?”
“嗯,打仗。”
“爹爹說等到我十五歲,就能跟他一起去打仗。”從袖子裡伸出雙手,彎下其中一根拇指,“再過九個生辰,我就能跟孃親一起去了。”
摟過他的小身子,抱在懷中,“……要聽師傅的話,不能亂跑讓二孃擔心。”莊明夏對越都的照顧比我這親孃都強,“舅媽和紅玉姨娘會常來看你,不能欺負月盈妹妹和少卿弟弟,記下了麼?”
小傢伙從我的懷裡鑽出小腦袋,“記下了。”
遠處,十幾名護衛駐馬大道兩旁,一輛馬車慢慢駛來——接我的,莊明夏伸手拉住越都,我慢慢起身,摸着小傢伙的臉蛋,真想把他一起帶走,可惜……
“夫人,該起程了。”來人催促。
嘆息一聲,鬆開手,“又要麻煩你了。”對莊明夏一笑,沒想到我們兩個不只共侍一夫,如今還是同一個男孩的“母親”,在照顧越都方面,我對她出奇地信任,也許她更適合做孩子的母親。
轉身上了馬車,不敢回頭,因爲害怕這會是最後一眼。
夕陽殘紅,北風呼嘯,身後是孩子的呼喊……
狠心一直不回頭,望着天際的殘紅,只覺得兩滴冰涼的東西落在手背上,在兒子與丈夫,家庭與理想之間,我的選擇永遠都不能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