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的宮人僕役儘可差遣。另有總管隴君
,侍奉苑中各種起居用度,併爲貴使傳聲達情——池王殿下、靖王殿下、柳大人,如果還有什麼要求,請儘管提出。”一邊說着一邊鞠一個躬,江樞恭恭敬敬說道。?
風司琪微笑頷首:“鴻逵帝陛下細心周到,安排得十分妥貼。勞煩江大人向皇帝陛下轉達我等的謝意。東炎熱情,果然賓至如歸。”?
江樞微笑一下,隨即再行一禮:“外臣定代殿下傳到。”頓一頓,又向風司琪身後風司冥、柳青梵頷首示禮,“諸位貴使遠來勞頓,請在北苑靜心安歇修整。晚上國宴,希望那時江樞能夠有幸再向兩位殿下還有柳大人敬酒暢談。”?
風司琪含笑點一點頭:“江大人客氣。東炎太子冊立,大人必還有他事繁忙。便請自去,莫爲我幾個使大人爲難。”?
江樞頓時微笑欠身:“照顧安頓北洛貴使,是江樞份內之事,我主陛下既然委託,此刻又有什麼大事能比得上?只不過東炎少有大典,一時忙亂失序,實在讓大方尚禮之邦見笑。池王殿下既這麼說,那江樞便謝過殿下體貼,先行一步了。”?
“且去且去。”風司琪含笑點頭。見江樞又規規矩矩向三人分別行禮後方才帶着從人離去,背影剛剛消失在苑門,風司琪立即放鬆了正直端嚴的站姿。隨手扯下最外一層禮服外袍,風司琪一邊扯開領口一邊咋舌道:“這東炎皇城是怎麼了!難道草原不是傳說中的粗獷豪邁不拘俗禮。怎麼一套套禮儀陣仗比西陵還規矩嚴密?還有江樞這人,一路上都自自在在,一進兕寧居然就變得這麼羅嗦磨蹭……可見東炎這位陛下多半是個麻煩主子。”?
“皇兄。”風司冥輕咳一聲,用目光示意一副隨性憊殆模樣地兄?長,眼前還有宮苑總管正率領一衆僕役將要再次行禮。但年輕親王的眼底卻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習慣似的看一眼青梵,卻見他雙眉幾不可見地微微蹙起,風司冥心中不由一頓。順着他視線看向站在最前的首領宮侍,卻不覺何處有異。再看一眼柳青梵。平和麪容上神情已然淡然舒展。同時轉眼回視。瞥到自己的平靜目光倒似帶了微微的疑問之意。?
知道自己自入兕寧以來便戒心高築,感覺到青梵目光中隱約可知的安撫,風司冥不由對自己地多心微哂。定一定神,這才做個手勢,向面露小心探詢之色地隴君
示意。?
“小人隴君
,北苑總管,見過三位王爺、大人。”見他首可。隴君
頓時帶着衆人一齊伏身行下大禮。隨即擡起頭,“三位主使大人住在北苑地時候,由小人負責侍奉諸位貴人的起居行止。貴使大人但有所命,小人與手下所有宮人一定竭盡全力,令大人滿意。”?
“我完全相信你們的話。”風司琪嘻嘻一笑,走上兩步,隨手將方纔除下的外袍交到他手裡。“不過現在最能令本王滿意的事情,是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草原風沙之大果然不是旅人胡說。這件袍子抖?抖。沒準都能落下三五斤沙土。”?
東炎草原雖有數處大陸有名的“風沙口”,但都在皇城兕寧百五十里之外。爲配合日出入朝地大陸禮節,北洛使團一行昨夜歇在城外二十里處的行宮官驛。今晨進入皇都。路途既短近,一路之上官道嚴整,林木民居錯落相間;使團沿途緩行以應百姓,又非是縱馬疾馳,哪裡能沾上什麼風沙?聽風司琪語意虛飾誇張,隴君
只是從容微笑:“是,熱水沐浴之物早已備下。便請池王爺隨下人入內屋,洗滌清淨,更解旅途辛勞。”?
