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不夜’,十里繁華如夢。所謂東炎西北第一城,果然名不虛傳。”
聽到身後腳步聲響,鼻間更傳來月桑‘花’濃而不膩的甜美氣息,青梵微微揚一揚嘴角,也不回頭,一手握着酒壺,只把目光更遠地向雁子樓下***通明的喧騰夜市看去。
“‘東方不夜’名不虛傳。那此刻所在的雁子樓,在公子眼中,是否又當得起這第一城中第一樓之名呢?”
“大凡酒樓,聞名知意,自須是以酒取勝。今日所見雁子樓之酒,氣味濃香,‘色’澤清冽,點滴入喉甘甜醇厚更回味無盡。而最佳之處,則是草原天‘性’的極強極烈之中,融入一股草木芳華的純淨清新,‘交’絞纏綿剛柔同濟,卻是渾然天成,當真無痕一生首遇——有佳釀如此,雁子樓已經不愧爲渚南城中第一樓。”
“人都知道北洛六合居‘小樓‘春’雨’天下稱絕,公子來自北洛,見多識廣。可這不過兩句三句的,就把草原人家最常見的青麥酒,捧成了人人恨不得之一飲的極品佳釀……公子可真不愧讀書教習之業,隨隨便便的說話,文詞也這樣講究呢。”嘻嘻笑一笑,戴黎爾舒一舒雙臂,隨即身子一歪倚上欄杆一側的美人靠。瞥一瞥身邊淡淡青衣、安坐微笑的男子,目光順着他視線投向夜市,口中俏聲笑道:“不過,縱然選了最價廉的青麥酒,幾百人一齊海喝牛飲也不是什麼小數。公子居然當真請了滿樓客人喝酒,一諾千金言出必踐這一條。實在讓戴黎爾佩服之極呢!”
聞言,青梵頓時挑一挑眉,淡淡回過身側莞然俏笑的少‘女’一眼:“是無痕與小姐一齊請了這滿樓地客人喝酒,而非僅僅在下一人吧?”
“誰讓你不懂規矩,竟然不知道比成平手便是提出賭賽的一方贏啊!我不過是看着你第一次到草原,才認了這個沒意思的不輸不贏而已。”戴黎爾不滿地翹一翹紅‘脣’,“認賭服輸,原來就該是你一個人請的。”
“認賭服輸。但眼下小姐顯然沒有贏過——以‘捷影’的腳力從來就不輸給任何馬匹。不論是家弟的‘絕塵’。還是小姐的‘雷神’。”
“不輸?你不是一樣沒贏過?有膽就繼續跟我比,反正從這裡到兕寧有的是時間路程!”瞪他一眼,戴黎爾隨手抓過桌上一隻酒杯,見杯中無酒隨即丟開。“還有,別叫我小姐,叫戴黎爾!”
“是。”見那張俏麗秀美地面龐上十分不服氣地天真表情,青梵微微笑一笑。伸手取過桌上另一隻空餘酒杯斟得滿滿遞給少‘女’。少‘女’目光一轉,接過酒杯擡手便是一飲而盡。但未及回味,突然猛地一呆,戴黎爾怔怔看向面前含笑從容地青衣男子,並着他手中握持的‘精’致酒壺,一雙明亮星眸透‘露’出滿滿的驚訝和不敢置信來。
看着少‘女’眼中變幻的神情光彩,青梵眉頭微挑,嘴角緩緩升起一抹深感有趣的微笑。見她呆了半晌似乎仍不能回神。掩去笑意。低頭輕咳一聲:“戴黎爾小姐?”
“君、無、痕,你居然在酒壺裡面裝酒!”像是猛然驚醒,戴黎爾一下子跳起身來。一手指向青梵。聲音都有一點微微的顫抖:“虧我還讓裘恩他們幫你擋酒,原來——”
少‘女’聲音又清又響,頓時驚得雁子樓上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視線一齊向兩人投來。戴黎爾卻似渾然不覺,一雙大眼只是狠狠瞪住青梵:“君無痕,這是你第二次看不起我了!”
