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完了梅花,兩人在亭子裡對飲直到黃昏。
以爲,雲曦爲二人送來兩個紅泥小手爐,以爲吃完了酒,太子就會回去,看樣子,他沒有要走的意思,一心惦記着雪柔被打的臉頰,盼着太子及早一走了之。
良久,周金奴終於忍不住說道:“殿下,外頭風大當心感了風寒,您還是回去歇着吧!”還是頭一回聽周金奴這麼體貼自己,這下子,幾分醉意的太子越發捨不得走了。
“要不,奴婢吩咐御廚房,殿下去攬月宮和太子妃一起用完膳吧!”雲曦說道。
剛吃罷酒,殿太子哪裡能吃得下去飯? 金奴心裡想到。
誰知那邊,不待雲曦說完,太子卻連忙應承:“是啊,本太子還真的餓了!那麼就去攬月宮吧!”太好了,藉着酒意,今晚宿在攬月宮不走了!
一夥人前呼後擁,將一對璧人夾在中間,去向攬月宮。
這些天金奴倒也領略了什麼事世態炎涼,孃家出了事,自己還在太子妃的位子上,這些人就開始落井下石了。
不過自己眼中是個紈絝子弟的太子,反倒是絲毫沒有一丁點輕視之意,而是越發在自己面前獻好了。
知道自己愛好寫寫畫畫,定期給她送些浣花箋過來。不僅如此,但凡皇上賞賜的,自己網羅到的稀罕寶貝,自己不捨得用,必定第一個拿來送給金奴。
連跟隨這多年的李甲也看不懂他了,納悶地問:“殿下,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很青睞吳良娣的一家,您難道還跟皇上較勁 呢?”當初皇上將周金奴指給太子,太子一萬個不高興,對周金奴不理不睬,如今呢,周家失去昔日榮耀,皇上冷淡了周家,太子反倒格外地關心體貼起這個——先前疙疙瘩瘩的太子妃來。
太子微微一笑:“此言差矣!這次,本太子不是和父皇較勁!”
那就怪了,李甲不明白。
太子不再多說。此心明月可鑑,對周金奴這番情意,毫無虛情假意之處,他明白,她現在薄涼的心中,最需要的就是自己的溫柔呵護,他要做她的天,要她知道,在這個世上,除了父親,還有第二個男人愛惜她,呵護她。
權勢地位,自己難道見得少麼?在這方面,皇族的子嗣比誰都早熟。
即便登上寶座權傾天又如何?身邊諂媚的人越多,你的歡樂就越少!
江山可再得,佳人不可求!
面對這麼一個才情蓋世,容貌傾國的女子,一個男人若還是流連那些庸脂俗粉,豈不讓旁觀者覺得,這個人好賤!
這個冬天太子府內顯得格外地沉寂。就連,自己貼身侍婢被張嘴這件事,吳美娟都忍下了,不僅不怨恨,在太子面前,又重重責罰了那兩個小宮女,殺一儆百,以防她們再次對太子妃不敬。而且親自去金奴面前賠罪。
見到自己的愛妻寵妾和和和睦睦。太子心中自是萬分得意。
一場大雪化盡, 快 要過年了。
後花園裡的梅花開得芳華灼灼,空前地繁盛,老園監說,這些老梅樹
,從未有過今年的紅火之貌。
太子說,這是個好兆頭,預示着太子府明年會是鴻運當頭,順順當當。
此話說完的第二日,太子府裡又傳出喜訊:春蘭院裡的吳良娣有喜了!
太子高興壞了!不興美娟有一絲閃失,命宮女們 好生伺候。
似乎是件平常的事,傳到惜若耳朵裡,卻怎麼也不是滋味兒。自己當初有喜時,殿下可沒這麼用心!原來男人愛一個女人,也跟地位權勢有關啊!又想起自己境況,心頭不勝酸楚,難道在這太子府裡,就真的沒有真情可言麼?
她把自己封閉起來,像個巢穴裡冬眠的動物,好長時間,不願踏出綠丹苑半步。
這天,她正圍着一層厚厚的錦被,斜倚在貴妃榻上,自個兒打盹,外頭春蘭苑裡的大宮女錦兒來傳話:我家良娣有請鄭良媛去梅園賞花喝酒。
應酬還是要應酬,吳美娟風頭正盛,又懷了身孕,周遭人的眼裡,連身爲太子妃的周金奴都遜色她許多了。自己焉敢得罪?
起身,任由小池小荷給自己梳妝打扮停當,便嫋嫋娜娜去向梅園。
梅園很大,呈蠶豆形狀,中間一個人工小河貫穿左右。
梅亭子裡,只見到周金奴和吳美娟兩個人,正在親熱地寒暄聊天。身邊幾個宮女一旁服侍。
惜若過來施禮萬福。在下首坐定。
吳美娟說:“吳妹妹,董妹妹和林妹妹還沒來呢,我們去那邊梅林裡看看去!”