風司琪嘴角微揚,向風司冥丟過一眼,隨即發出爽朗大笑:“好極好極——我們這就去!”一邊說着一邊舉步便向屋內行去。?
縱然是在宮苑侍奉二十餘年、老練從容如隴君
,對這位北洛皇子的放任隨性也難免些微的驚詫錯愕。但極快平復心神,隴君
示意宮人趕緊跟上風司琪,隨即令苑中僕役隨着北洛侍從協助將三人隨身物品送入各自內室安置妥當。做完這些,才向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風司冥和柳青梵行禮:“柳太傅、靖王爺,小人聽候吩咐。”?
風司冥聞聲,雙眉頓時微揚。轉頭注目青梵,卻見他臉上笑容舒?展,似是見到極有趣之事:“柳某嗜茶,勞煩隴先生再備置一套茶?具。”?
“卑鄙呵用之人,怎麼當得起太傅大人一句‘先生’?真是折殺小人了。”隴君
急忙說道,臉上卻露出淡淡讚歎之色。青梵嘴角輕?揚:“能夠得到東炎兩代君王‘謹慎不失’稱讚的宮廷教習首座,如何當不起‘先生’二字?隴先生常爲一國典禮司儀,鴻逵帝陛下竟然遣先生親自照料我北洛使團起居衣食,此番誠懇心意,實在是令人無法不深懷感激。”?
柳青梵語聲平靜,含笑從容?
冥心中卻是大震:東炎立國時日自遠較北洛爲長,但?文禮,國中典禮祭祀雖多,儀式程序卻大半十分簡單;相應的司儀典禮人員數量少而位尊,且典禮之職也漸爲一家一族所壟斷。祭禮爲一國大事,與戰事征伐同爲國本命脈。東炎自建立以來,神道便是爲拱衛王朝大統,一國最高祭司代君主監控軍隊掌握兵權;而軍事之外祭禮司掌的職權,數百年來便一點一分地慢慢落到典禮手中。因此典禮之官既以職能特殊超脫於其他朝臣之外,卻又實實處處關係國計民生,是最能直接影響君王之人,自然,也是最得君王信任倚重之人。出使之前,自己曾經細細查過東炎風俗、政治、人物。對承擔典禮地隴氏絕非一無所知。然而一入他人境內,時時刻刻只牽念當年一時勝敗之人,竟將其他要害之處公然漠視。想到此處,風司冥心中不由越發深沉,臉上卻露出極平和溫雅地笑容:“鴻逵帝心懷寬廣,落落風度令人感動。我等也只能以同樣誠懇之心,來回報鴻逵帝一番美意。”?
隴君
聞言頓時微笑,向兩人略行一禮:“柳太傅和靖寧王爺能如此說。隴某敢代皇帝陛下在這裡先行謝過。”頓一頓隨即轉向青梵。“柳太傅嗜茶之好。陛下也是久聞了。一月之前便特意命內務司預備下數品茶葉。草原粗陋,精緻小道向來不及他國,這幾品茶葉自然也難與《茶經》所列上品相比。勝在草原特產,他處無有,柳太傅只取‘新鮮’二字,也算領了皇帝陛下一片用心。”?
“鴻逵帝陛下這份情意誠摯深厚,青梵實在受之不起。然而推卻又是不恭。只好勉強領受。還望隴先生爲青梵再三拜謝了。”?
隴君
含笑行禮,隨即吩咐宮監飛速將茶葉茶具取來。將器物在院中花樹下石桌上逐次排開,隴君
一邊親自弄茶煮水,一邊緩緩言道:“北苑原爲皇帝出京,郊祀會獵時承接展轉的行宮。設下種種,與緋櫻宮溝通都是極暢達便利的。而每年秋冬季節,京中民間節慶次第頻繁,皇帝也常會移出禁城於此駐蹕。以親近百姓與民同樂。這次兩位王爺與柳太傅率使團前來。皇帝陛下說道兩國和平通使,正是百年未有之盛事,不可輕忽隨意。對使團也不能如常例安置在外城驛館,使皇上與使者不能自由親近從而疏遠兩國距離。”說到這裡,小茶壺中恰恰水響,隴君
向兩人擡頭一笑,隨手滌淨瓷杯,點上兩盞清茶送與兩人。“取沵江江心之水,與因圖琛原上新葉,敬我遠到嘉賓,願成親睦之近?鄰。”?
