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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霓裳閣出來,風司冥回到靖寧王府之時已是午夜。
看到站在照壁前等候的水涵、蘇清和郭繡,風司冥微微一笑:他從澹寧宮下來、離開皇宮後的行蹤自有一直跟隨身邊的‘侍’從水涵傳回府中,只是看到‘門’前燈籠照亮的身影心頭自然而然升起一股暖意,驅散了一路疾馳之下身上沾染的‘春’日夜間的清冷。
風司冥敏捷地躍下馬背,順手將繮繩丟給急急跑上來的小廝,擡步間一眼瞥見蘇清身後跟着的挽髻丫鬟:“王妃有事?”
秋原佩蘭的貼身大丫鬟茉莉連忙跟上兩步:“王妃一直在內書房等着殿下回來。”
風司冥微微一怔:內書房掌管府中內務,處置各類人員財務事宜和嚴肅日常行事規則,正是王妃每日料理事務之所。風司冥大婚之後總管郭繡便按着皇家的規矩,將王府內務的事情全部‘交’由秋原佩蘭主持,身爲總管只負責協助靖王妃管理府內以及處理王府外務。雖然兩人大婚至今只有短短兩月未到,秋原佩蘭卻已將府中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不需他多‘操’半點心,風司冥也習慣了將王府託付給妻子而極少過問府中事務。他近日爲準備三皇子風司廷出使西陵各項事宜在傳謨閣寧平軒忙得焦頭爛額,就算每日都必定回府過夜,但也只是匆匆梳洗便就寢,有時候甚至連飯菜宵夜都顧不上用,自然更不用說關心府中內務了。此刻突然聽茉莉說秋原佩蘭在內書房等候,風司冥驚訝之外不由微微皺起眉頭,細細思索會有什麼緊急事情佩蘭無法獨自解決,甚至要一直等自己到午夜。
“不用多禮了。”
風司冥還未踏進房‘門’聲音已經搶先達到,秋原佩蘭微微一怔,臉上隨即浮起笑容。起身上前接過風司冥解下的外衫:“殿下回來了。”
風司冥“嗯”了一聲,在寬大書桌後座椅上坐下,秋原佩蘭端過茶杯。“殿下。”
掀開杯蓋,一股梨‘花’清香直撲鼻翼,在深沉的‘春’夜中令人‘精’神頓時爲之一振。風司冥不由深深吸氣:“好香!”隨即淺淺抿一口,讚道,“好茶……是府後那些‘玉’梨‘花’吧?王妃真是費心了。”
“殿下喜歡就好。”
風司冥微微頷首,又喝了一口這才放下茶杯。伸手接過秋原佩蘭隨後遞來的紅‘色’請柬,淡淡瞥一眼上面姓名,風司冥輕笑道:“王元的五十五壽辰?這該是外書房蘇清遞過來纔是,怎麼是你拿給我?就算他親自上‘門’,也不能勞動你啊。”
秋原佩蘭微微一笑:“殿下說的是。只是這封請柬也不是王大人送來,卻是由二皇子妃親自‘交’到臣妾手裡的。”
