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藍月看了看遠處的人影,帶着詢問的語氣問道。
“你們去宮門口等我好了。”鳳羽道。
“是。”幾人行禮,徑自朝着宮外走去,走到前方時,對着那人行了禮,才徑自離去。
男子朝着鳳羽走來,眼底看不出絲毫的神色,似是波瀾不驚,又似百轉千回。
她駐足,他凝眸,四目相對,卻有種時過境遷的感慨,明明近在咫尺,卻已經遠在天涯,久久的沉默後,他方纔勉強牽起嘴角道:“你瘦了。”
鳳羽微微一笑道:“我們走走吧。”
樑洛書點點頭,跟上了她的步伐,兩人相攜着,朝着一旁的石階之上而去。
城樓之上,兩人並肩而立,晚風拂面,遠處綿延的建築,依稀有了零星的燈火,再過不久,墨城便回迎來夜晚的璀璨繁華,燈火闌珊處,比肩接踵的人羣,不知那風流的公子,可否會在某一個驀然的轉身處,尋覓到如夢的佳人。
“你還好嗎?”許久的沉默後,還是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原本想要訴說的千言萬語,卻在這一刻仿似無從說起一般,想着她一人在涼國內四面楚歌的情景,總會在半夜中驚醒,卻又找不到去尋她的理由。
因爲鳳羽給他的信上寫的很清楚,蝴蝶終究飛過了滄海,覓得了停靠的海岸,而他呢,不過是護送蝴蝶的鳥兒,待到她尋到了可以停歇的地方,他便也該回到自己的巢穴,因爲蝴蝶,終究只是蝴蝶,花間蹁躚而過,不留半分蹤影,終究不是可以爲他停下的。
鳳羽看着她,無比燦然地一笑道:“你說呢!”
不待絲毫僞裝的假意,她笑的真實而溫暖,這樣的笑容,他從未見過,合着那面頰之上的花朵,淡去了那層高不可攀的疏離,然而,他很清楚,這樣的笑容,卻是因爲那個人。
當司寇逸在成親大典上不假思索的離開時,他便已經知道了結果。
“不後悔嗎?”樑洛書問。
鳳羽笑着搖搖頭,道:“很早之前,我就已經設想過最壞的結果,而如今,比我設想的不知道好了很多,我很滿足,這便是我要的,或許終其一生,我們也沒有辦法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我卻因爲這世上有他,纔可以安穩的活下去。”
樑洛書轉頭不願意再看她的臉,那樣的笑容,終究灼傷了他的眼睛。
“可是,洛書,你卻是不同的,我當你是朋友,於我這樣的人而言,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朋友對我來說,是奢侈的,可是老天還是很眷顧我,讓我遇到了你,你知道嗎,我被綁架之後,有那麼一剎那是想過死的,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時,我卻想起了曾經答應你的,會好好活下去。”
說到這裡,鳳羽停頓了一下,看着樑洛書有些詫異的轉頭看着自己,方纔接着道:“我在心裡爲你留了一個位置,無人可以取代,那裡有我無法割捨的記憶和溫暖,唯一沒有的,只有愛,只是我唯一能給你的,除此之外,我無能爲力。”
鳳羽坦誠的接受了他凝視的目光,這是她心底最真實的話,這輩子她或許只能說這一次,他懂也好,不懂也罷,她能做的,也只能到這裡,她可以爲他做許多事,便是要她捨棄性命她也在所不辭,只是她無法愛他,因爲她的愛,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給了一個人。
“我知道的。”樑洛書道,說着嘴角微揚,轉過頭看着遠處接着道:“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的心已經給了別人,我一直不甘心,總覺得自己一定能夠把你的心搶回來,直到後來,我發現,你心裡的那個人,或許是我一輩子也無法超越的……”
這份禁忌的感情,他從最初的驚訝惶恐,到如今的平靜接受,期間經歷過多少次矛盾而痛苦的掙扎,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這一次次冷眼旁觀的結果,便是讓他看清楚了事實,便是前面是萬丈懸崖,兩人也會義無反顧的跳下去,而他,或許很有可能成爲將兩人推下懸崖的助力,每每想到這裡,樑洛書總是會無端的驚恐起來,這樣的感覺,日復日的和他無法割捨的愛戀一起,折磨的他如至蠆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管你怎樣選擇,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樑洛書轉頭,笑的雲淡風輕。
鳳羽看着他,點點頭,眼底一閃而逝的晶瑩,被已然升起的萬家燈火映襯的更加琉璃,城樓之上,並肩而立的身影,在晚風中被鐫刻成了永恆。
墨國永寧二年,皇后生下皇子,皇帝大喜,同年,公孫堯封爲左相,公孫謙晉升爲禮部侍郎,公孫洛擢升爲戶部侍中,一時間公孫家族如日中天,地位僅次於手握重權的永安王爺。
次年,北方鮮族舉兵來犯,永安王爺坐鎮京中,令樑洛書領兵十萬阻敵於關外,樑洛書不負衆望,僅僅用了三月不足,便將鮮族迅速擊敗,直搗鮮族皇都,鮮族皇帝大驚,連夜遞交降書,超歲納貢,勇世稱臣,皇帝悅,封樑洛書爲鎮北將軍,官封二品,樑洛書因此戰再次名揚墨國,其勢若不可擋。
永寧四年,墨皇龍體每況愈下,漸漸有大衰之勢,百官憂慮,衆臣惶惶,常因身體之顧,多日不能上朝,朝上之事,交由太子處事,永安王爺從旁輔政,事無鉅細,皆由太子及王爺商議定論,再將重要是由交予皇帝親自處理。
一時間,暗流浮動,無人敢掉以輕心。
永寧四年,冬。
又是一夜雪,園中成片的紅梅兀自綻放,蒼茫中豔紅的色彩,招搖放肆的亦如這裡的主人,不管何時,都是墨城中最爲特別的存在。
“聽說皇上賞了公主十二顆南海珍珠,個個大的跟雞蛋似的,嘖嘖……”
“聽說王爺又送了好些寶貝到公主府,你說公主府的寶貝都快趕上國庫的了吧……”
“聽說公主府又擴建了,你說這是要修的跟皇宮一下大啊?”
