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瑤的耳朵,然後靠回我的座位,很有興致的看了看場中的將軍大臣們,而這樣帶着半點微笑半點淡然卻又比較專著的眼神很快就得到了大臣們的迴應——他們開始注意我,在我對他們的注視中,把越來越多的眼神投向我,從最初不經意的眼神到後來認真的審視。
而後是安靜。無論是坐着的人或則是站着的人,都突然領會到當前的奇特安靜。
喧鬧的晚宴在我的眼神中安靜下來。而安靜的中心是我,這個在他們看來應該是帝王的寵臠的人。
氣氛有些怪異,而我在得到全場注目之後悠然自得的端起酒杯,並且向着衆人示意了一下之後,繼續品酒。
“呵……”一聲輕笑打破沉寂,當然是瑤。“朝會時說過,今天的晚宴是爲了大家和國師多溝通,怎麼我藍石的大臣們倒忘了怎麼與人交流了麼?”瑤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又在無比的安靜裡迴旋在整個晚宴的現場。她帶着點和藹的笑,用那年輕而富有睿智的眼神與語氣,似批評又似交談的口氣對着那羣也許年長她一半的大臣說話。
沒有人說話,我坐在瑤的旁邊,在這喧囂中突然的寧靜裡品嚐美酒。我的動作也許激怒了一些人——比如那些常年在殿堂之上恭恭敬敬,舉手投足都循禮依法的人。因爲我的這個動作在他們心目中,也許算得上是在挑戰帝王的權威了。
可是不是帝王,怎麼知道帝王要的不是那樣的權威……不是行爲上的畢恭畢敬而是心靈上的忠臣。
最初因追求更美好生活而志同道合的人們用生命與心血建立王權的時候,每個人想要的都是個體上更加的自由與幸福,帝國的繁榮與強大。而當帝王脫離人們最初的追求,而成爲至高無上的權利象徵,很多人,無論帝王,或則民衆,都扭曲了王權的含義。所以面對王權,纔有了那麼多爭奪的故事。
“江將軍,作爲帝國第一將軍,您的勇武天下皆知,我們的國師武技也很高明,可惜只有我見識過,今天,不如江將軍就和國師來個以武會友如何。”瑤說。
坐在左席第一位置上的江鐵華呼的一聲站起來,然後來到舞池中,對着瑤彎腰行了個禮然後道:“請國師指教!”聲音鏗鏘有力,動作絕不拖泥帶水——江鐵華,江曉辰的叔叔!那個傳說中帝國最優秀的將軍,帝國忠誠與有勇武的代名詞。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後下到舞池,回禮。我可以藐視王權,可以藐視一切,但是我尊重對於帝國忠誠而勇武的人。在歷史的進程中,這樣的人往往扮演着一個時代護衛者的身份,而在後代的記憶中他們的終被遺忘,讓這樣的守護成爲更加光榮的職責。
“不知道國師擅用什麼兵器?”江鐵華問,他的皮膚黝黑,肌肉糾結而富有彈性,舉手投足都有一種軍人的鋼鐵氣息。他剛毅的臉上有中淺淺的溫和——他應該知道我,是曉辰告訴他的吧!所以面對我這個看似有些纖弱的年輕女子,帝國的第一將軍並沒有顯露出輕視的表情。
此時早已有護衛擡來武器架,刀槍劍戟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些冷門兵器——不好意思,我沒有見過。
瑤說過,江鐵華擅長用槍,可惜舞池並不很大,□□在戰場上用可以橫掃千軍,但在這樣小小的舞池中就不好施展了。
“不知道將軍今天選什麼武器?”
“戰刀!”江鐵華說。然後從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制式戰刀。
在戰場上用得最多的武器莫過於□□和戰刀,雖然西川幾百年和平,但並沒有讓這些勵精圖治的帝國忘卻軍隊的重要,雖然實戰沒有,但實戰演練卻是少不了的。江鐵華自然選擇了它。而選擇這樣適合他的重量級兵器也體現出他對這場比武的認真!而這份認真超除了其他將軍們的意料——從他們眼中的點點驚訝便得以看出。
我也乾脆選擇了戰刀,這個最講究力量的兵器。
不知道是誰在我的手拿到戰刀的時候輕噓一聲,我轉身,衝着發出聲音的一片笑笑,然後把戰刀從武器架上取了下來。相比江鐵華,我確實顯得有些單薄,常年修習魔法,我的身體上並沒有什麼成塊的肌肉,細膩柔軟的肌膚更像足不出戶的弱質女子。而戰刀的剽悍與我的不般配就可想而知了。
可惜她們不曾看到在桑平的我,獨自傲然站在魔法森林裡的龐然大物面前……
“我賭冰林贏!,一千個金幣”女人的聲音,有點冷,有點熱,有點莫名其妙。
這樣的場合能說這樣的話的當然不是普通人,我轉頭看看,是藍蘊,當然是藍蘊!那個雪狼軍團的軍團長,瑤的妹妹,隨時有着犀利眼神的女將軍!此時她正靠在椅背上,端着酒杯的手向我舉了舉。
我回以微笑。這個將軍有點意思!
