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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居之禮。
擎雲宮特有的禮節,只有皇帝的皇子十八歲成年遷出擎雲宮外,正式搬進皇子府裡的那天由皇帝親自主持執行的禮節。作爲皇子成年禮的重要部分,遷居之禮和加冠禮、常服禮合稱爲天家的“成年三禮”。只有三禮禮畢,宣佈正式成年,皇子才真正擁有出入朝堂議論政事以及出任和巡視地方的權利。
但是,今天的遷居之禮卻格外的不同。原因很簡單,因爲喬遷新居的主人、搬入王府的皇子,剛剛滿十六歲。
爲了做到符合基本的皇家禮儀規範,禮部的衆臣都是好一陣忙碌。新上任的禮部尚書商飛白果然是處理此類事務的好手,雖然胤軒帝只給了四個時辰,當皇帝車駕到達新落成的靖寧王府門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秩序井然。
站在早已等候多時的朝臣最前方的商飛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跪下稟報。御輦中風胥然輕“嗯”了一聲,然後才輕輕笑道,“既然都準備好了,那麼便開始吧。司冥。”
“兒臣在。”
“去後面車上請你柳太傅一起過來。”
聽到御輦內少年清亮明朗的聲音,朝臣們這才反應過來:九皇子竟是同胤軒帝坐同一輛輦車過來!而原以爲是九皇子車駕的馬車上坐的竟是離開承安朝堂五年有餘的青衣太傅柳青梵!絕龍谷之役和蝴蝶谷大捷的戰報上都提到青衣太傅奉了暗旨軍前激勵士氣的事情,但是對承安的文武羣臣而言到底是未曾眼見無法輕信。見一聲玄色皇子正袍的風司冥從御輦上敏捷地跳下,三步兩步到後面馬車前,親手恭恭敬敬放置了踏腳的板凳然後才躬身相請,衆人心中都是忍不住感嘆。
那一道青衣瀟灑的身影,映着背後滿天的夕陽金光,時間彷彿凝滯在這一刻,從未有半點流逝。
目光掃過王府門前侍立的那一大羣,風胥然嘴角微揚,見青梵跟在風司冥身後慢慢走到近前,眼底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竟是踏上一步攜住了他的手,“青梵,今日遷居之禮,你與朕一同執禮。”
“臣,遵旨。”不行禮,不拘束,平靜沉穩的應答彷彿完全不知道這一句在衆人心中引起的滔天波瀾。“時辰已到,陛下開始吧。”
風胥然微微笑着,攜着青梵當先向王府內走去。風司冥緊緊跟在兩人身後,隨後纔是一大羣從震驚中恍然回神的各部朝臣官員。
王府正堂之上早已擺好一切禮器祭祀,一身最高祭司白色禮服的徐凝雪穩穩地站在正堂中央。身後兩個同樣祭司袍服的年輕男子各託一個金銀錯托盤,托盤上面分別是一尊三寸高用最上等白玉雕成的獅身鷹翼的斯托瓦姆神像和一把鑲金嵌寶光彩奪目的華麗金刀。
風胥然穩步上前,先向正堂上主神西蒙伊斯大神像叩拜行禮,然後站起身來穩穩走向徐凝雪。兩名男性祭司立刻在他面前跪下,高高托起托盤。風胥然伸手取過金刀,拔刀出鞘,刀刃一翻,左腕上已然劃開一條;隨後將左腕懸到神像上,讓鮮血一點點浸潤過整個神像。目光凝視着落到神像上的鮮紅的血液被玉石一點點吸入,衆人的神情都是異常莊嚴。
“殿下,請取出您的皇子玉堞。”
跪在風胥然身後的風司冥立即從懷中將鐫刻着自己生辰名姓的玉佩取出,恭恭敬敬交到徐凝雪手中。
神像已經被風胥然的鮮血完全浸染一遍,表面發出一種異常的光澤。徐凝雪伸手將神像翻過,將玉堞嵌入座底一個凹槽。只聽“嗒”地一聲,玉堞已然和神像完全咬合,嚴絲合縫再不能分開。而那神像本是潔白玉色,吸收了鮮血而顯出一絲淡淡的潤紅,與那塊同樣顯出微微紅色的玉堞顏色渾成一體無法分辨。徐凝雪捧着神像,在西斯大神像前連續跪拜三次,這才緩緩起身,將神像遞到青梵面前。
接過帶着溫度的玉雕神像,青梵心中暗歎一聲,但旋即展眉,身形一動,整個人已經拔地而起竄上正堂最大的橫樑;將神像輕輕放置在橫樑上掏空的神位上,一個縱身,又輕輕落迴風胥然面前,望向他的黑色眼眸平靜無波。
