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周學熙說的第二步是動用官府力量,曉諭各處用煤準購用開平之煤。一聽這話,林廣宇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周學熙會錯了意,以爲皇帝嫌麻煩而不願意,連忙表態說:“也不用告訴所有人,開平煤主要三個去處,分別是輪船招商局、鐵路局與各地軍工、鋼鐵廠,這些均爲官辦實業,說起來名正言順。”
“不妥……限制競爭,盲目排外,英國人便該找上門來鬧外交糾紛。”林廣宇追問道,“爲何不能再繼續削價處理?待開立穩腳跟後着手擴大銷量,同時將煤價降到5,豈不是將開平之煤一概打倒?”
“這……臣竊以爲不妥。”周學熙急得滿頭大汗,“如果按這個價格,刨去成本和稅金,則一噸煤需淨虧1兩餘銀子,一年200萬噸就虧200兩,開灤總股本不過就200兩,而且絕大部分均系官款,臣如何下得了手?如果真這麼辦,連年虧空、損耗官款的罪名倒是坐實了。”
“官款不行,便不能用商款麼?”
“啊?”周學熙簡直要抓狂了:擺明要虧本的買賣哪個商人肯上,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麼?他將求援的目光投向了岑春煊。
後者會意,立即說道:“小民不識皇上收回國家利權的一片苦心,聽說要折損這麼多銀子肯定不敢前來。倘若不將此節利害說透,只說招附商股,將來局面一旦有變。必定有不明真相之人以朝廷欺騙商民鬧事。如果羣情洶洶,反而不利。”
“官款不能虧損,商款不願虧損。那怎麼辦?難道要朕填窟窿?”
岑、週二人連忙跪下:“臣惶恐!”
林廣宇自言自語:“難道只有動用內帑麼?”
讓皇帝掏腰包?岑、周兩人嚇壞了,連聲討饒,“皇上……不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能賺錢時想着是王土要抽稅,虧錢時就裝作不是王土而置之不理。”林廣宇大手一揮,“就這麼辦。從內撥400兩給開灤,先把北洋墊支的180官款給贖出來,然後這事便可辦理。”
“皇上……”周學熙感動地熱淚盈眶。
“這200的損失朕扛得起!”林廣宇加重了語氣,“便是要立個榜樣給他們看看。周學熙,這事辦好了朕重重有賞,農工商部還有個侍郎地位置也可以賞給你。”
“臣叩謝天恩!”周學熙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走出紫禁城時,岑春煊語重心長地告誡他:“輯之,皇上給兩銀子固然是喜事。辦事卻要小心,現在朝廷紅眼病地人不少,如果你收不回開平,不要說侍郎的位置。恐怕你永無翻身之日,到時候連我也保你不得。你年輕有爲。此事抓住機會便可青雲直上,錯失機會可能萬丈深淵。”
“皇恩浩蕩,這差事我如果辦不好倒真沒法子做人了。”
“經營我不懂,只告誡你兩句話,第一,萬事要謹慎,皇上的錢不是那麼好拿地,稍有疏忽便是萬夫所指;第二,務必要光明正大、至中至正,千萬不要惹起外交糾紛。當然,如果洋人蓄意搗亂你也不必理會,朝中的攻訐我會替你抵擋一二。”岑春煊諄諄教導,“前幾年我吃了個大虧算是琢磨出這個道理來。”
周學熙長揖到底:“多謝中堂鼎力襄助,學生感激不盡。”
“不必客氣,某一貫欽佩令尊爲人,見了你便有親切之感。洋人狡詐萬分,你一定要步步小心。”
“中堂放心,學生已經和這幫人打過數次交道了,對他們的伎倆已經爛熟於心,這回卻是新賬老賬一起算。”周學熙說着便談起了他與德璀琳等人之間的三次鬥法。
第一次是袁世凱入京之後,德璀琳和新任開平總理那森(德璀琳女婿)曾經興奮異常、彈冠相慶。認爲開靠山既走,他們便可爲所欲爲了,不僅不再履行任何契約,反而將手伸到了與開平相鄰的礦礦脈。關鍵時刻,周學熙用一席話就頂了回去:“……移交約內雖有半壁店、馬家溝、無水莊、趙各莊等地名,但僅指開平在該處買有之民地數段而言,並非
