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而來的帝王目瞪口呆,裴卿之頹然的跪於廢墟之前,眼底再無半點生氣,着急趕來的李太醫,不可置信的瞪着雙眼,雙手抱頭仰天長哭,哀嚎的聲音響徹在墨城上空,所有人都忘不了那慘烈的景象,一夕之間,丞相府在一聲巨響中化爲灰燼。
百姓們都在傳說,丞相得罪了神明,所以纔會遭此報應,然而他和皇帝都知道,那並不是雷神顯靈,而是震天雷——他們用來致司寇逸於死地的震天雷。
長樂宮,一如往昔的森嚴,一如往昔的平靜,寒冬漸行漸遠,春花翩然而至,園中一襲白衣的女子坐於軟榻之上,逶迤白衣層層鋪疊,於場院正中突兀而立,四周清冷依舊,卻不敵那涼如冰凌的目光。
軟榻五步之前,白紗覆蓋一物放於地上,四個香爐內,濃烈薰香冉冉而起,不知所覆爲何物。
女子身後,青嵐雪嵐靜默而立,正對長樂宮門。
四周駐守的宮人侍衛無不好奇,長公主平日裡從不出殿門,而今日的舉動,太過反常,偌大的庭院內,那一襲白色的身影孤寂冷漠,如空中那輪清冷的皎月,獨照穹宇,卻是望塵莫及。
所有人都知她在等待,卻不知她等的是什麼,直到丞相大人緩步踏入宮門,似是才爲這場等待找到了原因。
宮人躬身行禮,侍衛抱拳參見,而他,卻失了往常溫雅的笑容,他一步步走的極慢,似是腳下落有千斤,衣襬之上黑色的灰質略顯狼狽,然而所有人都無心去猜想平日裡衣着考究,溫文爾雅的丞相大人,今日爲何會這般狼狽,因着那雙眼眸中,仿似要吞噬一切的恨意。
軟榻之上,鳳羽擡起頭,靜默的看着他一步步朝着自己走來,沒有絲毫的表情,仿似蒼山之上凍結千年的寒冰。
他於鳳羽十步之前停住,看着地上白紗所覆的東西,心底不知爲何猛然的害怕起來,那徹骨的冷意讓他僵硬在了原地,而鳳羽,卻只那般沉默的看着他。
“這是我送你最後的禮物。”鳳羽說道,聲如柳絮,清綿溫軟,然只這一句話,卻讓裴卿之禁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雪嵐緩步上前,蹲下身將附在地上的白紗取下,白紗之下,緊閉雙眼的頭顱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痕跡,佈滿皺紋的面容,一絲不苟的髮髻,若非那隻剩頭顱的身體恐怖詭異,也只會以爲她睡着了而已。
“啊……”
“啊!殺人啦……”
守在院中的宮人誰都不曾想過那白紗所蓋的東西居然是個人頭,在白紗被雪嵐取下的那一刻,膽小的宮人嚇的尖叫起來,慌張的朝着宮門跑去,守在宮外的侍衛聽見叫聲疾步而入,看見的便是園內這詭異而殘忍的畫面。
長公主亦如方纔一般,端然坐於軟榻之上,而背對着他們的丞相大人,僵硬着身體單膝跪於地上,他的前面,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一顆老婦人的頭顱放於之上,周圍香爐中濃烈的香味遮掩了頭顱蔓延而出的血腥之味,卻掩蓋不了如此讓人驚詫的畫面。
侍衛皆愣在原地,不知應該如何,偌大的長樂宮內,又是一片死寂般的寧靜。
裴卿之單膝跪地,用手支撐在地上,頭埋的很低,全身上下卻是止不住的顫抖着,看不清絲毫表情。
“疼嗎?”鳳羽問,亦如往昔的雲淡風輕。
裴卿之緩緩擡起頭,赤紅的眼底,狠戾的目光,握緊的雙手,周身乍然而起的殺意驚起一方塵土,而她,卻彷彿沒有看見一般。
“你的痛,卻不及我的萬分之一,既然這些就是你們想要的,我便給你們。”鳳羽道。
“啊!”鳳羽話落,便見裴卿之一掌擊於地上飛身而起,袖中銀光一閃,待衆人回神之際,他手中已然多了一把軟劍,而此時,那鋒利的劍尖直指鳳羽眉間,僅差分毫。
“裴卿之,住手!”呵斥聲從門口處而來,一襲明黃的帝王疾步走進,一衆侍衛終於鬆了口氣,趕忙俯身行禮,而司寇啓卻是根本顧不得讓他們平身,疾步走進園內,緊張的看着院中的兩人。
鳳羽依舊安坐在軟榻之上,平淡如常的微微仰頭,看着面前執劍而立的男子,嘴角一抹諷刺的笑意,身旁青嵐雪嵐屏氣凝神的注意着裴卿之的一舉一動,卻似之前就得了鳳羽的命令,不曾插手。
兩人就這般對峙着,周圍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鳳羽清晰的看着那直抵眉間的寶劍不住的顫抖着,一抹微淺的笑意在嘴角蔓延,配上那傾國傾城的容顏,美的驚心動魄,只是,那樣的笑容裡,卻帶着嗜血般的冷意。
“知道爲什麼你娘死的那般安詳嗎?因爲我答應了她,幫她完成她畢生的心願,那個……你永遠也完不成的願望。”鳳羽一字一句的說道。
過往無數的記憶在裴卿之腦中乍然而逝,畢生的願望,母親畢生的願望,他永遠無法完成的願望……
混亂的思維打亂了他該有的理智,腳步不禁朝後一退,他仿似受了驚嚇一般的看着鳳羽,手中的長劍應聲而落,叮的一聲砸在冰冷的石板上,他踉蹌着後退幾步,看着那依舊放在地上的頭顱。
微闔的雙眼,安詳的面容,嘴角那抹微淺的笑意,無一不在告訴他鳳羽所說的事實,母親,放棄了他,她寧願將希望放在司寇鳳羽身上,也不願意相信自己有能力完成復仇的願望,爲什麼,他忍辱負重那麼多年,機關算盡,連自己的感情也出賣了,到最後,換來的確只是一個不被信任的結果,爲什麼……
裴卿之緩緩的跪在了地上,抱起了那顆早已經冰冷的頭顱,沉默不語的對着,眼淚卻溢滿眼眶。
“啊——”撕心裂肺般的呼喊響徹天際,那荒涼決絕的喊聲似是傷重的野獸痛苦的悲鳴,所有在場的人看着那抱着頭顱仰天吶喊的丞相大人無一不動容,便是司寇啓,亦是微垂了目光,眼底流轉着複雜的神色,而唯一沒有反應的,依舊只有那一襲白衣的女子。
她緩身從軟榻上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子,隨後擡起頭,直視着站在幾尺之外的司寇啓。
司寇啓似是感受到了什麼,他擡起頭來,迎上了她的目光,然而只這一剎那的四目相對,卻讓他莫名的害怕起來。
那樣的眼神,那樣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讓他心底害怕的難以直視。
“皇上,你不用害怕我會尋死,我一定會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看着你,如何把這用他的鮮血換來的江山穩坐於身下。”鳳羽道,說完,她轉身朝着殿內而去,走的決然而緩慢,如修羅地獄中走來的鬼魅一般,帶着近乎殘忍的冷漠。
數月後,兵臨城下,司寇啓才突然發覺,原來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看着自己長大的女子,他以爲她冷傲卻不無情,他以爲她縱然再是不滿也不會真的傷害自己,然而鮮血淋的事實告訴他,他終究,低估了她。
“我只是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哪裡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