禮部‘侍’郎王元正是二皇子妃的父親,風司寧的岳父。風司冥聞言頓時想起,一呆之後隨即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壽筵上見到二皇兄二皇嫂倒是要好好道一聲辛苦。”身子向椅背靠一靠,直接翻開製作‘精’美言辭恰當得體的請柬到賓客名單,“王元的生辰果然是個好日子,看看邀請的這些賓客,卻不知沒有三皇兄在,到時候該由誰來居中結‘交’調停?應該不會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來吧?那樣倒是勇氣可嘉呢。”
“殿下慎言。”秋原佩蘭皺一下眉頭,嘴角邊卻浮起一絲淡淡微笑。“臣妾年幼,不敢僭越了皇嫂的位置。”
“啊?難道他們真的便是這樣的心思……看來又是一場鴻‘門’宴。”風司冥笑着搖一下頭隨即坐直了身子,接過遞來的早已‘舔’好的‘毛’筆,擡起頭望向正專心研墨的秋原佩蘭,“大婚後就沒一天清閒安定,這幾天更是累你每天等我到半夜,臉似乎也顯瘦了——委屈了,佩蘭。”
“殿下說哪裡的話?殿下爲朝廷效命盡力,纔是真正辛苦。”擡目望一眼那年輕俊朗的面容,秋原佩蘭臉上流‘露’出溫柔的笑意。“皇上又賜下許多東西,但臣妾卻覺得還是減了殿下身上過多政務纔好。”
風司冥聞言頓時抑制不住地身子一震,手上一筆也扭曲成團。一雙夜一般的眸子‘精’光閃爍,緊緊盯住像是猛然覺察到自己失言,手上動作也瞬間定住的秋原佩蘭。
“是……前日到太阿神宮祈禱的時候,大祭司提及皇上和太傅大人的意思。”沉默片刻,秋原佩蘭才繼續手中動作。“佩蘭原本不敢隨意揣度。但今日賞賜下來的物件中有皇上喜愛的鵰翎弓‘射’日箭,也有裝飾船頭的司風琴鳥和平安水塔,夏令將至,田獵開山和遊湖開水都是‘春’夏‘交’替時節重要的祭禮和慶典呢。”
“這些都是常例,聖體康健,萬事無什不妥的。”田獵、湖祭皆爲關係百姓民生的國之大典,歷來由皇帝親自主持,只有太子才能代行其禮——但腦中這個念頭只是如流星般一閃而過,瞬間秉住的呼吸迅速恢復正常。輕輕舒一口氣,風司冥換過一張素箋重新書寫回帖,低垂的眉眼瞬間掩去一切心思‘波’動。“今日小朝下來,鏡葉來過麼?”
見他神情平和,秋原佩蘭也微微一笑,輕輕搖一搖頭:“沒有。”
使團出行準備暫告段落,一向謹慎周到的秋原鏡葉卻沒有找自己商議之後的事務,風司冥心中微覺奇怪,但也沒有多想。略略思索一下他平日的行事習慣,突然想起一事,“他多久沒有向你問安了?我記得他以前就算事情再忙也要告假的。”
“與殿下成婚後,只在‘花’朝的謝恩宴上遠遠看過一眼。”見風司冥臉上神情,秋原佩蘭不由微微一笑,“以前是因爲臣妾在祈年殿和太阿神宮,外臣男子固然不得進入祈年殿,神宮‘侍’‘女’每旬也只有半天可以離開‘侍’奉的殿閣。鏡葉與臣妾自幼相依爲命,習慣了什麼事情都對彼此坦誠傾訴,乍然分開不見,那時的不沉穩讓殿下見笑了。”
風司冥“啊”了一聲,想到朝夕相處的臣屬當時的模樣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隨即明白秋原佩蘭言語中未直接說明的婚後身份尊卑內外有別的意思,“這一陣實在忙碌,你們姐弟這麼久不見卻是我考慮不周了。”沉‘吟’片刻擡頭微笑道,“挑時間開個家宴,你安排一下吧。”
