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一到,不光沈幼芙繁忙起來。
沈幼蘭與沈憐也開始忙碌了。
春闈在即。曹文山與瑾飛白二人都要前往北都。
對於沈幼蘭來說,要給曹文山準備些像樣的衣物,準備行裝盤纏,準備路上車馬隨行……她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最終還是不顧曹文山的勸阻,從沈家問沈老爺借了一個魁梧又忠厚的男僕跟着,這纔算放心了。
而沈憐這次回孃家,其目的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沈憐乘坐着瑾家的馬車而來。她一身穿戴並沒有之前那樣華麗誇張,但是也隱隱有了少夫人的派頭。舉手投足緩慢而穩重,就像一下年長了許多歲一樣。
整個人看起來,比嫁出去前消瘦了一些,不過也看不出哪裡不好——瑾家本來就是開藥鋪子的,就算有哪裡不好,也不會叫旁人看出來就是了。
不過,最令沈幼芙覺得毛骨悚然的,還是沈憐對她態度。
沈憐有多討厭她,她當然知道——那可是一種藏也藏不住的怨恨。
恨不得一照面,就能看見她身上升騰起來的黑色怨氣。
可這一次的沈憐卻變得完全不同與往日,她臉上始終是一種淡然的沉默,外加一點點友好。
就連沈幼芙提起城中最近風靡的“夜明珠”沈憐也像失憶了一樣,只淡淡地自嘲一笑,沒有反駁,更沒有生氣!
“六姐這次回來,是想念父親母親……還有姨娘了?”沈幼芙終於忍不住了。
她是不太相信改邪歸正這種事發生的機率,除非遇到重大變故。
不過按照她的人生經驗,就算是重大變故,也總是把好人變壞報復社會什麼的……這壞人變好的還真不多。
沈憐聽了沈幼芙的話。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十分坦白“思念父親母親倒是其次,我這次回來,是來向父親母親借銀子的。”
沈幼芙感覺自己就像是猥瑣的小人,一直用壞心眼揣度一個光明正大的君子。沈憐的態度,正是像君子一樣——本來女兒在夫家手緊,回孃家借些銀兩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沈幼芙就算再覺得不對,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二夫人聽說沈憐手緊。也挺關心她在瑾家的生活如何。
沈憐大大方方說了一遍——瑾傢什麼都好。公婆和氣,夫君體貼,吃的穿的都很富貴。這唯一不好的,便是上下花銷用度太大。
好比跟她同樣是少夫人的大嫂,人家出手打賞下人,一次便是幾百文。有時候打賞到外院裡的,一次就給一兩。
她不能越過大嫂。但也不能差得太多,所以這一次纔打算從孃家借些銀兩,自己置辦一個鋪子,將來手上有着收益。也就不必顧慮這些小事了。
二老爺和二夫人見她懂事,自然都是十分欣慰。本來嫁妝銀子就給她存着呢!這一次拿出來卻是剛好。
而且,用銀子置辦了鋪子。也就不用擔憂瑾家人黑心了。
二夫人二話不說,便將之前的五百兩給了沈憐。而後想了想,又從自己私房中取了一百兩也給了她。
這過程中,沈幼芙一直就坐在旁邊。
在沈幼芙的印象裡,沈憐是那種即便問你要錢,也不會給你好臉的人。甚至,你越是對她好,她反過來就會越恨你爲何不對她更好!
可是這一次,沈憐完全沒有露出一點不滿。二夫人給了她銀子,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謝過,見自己一直盯着她看,她也不生氣……不但對自己笑了笑,居然還主動聊起一些話題——雖然也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但總算是正常的對話了。
沈幼芙能感覺得到,她說的那些話中,並沒有什麼心機,也沒有像上次一樣強行炫富。
就像對着一個普通人,隨便閒聊幾句……
這也太難得了。
……
沈憐拿到了銀子,謝過二夫人,又與沈幼芙道了別,也沒有特意去看望容姨娘,只是託二夫人問容姨娘安好。隨後便坐着瑾家的馬車走了。惹的沈幼芙疑神疑鬼了半天,可最終也沒瞧出哪裡不對,只能就此作罷。
只要沒有害人之心,銀子給了就給了吧。
……但願她能記住二夫人對她的好,以後少算計些別人,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沈憐與沈幼蘭來了又走,沈家也就是小熱鬧了一天又恢復了冷清。不過沈幼芙身邊,卻始終是熱鬧事不斷。
在沈憐走後的第二天,沈幼芙忽然收到一封信,信上說想邀她明日前往賀府,參加一個小宴。
沈幼芙拿着帖子舉棋不定。
賀敬亭的難相處,她已經見識夠了。大多數時溫和有禮,但說翻臉就翻臉,說不見就不見。
這樣的人突然送來帖子,而且看樣子只是人數不多的小宴……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沈幼芙想了許久,終於想明白了——賀敬亭恐怕又想買東西了!