青梵不由微微苦笑一下:草原風俗,無論男‘女’自學步起便要學習弓馬之術。狩獵爭戰、保衛部族不僅是男子天職,同樣也是‘女’子地職責所在。因此,遊牧部族的‘女’子,個‘性’多較他族‘女’子堅強,天生的豪邁爽朗之中透‘露’與男子同樣擔當的自信。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婦’‘女’養育孩兒、照料老弱、畜牧牲畜、製作酒食,原是聯絡情誼、團結部族的關鍵力量;而草原生存條件惡劣,‘女’子較男子爲少,更令‘女’子越發受到特別的尊重。雖然東炎建國已有七百餘年,但草原部族聯盟的國家基礎,和草原部族遊牧爲生的生存習慣從未真正改變。再加上御華王族開國君主胞妹、東炎第一任巫‘女’御華靈地故事流傳,在東炎,‘女’子地地位遠較大陸其他國家‘女’子爲高。其中,又以傳說得到御華靈格外垂青、世代有巫‘女’出世的東炎第一大部族——班都爾族爲最甚,族中‘女’子地位幾乎已然和男子
是無人敢輕忽,更不用說公然違背。渚南爲班都爾地王旗所在,正是傳統極盛之處。此刻一位俏麗少‘女’,當衆大聲斥責自己“看她不起”,縱是自己一身北洛裝束,衆人看來的目光也多不善;只不過受了酒水饋贈,一時不便立即發作罷了。
目光一瞥,見周圍幾桌月寫影、雲照影、江樞等人紛紛站起,臉上現出緊張之‘色’,而與江樞同桌的風司琪與風司冥卻是泰然安坐。風司冥自斟自酌,像是對酒樓上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全不留心,風司琪卻是滿面笑容,微微眯起的雙眼中盡是戲謔之意。
青梵暗歎一聲,站起身來。“繡青一品,雖然以茗茶考量不能入流,配上酸梅卻是解酒的上佳之選。戴黎爾你雖然豪邁能飲,烈酒到底不宜爲過。方纔大碗對飲確實暢快淋漓,但也不想因爲今天一時的放縱不慎,而惹來明日宿醉頭痛的苦楚。只是沒想到,無痕這爲一時新鮮而特意做成酒壺形狀的茶壺,會引來這般大的誤會……”
青梵語聲從容,侃侃而言,話尚未說完,樓上一衆食客已平復了心情:草原民風雖然彪悍,但絕非衝動不講理。青梵包下雁子樓今夜酒水大賓客,客人受惠回敬,酒到杯乾痛快之極;遇到特別豪爽之客,以海碗甚至酒罈盛酒相敬,他必然也以同樣酒具對飲。對於草原人而言,包下雁子樓酒水,揮金如土的慷慨固然令人驚歎,卻遠不及豪飲海量更叫人欽佩敬服。而說到禮儀瀟灑,雁子樓中客人南來北往三教九流他尚且不拒任何敬酒,又怎會對同行攜來的嬌俏少‘女’心有不敬?自然是真心爲她着想了。衆人心思轉到這裡,看向青梵的目光已經少了方纔怒意,望向戴黎爾的時候卻是多了三分寬容而若有所悟的笑意。
“你……”不想青梵從容幾句,氣氛便頃刻轉變,戴黎爾瞪住青梵的雙眼眼底一道道暗紅‘色’光芒如火焰般‘激’烈跳動,明明有話堵在咽喉,口中卻是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都是我沒有事先說明。不過寫影可以作證,我向來便惟有這一樁特殊癖好,絕不是存心不敬。”青梵微微一笑,擡手漫不經心地拂過腰間成盤龍的青‘玉’佩,目光在少‘女’耳邊杏紅‘色’的髮帶上頓了一頓。瞥一瞥神情平靜,眼底卻漸漸透‘露’出了悟之‘色’的貼身影衛,青梵又是淡淡一笑。“還有云——四通號的雲老闆,說出的話總是可以相信的吧?”
見他注目自己,笑容如‘春’風輕拂,戴黎爾心中止不住陣陣微顫,口中卻是兀自強硬:“誰知道你有什麼希奇嗜好?他一個是你的僕從,一個又受你恩惠,怎麼不給你辯解說話?”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以後再不‘弄’這些沒意思的玩意兒。戴黎爾,我們別再鬧了,好不好?”
突然如情人般溫柔的低語,就連注視着自己的沉靜黑眸都籠上一層含笑的溫柔;並不出衆的五官面容,在雁子樓與夜市輝映‘交’織的通明***中顯得微微朦朧,卻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雋;眉目之間的淡定從容,並着周身平和氣息靜靜散發延伸,讓人只覺身在他目光籠罩之處,直如‘乳’燕歸林、池魚入海一般自在安寧……
猛然一個甩頭,像是要奮力擺脫一時的‘迷’離,卻抑不住紅暈頃刻之間染透面龐,一雙眼更是燃起火來。向迅速收回目光溫和微笑相對的青衣男子狠狠瞪一眼,戴黎爾跺一跺地,拔起腳頭也不轉地便往樓下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喊着自己的隨從護衛:“裘恩、莫克、柯李斯、戴倫澤,我們立刻走——這該死的雁子樓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看着少‘女’帶着幾名魁梧‘侍’從雁子樓上迅速消失,青梵忍不住低頭輕笑。但隨即擡眼,望向樓下***通明人羣熙熙攘攘的夜市,見那一抹紅‘色’身影‘混’入人羣瞬間再不可尋,一雙沉靜清明的眼中頓時收盡全部笑意。沉默片刻,青梵靜靜轉過頭,看向早從桌邊站起更向自己邁進兩步的東炎副相。
“江先生。”
“柳……請公子吩咐。”
微微笑一笑,青梵再次將目光投向樓外。半晌,淡淡道:“江先生,調些人手,護你家小姐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