“臣妾多謝殿下。”
見秋原佩蘭頓時容光煥發,風司冥心中也忍不住歡喜:“如果鏡葉願意,不妨更搬到這邊府上住下——他一人獨住城南,每日只是一心撲在政務上,回家沒個人照顧不好。”
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風司冥將寫好的給王元的賀壽帖遞給佩蘭,含笑凝視她的幽黑雙眸流‘露’出一抹溫柔,“而且鏡葉住得近的話,你也會更安心,也能把心思多用在顧及自己身體上一點吧?”伸手點一點她微施薄粉的面頰顴骨,“眼底下都黑了,快去睡覺。”
紅暈頓時飛滿雪白‘花’容,秋原佩蘭捏着請柬回帖退開一小步,低垂下眉眼:“那殿下……”
“還有兩件事情要郭繡過來處理一下,很快就好。”重新坐回椅上,順手‘抽’出多寶格一隻木匣打開取出兩張薄紙,風司冥又擡頭向她微微一笑,“去吧,我的王妃殿下。”
郭繡踏入內書房與秋原佩蘭錯身而過的時候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位年輕卻威嚴沉穩的靖王妃,飛紅的秀美面龐上一雙明亮眸子裡滿溢的羞澀笑意。
看到書桌後風司冥握着‘毛’筆,臉上笑容兀自蘊含溫柔,郭繡微微笑一笑,也不急着說話奏事,只是將‘花’架上素心蘭纖綠長枝上開敗的‘花’朵掐掉兩朵,再覓一支大蜡點起屋角大宮燈,然後才走到書桌前將案頭一點燈光剔亮。
被略略明亮的燈光晃了晃眼,風司冥這才猛然回神。嘴角邊殘留的笑意瞬間盡數收斂,擡起頭面對這位看上去滿目皺紋,其實年紀不過四旬的一府總管的時候,一雙黑‘色’眼睛已經如夜一般幽深難測。案頭燈光映在那雙幽黑眸子裡,微紅髮亮的光點不住輕輕搖曳,彷彿宇宙深處星子在熾烈地燃燒。而在毫無心緒顯‘露’的目光襯托下,風司冥那張俊美無匹的面容也變得冷靜深沉。
“王爺,郝‘侍’衛那邊第一道消息已經傳過來了。”
嘴角微微上揚,目光表情裡卻沒有一絲笑意,風司冥只是靜靜伸手接過郭繡遞上的兩頭封漆的小竹筒,剝去漆印,輕輕挑出裡面傳訊專用的只有頭髮絲厚的輕軟絲帛狀的紙片。迅速瀏覽一遍隨後丟進貯水的銅盆裡,紙片入水的瞬間便消融不見。將兩寸長一指粗的光滑竹筒握在手中不住把玩,風司冥一雙幽黑眸子閃出‘精’亮銳利的光芒。
“郝‘侍’衛還讓捎帶一句口信。”見風司冥沉‘吟’良久始終沒有發話,郭繡微微低下眉眼輕聲說道。
“嗯?”
“使團方出承安,便有東風隨行。”
風司冥聞言霍然站起:“他真的……真的那麼做了?!”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顯出又驚、又喜同時又異常矛盾複雜的心情。
郭繡點一點頭:“郝噲是道‘門’三代正傳弟子中第一高手,由他確認應當不錯。”
“那十日後王元的壽辰筵席……”
“七皇子殿下必然提前告病推辭不去。”
“太醫院是否傳來消息?”