金奴和惜若叫好。三女起身,走向梅林,各人的宮女也都跟着,走了不多遠,美娟回頭對着跟來的宮女們說 道:“你們幾個,回去吧,留在梅亭候着,等董妹妹和林妹妹來了,再去叫我們。”
三人身後總共六個宮女,應聲退下,吳美娟左手挽着周金奴,右手拉着鄭惜若,無比親熱。邊說邊走,來到小河旁邊。
“姐姐 你看,下面臨水的那幾株梅樹開得好繁茂,花朵也特別大!要是能採幾支子插在梅瓶裡多好啊! ”美娟指着下面幾棵靠水極近的梅樹, 說着就要下去採摘 。
金奴連忙拉住了她:“妹妹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許亂動,有了閃失殿下怪罪下來,怎麼是好?還是姐姐下去浙幾支吧!”梅林裡並不暖和,惜若咳嗽了一聲,說道:“兩位姐姐莫要爭了,要是喜歡,妹妹下去採兩支吧!”說着沿着石頭砌成的臺階走向河堤。
“咱們一起下去吧!”吳美娟扶着金奴說道。
三個女子腳前腳後,來到河堤處。果真這幾棵梅樹開得烈烈騰騰。尤其那棵虯枝伸到河面上的老梅樹,開得花更是奇特,居然全都是疊瓣重蕊的。
金奴走過去,左手扶住樹幹在,身子右傾,另一支手去夠那支花苞最多的梅花。
一個站不穩,趔趄了一下,“姐姐,當心!”惜若嚇得掩着口兒喊道。
美娟也走上前,着急地邊喊,邊作勢,伸出手去拉金奴。金奴只覺得有人猛地推了自己一下,抓着枝幹保持穩定的左手就鬆下來,“咕咚”
一聲掉了下去,水面上雖然結了一層冰,但是還不足夠承載一個人的身體之重,冰面被砸了一個大窟窿,金奴身子掉了進去,“妹妹,救我……”驚慌中的呼救是人得本能。
惜若嚇得連忙跑向就近處,伸出胳膊作勢要拉周金奴,自己身小胳膊短,夠不到在冰窟窿裡掙扎的金奴,記得喊美娟:“吳姐姐,我夠不到,你胳膊長,快來幫我一把……”
吳美娟在身後卻不動,也不喊人,只說道:“本宮懷着身子,怎麼敢如此冒險?”
水是刺骨的涼,掙扎中,周金奴聽不到她們的談話,她已經凍得沒有多少力氣了,口中斷斷續續,“救……命……救……命……”聲音越來越小,她實在是太冷了,真想閉上眼,恍惚中,一個慈祥的聲音自河面飄過來:紅塵劫難,逃無可逃,此劫過後,必將重生。
你是誰?金奴喃喃道。
太子妃打起精神,看清楚了,難道你不認識我了!
說話的又成了那個碧雲寺裡的小和尚,怎麼是他,還坐在蓮花臺上呢!難道他已經修煉成佛?
她覺出,熱量一點一滴自體內散出,無窮無盡的冷,無邊無際的黑,她恍若跌入另一個世界的仙子,茫然,無知。
恍惚間,又聽到河岸上傳來一陣哭聲。
原來是鄭惜若,此刻見周金奴神志不清,嚇得大哭: :“來人吶!快來人哪,太子妃落水了……”一旁的吳美娟冷冷笑道:“妹妹,何必多事呢!當初,聽說你落難時,人家不是關上門不理不睬麼!人家要是有你這份心,怕你附中的孩子不會不保吧……”
一言提到自己腹中的孩子,鄭惜若登時呆住了,“吳姐姐,你說什麼,你說,那晚,周姐姐知道……”
“回去問問你的宮女就知道了。”吳美娟看一眼在河水裡掙扎的周金奴,冷冷轉身。
她們只顧說着話,早吧水中的周金奴忘了,還好,方纔惜若那一嗓子,竟管了用,有嘈雜的腳步聲向這邊跑來。
“不好了,太子妃落水了,不好了太子妃落水了!”這次是吳美娟呼救,聲音裡帶着哭腔。
跑在最前面的 是雪柔 ,她見小姐去了這麼久,很擔心,順着足跡尋來,走到半路,聽到叫喊,便撒開腿跑向河邊 。後面跟着幾個聞訊趕來的小太監。
見這些人來到近前,吳美娟一把拉着雪柔和雲曦說道:“太子妃要去折花,不小心失足落入河面……”
雪柔想甩開她的手,趕緊去救自家小姐,可是吳美娟拉着自己,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不讓自己上前,氣壞了她,哪有這樣的人,不去救人命,還耽擱時間。
後面的雲曦見狀,命小太監將吳良娣拖開,以免動了她的胎氣。
等衆人七手八腳將金奴救上來時,周金奴已經奄奄一息,躺在雲曦和雪柔懷裡,無比疲倦地看了她倆一眼:我。終於堅持到了…… ”話未說完, 閉上了美麗的雙眼 。
太醫也趕來了,太子也來了,大家將太子妃擡往攬月宮,一派哭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