這分明已經是在代鴻逵帝向使臣說話了!東炎典禮職權之重竟至於此,風司冥心中不由又是暗暗一聲驚歎。看一眼身邊神情沉靜地青梵,年輕親王嘴角微揚,隨即端起茶杯,方要開口,卻聽一個異常豪邁清健的男子聲音自苑外傳來——?
“好香的茶!鴻逵帝陛下果然偏心,不過地緣遠近稍有差異,便厚此薄彼如此!”?
風司冥聞言手上微微一震,但隨即穩穩擱下茶杯向苑門處看去。一邊隴君
早是起身,快步向來人迎過去:“定王殿下此言,可是讓我東炎萬萬承受不起。三大國同根連枝,既爲三強,鼎足之勢便如雲山穩固不可動搖,如何能有厚此薄彼之心?定王殿下實是說笑了。”?
華服雍容的上方雅臣眉頭一揚,也不接隴君
之口,一雙精亮黑眸只是定定向看到自己進苑之際便霍然站起的北洛親王。與風司冥對視半晌,這位西陵國柱終於露出一個深深地笑容:“兩年未見,靖王殿下果然風采更勝當日。”?
“定王殿下亦是更顯英氣。”凝視對方雙眼,沉默片刻,風司冥這才一字一句緩緩答道。見上方雅臣聞言似有微震,但臉上隨即顯出瞭然神情,投來地目光中審視之外增了幾分讚歎,風司冥心頭頓時如一塊巨石落下。微微笑一笑,風司冥伸手做出一個邀請地動作,“隴先生領鴻逵帝陛下旨意,爲使者奉上東炎好茶。是風司冥怕飲而不得其法,強留了先生做這等僕從呵用之事,心中早有愧疚。若是此刻再引定王一場誤會,壞了鴻逵帝陛下友睦國邦的誠心美意,那就不止是辜負主家厚待,簡直要淪爲使四方不寧的大陸列國的罪人了。”?
“這……玩笑而已,靖王殿下言重了。”上方雅臣忍不住抽一抽嘴角:明明方纔照面一刻,起身的瞬間不自覺便做出伸手按劍的姿勢,居然在這般短暫的時間裡便穩定了心神,言笑從容還替外臣屬官圓場,甚至還逼得自己順應他地心意敘話……這樣的靖寧親王,哪裡還有一絲半點少年惶惑的模樣?只是,瞥見被他寥寥幾句話,便對之投以異樣目光的隴君
,上方雅臣突然心上一凜。轉向一旁悠然安坐的柳青梵,行一個西陵武士通用的拜見禮,口中笑道:“柳太傅知道雅臣?
氣。眼見這般局勢,怎麼也不替我分說兩句?”?
“定王殿下。”並不起身,青梵只微微頷首以示回禮,脣邊帶一抹淡淡微笑,“便是知道殿下性情,這般隨口地玩笑之語才無須更多解?釋——若多解釋,倒是把小事份量加得重了。”隨手將自己尚未及飲的茶杯推到上方雅臣面前,“既能聞香而來。便是有心且有緣。何況又是鴻逵帝陛下一番親睦和善之意。這一杯理當歸於殿下。”?
上方雅臣頓時笑起來。看一眼神情沉靜地風司冥,隨即端起茶杯向隴君
道:“雅臣乾渴,對此早是有心。不知隴先生可願小王與靖王、先生同飲?”?
隴君
欠身道:“能得兩位王爺同飲……隴某求之不得。”?
上方雅臣笑一笑,將杯中茶水一口喝乾:“果然好茶!”見隴君
重新取過一隻杯子斟滿茶水遞給柳青梵。柳青梵啜飲品嚐之際臉上露出愉悅笑容,上方雅臣微笑嘆道:“世人都知青衣太傅嗜茶,只是鴻逵帝以如此好茶款待,倒讓雅臣這一趟趕到北苑行宮來。顯得十分無益了?呢。”?