“尚未有消息傳來,但是屬下會盡快爲王爺從太醫院確認這一消息。”
“西邊風司廷那裡……消息上暫時還沒有說明郝噲和裴徵對接上了沒有。”
“裴主簿仔細,郝‘侍’衛‘精’明,而且臨行之前王爺對他們都有囑咐,想來此刻已經明白如何配合七皇子了吧。”
風司冥這才輕籲一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手撫上額頭,嘴角卻是緩緩揚起一個真實的微笑:“十日,便是他動作再快且諸事順利,日夜不停也趕不過這一個來回——二皇子的岳父、禮部‘侍’郎王元的生辰,協管禮部、任職主事的七皇子卻不到場,那日的情況便是此刻想來也覺得十分有趣。”
“王爺明見。”
“他前日請旨到城北外行宮察看工程,這兩日自然是不在府中。等兩天該是回來的時候恰恰感染風寒,只要將行宮之事遞了上表便可在府安心修養——這一番‘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手段只怕滿朝再沒有人比他耍得純熟。可惜世上的事可一可二絕不可三,上年衡河堤防他就靠這個生生‘逼’死了李耀,這一回他若是還能夠在北海、渤海兩郡重演一次當日情景,我風司冥頭頂上這個靖寧親王的封號只怕就該換個真正本事的主子了。”
風司冥語聲平靜,淡淡的笑容中也不帶半點‘陰’狠之‘色’,站在書桌對面的郭繡卻只覺身上突然襲來一陣凜冽寒氣。
胤軒帝登基二十餘年始終未立太子,成年皇子協管朝廷六部手中多有實職實權,只是始終在皇帝控制之下。胤軒帝皇子衆多,皇室嚴格的教導下可謂個個出‘色’,此刻太子之位懸而未決,自然是在皇帝面前各顯神通,爭奪得‘激’烈異常。而胤軒十八年九皇子風司冥大勝西陵,還朝受封並以十六歲少年親王身份參政議事,同時當朝唯一的太子太傅柳青梵也還朝接任三司大司正,承安京中頓時暗‘潮’洶涌。只是柳青梵兩年蟄伏一味超脫,對皇子之事作壁上觀平日不問不聞,讓衆人只敢小心行事,將一切動作隱藏在平靜的表面下。但風司冥今年二月加冠大婚,胤軒帝所有皇子全部成年,北洛朝堂的皇子奪嫡之爭再不能維持之前的表面平靜。隨着柳青梵由暢柳湖畔‘私’宅的紅塵自擾居重新搬回‘交’曳巷柳府,並開始逐次逐批宴請朝臣,朝堂中針對儲位而形成的各個派系也正式顯‘露’出壁壘分明的陣營。二皇子風司寧、七皇子風司磊、九皇子風司冥各有其支持者,而支持三皇子風司廷以及謹慎旁觀置身事外的朝臣也佔了不小的比例。
只是,相比於二皇子風司寧素‘性’溫和謙忍,風司磊卻是爭強好勝,言談舉止處處都顯示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風司冥還朝後一直與胤軒帝皇長子、他的同母兄長風司文共事協理兵部和京城禁軍事宜,和主持的禮部的風司磊並無直接往來衝突。但是無論是擎雲宮中“家宴”還是在朝廷內外的各種事務,只要稍有相關,風司磊一旦對上這位年紀最小但軍功最多風頭最健的皇弟,言辭行事都會刻意擡出“兄長”身份處處壓制。因此在着手建立屬於自己獨立掌控力量系統之後,風司冥最先注意的就是這位皇兄的一切言語動靜。
西陵冊立新太子,胤軒帝派迎娶了西陵吉昌公主的三皇子風司廷爲持節使,率領使團前往西陵道賀。這件事情本身便關係到結盟的兩國利益,主司各種國家大典、外‘交’關係的禮部自然會因此十分忙碌。但是這一次胤軒帝卻沒有按着平時處事的慣例直接由禮部和協理主事的風司磊負責出使的準備事宜,而是點了風司冥治下、傳謨閣寧平軒中秋原鏡葉等六人總體負責。雖然都是年輕臣子、初次接手這類事務,秋原鏡葉等人不負聖望,將一切打理得周全細緻、慷慨威儀,與風司冥一齊得到皇帝的親口嘉獎。胤軒帝這種用意明顯的做法自然讓朝中人心大爲浮動,而風司磊過分平靜的反應則讓風司冥頓時提高了警惕——