流言蜚語每一天都再不斷的更新變換,墨城中最爲奢華的府邸,皇宮內傲然的鳳凰,公主府內,每一日請安問好的人絡繹不絕,原本鳳羽每天都要進宮,一是給皇帝請安,二是檢查太子殿下的功課,如今,卻也因着這寒冷的天氣,不再走出府門。
安陽公主畏寒,一到冬天,身體就格外的虛弱,便是連皇帝那般已然病入膏肓,卻還囑咐衆人,讓好生伺候公主,也免了她每一日的請安,太子亦是每一日都回去公主府看望他,殷勤的讓衆人都在詫異,這安陽公主究竟有什麼好的,居然讓這麼一大幫人的,都視若珍寶一般的疼愛。
議論有褒有貶,卻沒有一個可以打亂司寇鳳羽那份從容的淡雅之色,她總是靜靜的聽着,不置可否。
一輛馬車在公主府外停下,門口的侍衛看着熟悉的馬車趕忙俯身行禮,馬伕掀開馬車,便見高大的人影從馬車上緩慢而下,帶着慣常冷峻的表情,從容不迫的走進了府裡。
九曲迴廊,層臺累榭,丹楹刻桷,飛閣流丹。
每一處無不是匠心獨運,每一角都是相得益彰,司寇逸緩步行於此間,對於已經熟悉不過的一切沒有半分的流連,徑自朝着鳳羽所在的院落走去,而很多第一次進府的大臣和女眷無一不驚歎羨慕,嫉妒者有之,蔑視者有之,然對這裡的主人,卻無一人敢悱惻一二。
司寇逸走進院子裡,正巧看見青嵐和藍月關上房門走出來,轉身看見司寇逸,相視一笑,俯下身行禮,小聲的問了安。
“人呢?”司寇逸問。
“公主睡着了,昨天夜裡睡的不好,很早就驚醒了,這會兒好不容易看了會兒書睡着了,奴婢們便想着等公主安靜的睡一會兒。”青嵐小聲回到。
司寇逸眉頭微皺,亦是輕聲問道:“趙琳怎麼說?”
“思慮過多,所以纔會心神不寧,開了藥公主卻有些不願意喝。”藍月回道。
“不管她願意與否,每日都得按時服藥。”司寇逸道。
“是。”兩人俯身道,司寇逸揮手示意兩人推下,方纔輕聲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內火盆正旺,與屋外嚴寒的天氣天壤之別,他擡起脫下了禦寒的披風,隨手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小心的走了過去。
鳳羽平躺在軟榻之上,身上蓋着厚厚的狐裘毯子,青絲鋪散,面頰微紅,正閉着眼睛睡着。
司寇逸放輕了腳步走至塔前蹲下了身,凝眸注視着睡夢中的女子,左邊面頰上淺粉色的傷痕因着微紅的臉被隱了下去,那張臉一如往昔般的醉人,司寇逸靜靜的看着,忍不住微揚起了嘴角,擡手輕撫上了她的臉頰。
原本睡着的人卻突然睜開的眼睛,眼底溢滿笑意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顏,司寇逸動作一滯,開口道:“吵醒了你。”
鳳羽只是笑着,從暖和的被子裡伸出雙手到他面前,司寇逸無奈一笑,伸臂將人抱起,自己坐於軟榻之上,半抱着她然後將狐裘重新替她裹上,深怕被染上一絲寒意。
仗着自己比她小了不少的身高,鳳羽無比貪念着他懷裡的溫暖,只有在他懷裡,她似乎才能毫不設防的尋找到安寧,這是她唯一的不用胡思亂想的時刻。
頭靠在他的懷裡,閉着眼睛,嘴角噙着滿足的微笑,司寇逸看着那平展開的眉頭,一手摟着她,一手卻是伸進狐裘毯子內,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那手中傳來的涼意,卻讓司寇逸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怎麼手這麼涼?”有些擔心的問着,手卻是緊緊握住了那小巧的手掌。
鳳羽氣弱,便是夏天也經常是四肢冰冷的,更何況這寒冷的冬季,司寇逸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每次摸着這微涼的手,都依舊有些擔心。
“你握着就不冷了。”鳳羽眼睛都沒有睜開,兀自尋了個安穩的姿勢。
司寇逸低着頭,看着眉宇間有些倦意的人,眼底滿是心疼。
一室寂靜,唯有火盆內偶爾噼啪的聲音,鳳羽確實是累了,昨夜無端的被噩夢驚醒,然而睜開眼睛,卻又絲毫想不起夢裡面究竟是夢見了什麼,卻因心底那份莫名的恐慌,再也睡不着,一直睜着眼睛到天亮,這會兒纔好不容易有了倦意,有因着這熟悉的氣息,再沒有了那份不安和驚恐,安心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