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的松樹亭中見到了武敖,一身黑絨鑲金邊的窄袖長袍,配上一雙黑絨官靴,再加上腰間的長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到生出了幾分貴氣,一旁的袁老四也是相同的打扮,只是長袍的顏色爲灰色,袁老四朝我後面瞅了半天,見只有英翠娘後,顯得有些失落,看來扶瑤是找到了一個癡情的男人。
“姐姐臉色好看了不少。”樂呵呵地坐到石凳上。
“山間無瑣事煩心,日子自然比以前輕鬆,怎麼?秦軍攻到陸蒼了?”
“嗨,哪那麼快,我奉命辦事,路過這裡,好久沒見姐姐,就來看看。”
“什麼命令能讓你彎到這裡?”堂堂北將軍,有什麼事會讓他親自去辦!
“接運漢西湯家的貨物,本來不用我親自來,不過……我想知道,姐姐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怎麼?莊家給你的壓力太大,扛不住了?”作爲大夫人的兄弟,他自然而然會成爲莊家的箭靶,難免多方受挫。
“新軍的內部有些混亂,如果想將它變成一支利劍,就不能束縛太多,姐,你回去的話,這些情況可能會有所改觀,當然,我知道府裡的日子不好過……”
快一年了,回不回呢?當初離開時以秋祭爲名,當然衆人都清楚我是因爲“惱怒”,如今莊忠力迫武敖向我求救,可見已經是相當有自信了……
“你回去後給許先生捎個口信,告訴他,我要秦權親自回城迎我們母子倆!”
武敖顯得很激動,“這麼說,姐姐打算回去了?”
可不是?放任自己的男人被人用了這麼久,自然要回去查查有什麼缺損。
“不過……姐夫最近忙於軍事……”這種時候放下手上的正事來接妻兒,似乎有失威嚴。
“你跟許先生捎信即可,至於其餘‘想知道的人’,別說,也別瞞着。”
扶瑤沒忍得住,藉口帶越都下山找我,其實不過是想看看袁老四,兩人見面也不說話,到讓一旁的人有些尷尬。
小傢伙還記得眼前這個武敖舅舅,他從小就喜歡他,如今見了依然親熱,武敖愛將他拋向空中,從小就如此,現在依然愛這麼討他歡喜。
“秀水快生了吧?”紅玉的書信中提到過這件事,她們兩人的臨盆時間差不多,“不知道我能不能趕上。”
“還有一個多月。”
一個月,差不多了……
莊忠不虧橫權數年的老油條,聽聞我四月下旬回城,特地趕到宜黃,與莊明夏一起陪秦權到城門前迎接我們母子。
這下,宜黃城官員、百姓們皆知道誰纔是真正的秦夫人,擺了這麼隆重的一出,所有人都覺得莊明夏今後的日子堪憂,女人之間爭鬥起來,可不比戰場上遜色。
“姐姐安好。”她的雙重面具戴得相當好。
“妹妹這些日子照顧將軍起居,辛苦了。”順帶看看一旁的秦權,他正抱着兒子說話,似乎是故意撇開,不想參與到我們兩人之間的話題,齊人之福可不是那麼好享的。
越過莊明夏,真正的對手可是後面這位錦衣華服的莊忠,去年晉城一面,未曾與他說過話,如今到成了“親戚”,“叔父竟折架來迎,子蒼罪過。”
“夫人涉險爲將軍和秦軍祈福,最是辛苦,理當來迎。”
與衆人一番寒暄後,一行車馬回到秦府。
莊明夏做足了二房該有的禮節,竟挑不出半點毛病,當晚家宴亦是,不虧是莊家的女兒,上的了廳堂,下的了廚房,若單論爲人妻,我到真不如她,自小散居陸蒼,禮教鬆散,這些年又跟着秦權東奔西走,雖長居閨院,卻無嚴苛規矩。如今碰上這麼一個做事井井有條的大家閨秀,才明瞭世上男子爲什麼想求賢妻。
安撫越都睡下,扶瑤擰了塊溼布巾給我,一路上染了些風寒,晚上又飲了兩杯酒,有點頭痛。
“我還是去熬點驅寒的湯藥來,託得太久成大病就不好了,看這周遭不是狼虎,就是狐狸鬼怪,身子硬挺纔是道理。”伸手替我擦着溼發。
“沒事,這點小病還扛得過去,再說都半夜了,李嬸也忙了一天,讓她早點歇息吧。”
“我親自去熬,不叫醒她就是了。”
“晚上沒聽說嗎?府裡的大小鑰匙可都在新夫人那兒,別讓李嬸犯難了。”
“啐,您這一回來,家裡還有她什麼事?”