因爲,胤軒帝‘交’給自己的任務,遠不僅僅是出使西陵一件。使團回程途中正當浫溝、溥水兩條水道汛期,以巡按御史監察身份巡視河工水情,尤其是前年經由風司磊處置的衡河水段工程情況,這纔是澹寧宮中屏退衆人密切吩咐的關鍵——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如果說承安京中有人比風司磊更擅長這種手段,那麼必胤軒帝風胥然莫屬。
“知子莫若父”,但時時刻刻都揣摩着父親心思的皇子對胤軒帝的瞭解也不可謂不深。風司磊‘精’明強幹,成年之後便出宮遊學,踏遍北洛全國各地,並與胤軒帝唯一敬重的皇姐、樂音長公主駙馬伕‘婦’‘交’情非凡。長公主駙馬與風司磊的母妃同樣出身穎國皇室,當年以質子身份入贅北洛,婚後夫妻和睦很得先帝景文帝歡心。風司磊與他有一脈血親,遊學六年倒有大半時間都在長公主夫‘婦’位於北海、渤海兩郡‘交’界處的封地穎麴生活。樂音長公主在北方經營多年,勢力紮根極深,之前風司磊在衡河事務上的處理便得了很大的幫助,對同時兼有姑、舅雙重親緣的長公主夫‘婦’自然也有所回報。然而如此恰恰犯了極重集權的帝王大忌,被驚動了的胤軒帝將實權向風司冥轉移便是有意敲山震虎。風司磊自然再不能安坐京師,竟趁着這次使團出行的機會也悄然離開,試圖在胤軒帝掌握完全主動之前搶得先機安排策劃彌補疏漏。
雖然成年皇子未奉詔不得離京,但是風司磊對自己的出行卻並不擔心:風司冥得勝回京後受封親王,協理兵部、與皇長子風司文同掌禁軍,被委以實職實權,但同樣調兵之權卻是被帝王牢牢控制住。雖然冥王軍聲威赫赫,京中皇子朝臣幾乎皆不以爲是靖寧親王勢力。經過了無數風風雨雨、歷來以強者爲尊的北洛風氏王朝,就算此刻皇子之間爭鬥‘激’烈,只要沒有將領與軍隊的介入,朝堂局勢也還是保持了相對平靜。
只是風司磊還沒有想到,除了一手調教出來的冥王軍,風司冥手上還另有一股可以自由動用的力量。
江湖、武林、道‘門’——昊陽山上,那個執着出仕、對少年冥王永誓忠誠、堅定懇切的英豪男子,此刻已經爲靖寧親王不可缺少的臂膀。
只有道‘門’正傳弟子纔可以在行走江湖之時使用道‘門’名號,身爲道‘門’第三代弟子首席的郝噲,無論是武功見識還是爲人處事,都足以讓任何一個獲得他忠誠效命的主人最大的信任。
道‘門’謙和、超脫,不涉大陸國事、朝堂政治,卻從來不禁止‘門’下弟子出仕。離開昊陽山的郝噲按着道‘門’規矩脫去正傳弟子身份,以普通武人蔘加武試,最後才進入靖王府成爲一名普通‘侍’衛。只是,在昊陽山到承安的一路上,還未與風司冥真正取得聯繫的郝噲便已經爲發誓效命的主人做下了各種可能的準備安排。
而這,正是任何一位長久生活在擎雲宮、生活在京城的皇子,即使經過親身遊歷都無法獲得的巨大助力——道‘門’那遍及市井江湖各個深處的關係網絡和絕非朝夕之日便可建立起來、隨時聽候調度使用的人脈。只是在下決心徹底利用這個忠心耿耿的‘侍’衛非同尋常的江湖出身時,風司冥無法否認自己真的有過那一瞬間的猶豫。
郝噲的投奔歸服,或許經過了道‘門’掌教、江湖武林威名卓著的青陽子柳衍柳真人的默許,也經過了道‘門’少主、柳衍唯一愛子、擁有“天命者”身份的柳青梵的默許。但是,面對道‘門’柳姓父子兩代之於自己乃至整個風氏王朝這份沉重的恩義,風司冥無法不猶豫這邁出的第一步。
道‘門’,是“天命者”柳青梵站在胤軒帝風胥然面前,身後最大的勢力倚靠。秉心公正,超脫政治,不問列國朝堂之事的守則,卻是道‘門’百年來立足大陸武林、居中制衡江湖各方勢力的根本。