她越想越覺得沒錯,最近“夜明珠”風靡全城,賀敬亭……雖說玩那個的話年紀是大了點兒——不過他一向號稱喜歡蒐集奇異之物,肯定對這個也很喜歡。
有生意上門爲何不做?
沈幼芙立刻翻出幾個顏色漂亮的,分別放進精緻的荷包之中……這一版是帶包裝的,所以價錢也要更貴些纔是。
想通了其中緣由,沈幼芙立刻乘了自己的馬車往賀府趕去。
……她現在也是有馬車的人了。
這馬車,平日就放在兩處,一處是田莊中,一處是沈家。因爲近來田莊裡沒有什麼事情,所以便一直停在沈家的馬廄裡。
這一下剛好用上了。
沈幼芙摸摸自己的小紅馬——咱雖然沒有葉公子那位朋友的馬那樣高檔。
不過不跑長途的話,效果其實都是一樣的嘛!
……
沈幼芙與露兒一同做在馬車中。
從沈府到賀府的距離並不遠,可這短短的一段距離裡,露兒已經起身幫沈幼芙整理了三次妝容了……
因爲今日要去的地方是賀府,所以沈幼芙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她雖然從不介意自己的外表,可是一想到賀府那種動不動就攆人出去的“待客之道”——沈幼芙覺得自己還是小心些爲妙。
今日的她梳着一個雙環髻,兩邊的頭髮上,用深綠的絲帶緊緊束好,餘下的絲帶便垂在兩肩,看起來活潑漂亮。
因爲不知道賀府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審美觀,所以沈幼芙十分保守地選擇了一件嫩黃的紗襖,下面配着蔥綠的長裙——她記得賀祺兒小姐大約穿過這種顏色,想來應該不會再被攆出去了。
至於首飾,沈幼芙則是完全拋棄了自己的審美!從髮簪,耳墜,到手鐲釧子。沈幼芙一併交給徐嬤嬤和露兒來選擇。因爲她總共來了三次就被攆出去兩次——失敗率太高了!
徐嬤嬤和露兒也不負期望。不知從何處搞來一套粉玉蓮花的首飾。發間一邊插了一朵粉紅色的玉蓮。耳垂下晃晃悠悠的是兩顆粉玉的小蓮子。手腕上纏着的玉鐲上,也精心雕刻了蓮花蓮葉。
沈幼芙自己都覺得好看極了。
沈幼芙仰着臉,讓露兒用桃花粉輕輕往自己的兩腮敷着——連妝容都一絲不苟,這總該沒問題了吧?
要是這次再被攆出來……
那就……
沈幼芙正忿忿幻想着自己將賀敬亭一個過肩摔丟出去老遠,馬車忽然發出“碰”的一聲,隨後猛然停下!
露兒手中正拿着一整盒打開的桃花粉!
沈幼芙顧不上問外頭爲何停車,身手矯健地一個閃身從座位上迅速躲到馬車的另一側。而露兒顯然也在極力避開沈幼芙,她將自己重重向後摔去——一盒桃花粉全扣在了露兒自己的臉上。
這樣的結果雖然悲劇,不過主僕倆同時鬆了一口氣。
總算沈幼芙毫髮無損,可以繼續闖關了……
可事情哪有這麼簡單,馬車要是沒有問題,又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停下?
沈幼芙剛要扶露兒起來,便聽外頭小紅馬忽然一聲嘶鳴!
不待沈幼芙的手扶住車身,整個馬車就像是被一股巨力忽然像前拖住——小紅馬似是受到了什麼驚嚇,忽然在鬧市撒丫子狂奔起來。
沈幼芙聽見車伕在外頭大叫小心,並且讓路人閃避的聲音。而車內……
露兒已經沒必要爬起來了,因爲沈幼芙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沈幼芙摔趴在滿地桃花粉上,臉上頭上衣服上到處都沾了粉白的顏色。可小紅馬還在瘋狂的飛奔,主僕倆哪裡還顧得上形象,都一心想着抓住馬車的車壁,好讓自己不要被摔飛出去。
“前面的人小心,快些讓開,我們的馬受驚了!”車伕的聲音驚慌中帶着哭腔。
這小馬往日很是溫順,就連石經義那種初學駕車的,也能駕馭得很好——石經義的駕車技術還是他教的呢,怎麼這小馬到了他手上,就忽然驚了?
車伕怕極了,他使勁拉着繮繩——馬是不肯停下了,他只能儘量控制着馬的方向,不讓小紅馬撞上人羣或者撞在牆上!
車伕一心顧着眼前,卻沒發現馬車與小紅馬之間的木輈已經開始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