風司冥頓時擡頭:“定王此言何意?”?
“沒什麼,只是感嘆自己見事終究不如人周到罷了。”上方雅臣微微一笑,隨手一翻,從寬袖底下露出一隻精巧方盒來。將方盒送到柳青梵面前,上方雅臣突然頓住,眼中精光一閃,隨即轉手將方盒推到風司冥面前。“我主委託奉上地一點心意,希望靖王殿下也如對待鴻逵帝陛下誠心一般。不要推辭了纔好。”?
風司冥微怔。隨即揚起嘴角:“西陵北洛,會盟之友,姻眷之親。關係原與他國不同。鴻逵帝陛下有意三國修好,則是關乎大陸根本的大事,兩者似不當比而類之。”見上方雅臣聞言揚眉,年輕親王含笑將方盒收入袖中,黑眸斜睨一旁隴君
,“不知隴先生以爲如何?”?
“靖王殿下所見極是。”隴君
微笑欠身,隨即起身向三人道,?“三位貴使既有舊交,敘親誼之情,那隴某就先不打擾了。”?
看着男子從容退下的身影,上方雅臣隨即轉開眼,將手中茶杯慢慢斟滿。“御華焰手下,除了考斯
爾刁滑如狐,只有這一個最是費人心思頭腦——有他跟在身邊,所謂厚此薄彼,看來並非一句玩笑。”說?完,舉杯一口喝乾,隨後將茶杯重重放下,“靖王殿下和柳太傅遠來辛苦,雅臣也該告辭,讓兩位好好清靜休息了。”?
見他說話之間便要起身離去,風司冥黑眸精光一閃,身形晃動,已然攔到上方雅臣身前:“定王殿下。”?
“靖王還有何事?”?
風司冥微一躊躇,目光在青梵身上掃過。見他低眉垂目只管自斟自品,風司冥從袖中取出方盒:“‘雲煙霧露’珍貴難得,念安帝陛下心意司冥已知,這包茶葉還請定王殿下帶回——太寧會盟條約歷歷,北洛絕不背叛盟友,但和約本身從未禁止與第三方地合作:正如念安帝的私交在東炎亦有隴典禮,而從來不限於北洛柳太傅一樣。”?
上方雅臣聞言微怔,直覺轉頭看向那一身青衣地身影,卻見柳青梵悠然舉杯,似是完全不知茶外之事。心中輕嘆一聲,一雙精亮黑眸重新瞪視風司冥,見他目光沉靜神態坦然,上方雅臣心中驚詫錯愕漸漸被感嘆取代。緩緩搖頭:“柳青梵親授地弟子,果然不同凡響——風司冥,我現在很遺憾,沒有在兩年前就當真與你結識交手。”?
“能得鎮國大將軍如此評價,風司冥亦是不勝榮幸。”極快地微笑一下,但隨即斂起了笑容。靜靜凝視上方雅臣,風司冥一字一頓地道:“但,我希望,沒有交手地那一天……至少,十年之內沒有。”?
“西陵的鎮國大將軍,沒有代替主君做出承諾甚至暗示的權力。”見風司冥臉色微變,上方雅臣頓時揚脣,“不過,這一次奉旨出使,離京之時我主陛下只有一句囑咐:‘一切以會盟之利爲先’。”?
“如此,請代風司冥致謝念安帝陛下。”風司冥臉色頓緩,嘴角也浮出一絲極淡笑意。“今夜國宴,願與定王殿下痛飲,不醉不歸。”?
上方雅臣頓時朗聲大笑:“杯中之鬥,上方雅臣從未輸過。聽說考斯
爾也是海量,不知靖王殿下今晚準備多少利物輸給他人?”也不等他回答,徑直大步出門而去。?
凝視他背影良久,風司冥這才輕輕搖一搖頭。目光轉動,對上青梵沉靜幽深的雙眸:“太傅……”?
“鴻逵帝與念安帝,同年而生。”?
“是。”?
“而較之兩年前,你已大不同。”青梵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年輕親王身邊,“所以,信你自己。”?
“是!”Xs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