望着鏡中的自己,不免勾出一抹笑意,“回來之前怎麼跟你交待的?”
“我知道了,不過夫人您跟她鬥,會不會大材小用了?換我也行啊。”
“我跟她爭是在爭男人,你跟她爭不是差着份嗎?再說,後面有人瞧着呢,我不賣力點,怎麼對得起人家。”莊忠等着看我怎麼做,這老傢伙在北樑權傾幾十栽,多少聰明人都栽在了他的手裡,不是什麼善茬。
秦軍、新軍與北樑軍,表面上算是達到了某種勢力上的平衡,不過最終歸屬還是問題,何況如今首要是怎麼讓秦軍強大起來,這當中的利益平衡就要通過內部矛盾來達到,這也就是我回來要做得事,一個集團在壯大過程中難免有派系之分,這不是件壞事,當然也不是什麼好事,紛爭過多,會引起內亂,紛爭過少,難免有人功高過主,都是大忌。
門外的小丫頭將扶瑤叫出去,小聲低語了幾句,回來時,就見扶瑤的臉色不對,將長髮撇到身後,幾乎可以肯定她要說什麼。
“將軍去西院了。”
匣子裡抽出一根豔紅髮簪,將半乾的長髮綰到耳後。
“夫人,都到這份上了,不爭人也要爭口氣呀。”手上的布巾成了發泄工具,快被她攪成一堆棉線了。
“這麼吧,你現在就去西院,幫我看着將軍不要動二夫人半根手指頭,做不到就罰你的月俸。”
“我不是在跟您說笑話……”
“行了,不跟你說笑了,十足一根荊刺,袁老四以後可千萬不能有別人,只你這一個就夠悍的了,去沏壺熱茶來,將軍過會兒就到。”
“……”吃驚之餘,又抿嘴開笑,轉身沏茶去了。
她剛走沒多會兒,秦權推門進來,雖然背對着屏風,不過還是能聽清他的腳步,畢竟這麼多年夫妻了。
在他伸手欲摟過來時,往肩後遞去一份硬紙信箋,“趙戰西十天前送來的信。”
心裡還是跨不過那道坎,他的懷抱,很可能會讓我的嫉妒一併爆發,眼下控制不好情緒可是大忌。
順勢繞到了桌案的另一邊,隔着件東西面對他,心裡會輕鬆些。
打開信封看了看,隨手放到桌案上,退去甲冑的他看起來瘦了不少,可見這一年多來的日子也不好過。
“伏影說你病了。”兩人對看了很久後他才說話。
“染了點風寒,不是什麼大病。”
他能看出我眼底的對他的疏離,所以對我不再勉強,只是靜默似乎也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但開口說什麼呢?
“她很賢惠,以後也省得我管家裡這些瑣事。”話題似乎還是要從我們之間的第三人身上開始,畢竟逃避不了。
“我……很少在城裡,所以家裡事都交給了她處理。”
“嗯,以後還是繼續讓她來吧。”靜默,該死的靜默,“對了,許先生應該跟你說過了,以後的日子,‘家裡的事’要多一些,可能會有點煩。”窗外微風吹過,一陣花香襲來,不免多咳了幾聲,頭痛猛然加重,也許痛的不知是頭……知覺渾身乏力。
他越過桌案,硬是扶我坐下,手指在我的發間穿梭、摁壓——很少見的舉動,可在內心深處,我總覺得這種溫柔不過是一種補償,於是心裡更加酸澀。
扶瑤隔着屏風看來一眼,繼而迅速退進了夜色。
我們之間的情感從來都是用靜默來表達的,一開始如此,現在還是如此,將來也會是如此麼?
“二夫人?”門外響起扶瑤的聲音。
苦笑一下,既然她來得這麼早,那就從這一刻開始吧,人生難得幾次登臺表演。
雙手回握住肩上秦權的手,“頭疼的厲害。”女人都會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撒嬌,這是她愛他的一種表現,我好像從沒對他撒過嬌呢。
女人天生有做妖精的本錢,只要找對人,找對時間。
風寒似乎很配合我,手指間隱約微微泛起熱……
最後一眼掩在他的懷中,莊明夏和她的侍女跟在扶瑤身後,那侍女手上端着熱乎乎的湯藥。
她的眼神是淡然的,只是淡然中帶着憂傷,而我,卻是微笑的,因爲眼淚全消釋在秦權的衣襟上。
因爲我是女人,我不能明爭,只能用妒婦的身份暫且暗鬥。
我現在只願做秦軍的軍師,只做方示,可心裡依然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