護佑家宅人生的主神歸到正位,意味遷居之禮最重要一步的完成——這個送神歸位的步驟,通常是由執禮人親自完成的。
但,風司冥尚未成年。
所以,是由爲他執行簪禮的青梵來做,表示着……允諾,護佑他平安成年。
誰都知道天命者的選擇將意味着什麼,青衣太傅和九皇子殿下之間的牽絆承安朝堂無人不知。只是這一次,是胤軒帝陛下明確地向衆人宣告,靖寧親王的身後,是朝堂唯一的太子太傅。
離開了承安五年有餘的柳青梵,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爲九皇子殿下完成遷居之禮。
其中的利害關係,明眼人一望便知。
所以,之後的晚宴上,衆朝臣無論高談私語,目光都始終在上席的胤軒帝、柳青梵還有立在席側隨侍的四位皇子身上打轉。
自從胤軒十三年擎雲宮那場驚心動魄的宮變後,皇子之間所有的爭鬥都不再顯露人前。但是皇子在朝廷政務上各顯神通展露才華,彼此之間的爭奪只有比之前更爲激烈,其中又以二皇子風司寧、七皇子風司磊尤其出色。風司寧今年二十有九,雖然性情略顯優柔,但爲人細緻行事穩重,協理工部極是穩妥周到。而剛過了二十二歲的風司磊性急喜動,少年時跳脫不羈,十八歲成年後便請旨出宮行走,尤其精擅北部沿海各族各地方言人情,胤軒帝幾趟北海的巡遊對他也是大加讚賞。
但是對大部分在朝十年以上的臣子而言,三皇子風司廷始終是胤軒帝最疼愛的兒子。且不說他是皇后嫡出,單是胤軒九年大比他以絕佳文采眼界贏得所有文試殿生對他由衷欽服的那份氣度風采,就足以讓士人心折。十八歲甫一成年的他便進入胤軒帝最看重的六部中的戶部,在理事經濟上更是一把長才。就是曾經九歲以一篇《隨都賦》而被稱爲“神童”,十三歲協助父親管理一郡事務的才子宗熙,也每每在人前人後盛讚其經營才能。“玉螭宮之變”,他是禍首螭貴妃與八皇子風司退第一個要謀害的對象,胤軒帝和柳青梵都是搶先救護。這幾年來,他雖不是太子,但胤軒帝給予他批覆奏摺公文的權利幾乎與太子無二。加上他處事正直,爲人卻不失謙和,寬容溫雅,更得到朝廷上下一致好評,而胤軒帝對於他的寵愛也是始終沒有消退過。
可是,胤軒十六年風司冥攻克貝南城解“池闐之圍”並擊退東炎大軍,九月回京述職時胤軒帝一道“比照太子還朝一切禮儀”的明旨,讓許多觀望中的官員從此緊盯住這位一向不得皇帝愛重更不得皇后歡心的九皇子殿下。人們紛紛記起他是青衣太傅最早教導的皇子,他是軍隊中聲望擁護最高的“不敗冥王”,他是北洛百姓乃至整個西雲大陸人們口中的“戰神”和“奇蹟”……同樣嫡系皇子的高貴出身,比起早早接觸軍政兵事的大皇子風司文,在軍中九皇子明顯比他擁有更高的威望,在百姓中也擁有更多的民心。而這一次胤軒帝再明顯不過的示意,更是讓所有人看到,這位少年皇子得到了皇帝多少特殊關愛,簡直稱得上是恩寵無邊。
胤軒帝已過半百,雖然精神旺健身體強壯,但後嗣繼承作爲國家根本,自然是君臣矚目的焦點。胤軒帝本人精明強幹,此刻的四位皇子也都是人才出衆各有優勢,皇帝似乎常有偏重的表示,太子之位究竟屬意何人卻是從未點明。朝中暗潮無數,局勢走向實在難以預料。九皇子晉位親王舉行遷居之禮,各部官員一例到場,看的不是皇家禮儀而是帝心歸屬。對於眼前案上美食佳釀,衆人只能是辜負了。
風胥然又坐了一會,見風司冥敬了一圈酒過來,又換了大杯要向自己祝壽,頓時呵呵笑道,“皇兒的心意朕知道了。你雖身體強健,但到底年幼,這麼一圈下來,酒可是用得多了——這一杯你只隨意便可。聽說你昨日在皇后那裡已經小醉一場,此刻身上可還有不適?”
“多謝父皇關心,兒臣身體無礙。”
見他不自覺目光瞟向一旁的青衣青年,風胥然微微一笑,隨口喝乾了風司冥的敬酒。然後說道,“天色漸晚,朕也乏了,先起駕回宮。諸臣公近日也多辛苦,不妨藉此酒宴歡飲,今日便盡了興。朕也不在這裡擾了你們,你們也只管無拘。只一條,不能多少人一起鬧着逼靖王爺的酒,知道了嗎?”
說完站起,一邊和蘇上前扶住他手,風胥然又看了柳青梵一眼,隨即微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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