開礦之語……人人皆可買地,不能說人人皆可開礦,例。”開平當時已經投入了近1萬兩銀子用於勘探,這話一說,輿情公認,銀子就打了水漂,反而幫助開節省了找礦的力氣。
德璀琳等人不甘心失敗,到處造謠,挑唆輿論,妄圖讓開集股不成而不能開辦,但周學熙利用超經濟手段,先用官款墊支,不但在2月內就籌集了所需款項,而且不到5月就在礦區豎起了土礦井——先採起來再說。礦區經理趙元祀由周學熙親自保薦,異常精明能幹,工作起來簡直不要命,先用土法上馬採掘。陳家嶺礦井最先建成,日產煤一千七百多噸。隨後印子溝、桃園、趙各莊、狼尾溝都各處也開挖了礦井,各支礦之間還建成了專用鐵路,安裝了德律風(電話),相互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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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不僅正式開辦,而且還採出了煤,第二次鬥法又以開平失敗而告終。但那森等人又挑起第三次鬥法,大肆渲染開資金不繼,要求各國不要將採煤機器出售,“以免上當。”受到蠱惑地各國駐華買辦商行聽了一面之詞後都對開資信情況有所懷疑,要求先付清資金才售給機器。當時楊士驤已繼任直督,他對開熱情不高,也沒有袁世凱大筆籌錢的本事,自然不可能滿足這個要求。
眼看開平的陰謀就要得逞,德璀琳等人得意洋洋,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周學熙爲保證開使用最新式的採煤機器,根本就沒有打算通過各國買辦之手採購——一則誤事,二則價高,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上派人四處接洽國內買辦,暗地裡早已派精通德語的得力助手李希明趕往德國訂製採購最適合在礦地質條件下使用的機器。李不負衆望,在萊茵河兩岸進行了細緻考察,幾個月時間便將魯爾區、薩爾州硬煤產區、哈姆煤礦等各大井走訪了一遍,而且還與德國最大的煤業辛迪加——萊茵-威斯特伐裡集團簽訂了訂購全套機器的合同。還在開平諸人沾沾自喜中,礦已經用上了德國全套新式採掘機器,礦煤質極佳,在市場上很受歡迎,遠近爭購,利潤滾滾而來,償付機器餘款根本不成問題。期間,雖然周學熙本人被調往京師出任自來水公司總辦,但他選拔地全套班子還在,忠實地繼承了他的經營路線,開蒸蒸日上。
德璀琳等人處心積慮的第三次鬥法又告失敗,於是便祭出了挑動張翼上奏、妄圖用人事變動壓垮開的法寶。顯然,第四次鬥法又以失敗而告終,挑動張翼上奏不僅沒有達到一勞永逸地目的,反而重新把這尊瘟神請了回來,這卻該輪到那森等人睡不着覺了。
張翼自上奏完後,一直躲在天津當寓公,每天除了吃花酒,打麻將、玩鴿子,擺弄古董外就是眼巴巴地等條陳地消息。某天傍晚,他又與一羣狐朋狗友在打麻將,下人卻急匆匆地趕來說有人拜訪。被擾了興頭的張翼一臉懊惱,正待破口大罵時,下人卻說是德璀琳和那森等人來訪。一聽洋大人駕臨,張翼手忙腳亂地去了。
剛回家,張翼一眼就看見客廳中間的桌子上擺放一尊西洋琅自鳴鐘,做工十分精巧。他的眼神一下子便被勾住了,差點都忘了和客人打招呼。德璀琳和那森會意一笑,解釋道:“這原是西洋進貢給老佛爺的自鳴鐘,庚子國變後流落在外,知道張大人喜歡收集大內用品,前些日子那森先生看見了特意買下送來。”
“什麼價?”張翼一面稱謝,一面問價值多少,那森不以爲然地擺擺手,“張先生這就太見外了,您和我岳父是多年好友,區區小禮物,不成敬意,要論價錢,您卻是傷了我的面子。”
張翼歡喜地合不攏嘴,嘴上說着無功不受祿,手卻撫弄着鐘的表面,擺弄着鐘錶開關,愛不釋手,哪裡有推辭的意思?那森暗笑:“張先生,今天來一是特意給您送來這件小禮物,二是有要事和您商量。”
“請講!請講!”
那森便托出一個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