道‘門’唯一的未來掌教,揹負着道‘門’數十萬‘門’人弟子命運的道‘門’少主,也是胤軒帝愛重倚靠的督點三司大司正,當朝唯一的太子太傅柳青梵。
一個人,朝廷廟堂與武林江湖微妙的制衡點。
合上眼睛,無須多想頭腦中便可以輕易描繪出那雙幽深沉靜的眸子的模樣形狀,只是那雙眼睛會閃爍什麼樣的光芒,卻是從來都沒有人可以猜想預料。
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整整兩年那個人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靜靜旁觀,看着自己在六部安置冥王軍將領,看着自己由朝中挑選幕僚組成寧平軒,看着自己在承安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是非漩渦中尋找和建立可以立足的基礎。身爲君主在朝廷最高制衡的太子太傅和大司正,“天命者”的柳青梵,原本就不應該直接參與到皇子的爭奪中去。
所以這一次,是從未有過的、艱難的決斷。
而真正的決定出口,卻只是輕輕巧巧一紙調令:將王府‘侍’衛郝噲,調入冥王親衛。
親衛如影,隨‘侍’聽命,凡有作,一切配合,便宜行事。
——言既出,如離弦之箭,絕無回頭。
心上突然微微一滯,風司冥隨即垂下眉眼。“郭繡。”
“王爺?”
“選合適的三等‘侍’衛補上郝噲的缺。另外,在外書房伺候,跟着蘇清的那幾個僕從小廝也時不時給他們挪動挪動地方——這麼晚回來,居然讓主子一個人在‘門’口等着,這可不是我靖王府的規矩。”
郭繡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風司冥是在說蘇清的貼身小廝不曾盡到職責,“蘇長史素來體恤下人,那叫樂平的小廝是長史自己打發先回去休息的。”
風司冥淡淡暼他一眼,郭繡急忙躬身行禮道:“王爺的意思,郭繡已經明白了。郭繡以後會更加盡力協助王妃管理好府中男‘女’僕‘婦’的。”
“這裡不關王妃什麼事情——她管理王府大小事務僕‘婦’已經夠傷神了,這些幕僚隨從的小廝安排之類你自行處理就好,犯不着拿這些小事去打擾王妃。還有像今天這樣的事情。這些天府中如此忙碌,王妃每日都強要等到我回府才肯歇息。今日使團事情結束剛剛可以輕鬆一下,就算請柬是二皇子妃親自拿過來的,你們做下人的也該勸她早些休息纔是。”
見風司冥說到秋原佩蘭原本幽深沉靜的顏‘色’頓轉柔和,郭繡不由也是微微一笑:“郭繡明白了,是小人沒想周到。”看着風司冥親手封好竹筒,“郝‘侍’衛那邊,王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風司冥微笑着伸出手指,在竹筒上輕輕彈了兩下,竹筒頓時發出清亮的響聲。“其實,我不太喜歡用鳥,尤其是鴿子一類的——有那小東西在的地方總是不適合那些小鳥。”
郭繡一怔,突覺腳邊一道黑‘色’閃電溜過,隨即擡頭,只見風司冥書桌上多了一團黑影,黑影裡兩點亮光彷彿夜晚鬼火幽幽。郭繡急忙定一定神,這纔看清那是兩年前田獵中被風司冥活捉,並受到年輕親王特殊寵愛的玄天狐。見那玄天狐將一隻脖頸被咬斷的灰‘色’鴿子丟在桌上,正伸了頭蹭在風司冥掌心裡撒嬌,想到風司冥剛纔所說,郭繡嘴角不由微微揚起。“是的王爺,所以府中用的多是梟。”
“很好……剩下的事情該是你的了。”
風司冥笑一笑站起身來,也不去管那隻尚在滴血的鴿子,懷抱着玄天狐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