而瑤和江鐵華的眼神裡則是已經見慣不驚的無奈。可是這不合時宜的賭注卻又讓本來沉寂以至於有些壓抑的晚宴重新活躍起來。
“藍將軍的賭注向來不贏的,我一定要站在你的對面,我賭江將軍贏”說話的是齊孝庭,海星軍團軍團長,那個據說可以在水裡生活的人。“我賭八百個金幣”
“江將軍可是帝國第一猛將,我當然賭江將軍,也來八百金幣。” 嚴劍華,南獅軍團軍團長也發話了。這個平民將軍沒有其他將軍舉止上的我行我素,也許是因爲來自基層,他的言行動作顯得更拘謹。
“國師,一千金幣”西御軍團軍團長龍飛雲說。
將軍們下完注,大臣們又摻合進來,瑤倒沒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對着我笑了下,誰讓下第一注的是藍蘊呢。
倒是我,覺出了藍蘊的真意——聰明的女子啊。
她的姐姐把我放到了一個高位,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卻也成了衆矢之的。在這場比武的背後是我與整個帝國所有大臣的對恃,如果我勝了,那麼我挑戰了整個帝國的權威,沒有人會喜歡站在自己敵對方卻擊敗了自己的人,尤其將榮譽視做生命的軍人。也就是說,我幾乎得罪了整個帝國的軍方,至少是軍方。
而如果我敗了,那麼我之於帝國不過就是一個笑話,而她的姐姐,這個一意孤行要把我扶上國師之位的人又當如何自處。
而現在,一場比較正式的比武被搞成了賭局,那麼所有人對賭局的關心反倒分散了大家對於這場比武本質上存在的敵對關係。而且賭局一開,參與的人那麼多,那種頗富遊戲的色彩代替了刀槍的冰冷。賭我的人自然在這樣的環境中早已希望我勝……至少有人站在我着邊了。
她還不知道她的姐姐將我放在身邊的真意,也不瞭解我之於帝國的意義,她當然不知道,我與江曉辰的糾葛,不知道江鐵華作爲軍方第一人,也許在這場晚宴之前就已經從江曉辰那裡得到關於我的消息——我是瑤的救命恩人,也將是帝國的救命恩人!但是她的作爲讓我看到一個女將軍的聰明……
其實不需要這麼複雜的。但我依然感激,感激她的作爲爲瑤解困,所以,我也甘願在這場類似遊戲的比武中扮演一個賭具的角色。爲了瑤,爲了瑤的帝國。
“好了,子闌,大人們的賭注都記下了麼?”藍蘊問了問身後的一個女衛兵。得到肯定答覆後說:“輸了,不要賴帳,都記下了。”
“誰敢在陛下和藍將軍面前賴帳呢!那是不想活了!”不知道是誰回答。
笑聲一片,晚宴在賭局中更加和諧。
“我賭林,兩千金幣。”瑤笑着說,大出我意料之外,這個向來以帝國重任爲使命的女人什麼時候學會了賭博?我看向她,她卻俏皮的跟我笑笑,還小姑娘似的捏了拳頭給我加油。
……
終於安靜下來!
比武終於開始!
本來很正式的氣氛卻被搞成了因賭注而來的緊張。只有我和江鐵華相視一笑,無奈的充當他們的賭具。只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相視一笑拉近了我們的關係,這個帝國第一將軍的眼睛裡清澈得讓人難以置信,在一瞬間那裡面有了一種也許做友誼的東西。
瑤說,讓我來看看這些人,而現在,我至少知道,在軍方江鐵華和藍蘊是可以信任的人。
我說,瑤也是想讓這些人看看我,現在,我知道,至少,江鐵華開始信任我。當然,我不會讓他失望,除此之外,我還會讓他在能力上相信我!還有藍蘊!
擺了個比武的起手勢,這是比武雙方的禮節。然後江鐵華開始用那種勢大力沉的攻勢來招呼我。
我倒有幾分開心,江鐵華是認真的,也許真的是基於對我的信任所以才如此認真,但是,他的認真讓我有幸感受到沙場的氛圍!他的氣勢雄渾,殺氣瀰漫,甚至眼神裡也涌動着濃濃的殺氣。他的一招一勢都有石破天驚的威力,手臂上塊塊肌肉滑動,感覺有用不盡的力量……
滿場風聲,文臣們臉色煞白,將軍們睜大眼睛仔細觀看。看江鐵華堪稱不敗的武技,看我怎麼在這樣密不透風的攻勢中自保。
我提着戰刀在江鐵華的攻勢中游弋,我不會用魔法來打敗他,我要用他最擅長的武技來使他臣服。而首先,我便是要了解,用我靈敏的身體,敏捷的動作在這樣的攻勢中看看西川的戰技。
江鐵華把一柄普通的戰刀用得風生水起,或劈或刺,或僚或挑……前招後勢,一氣呵成,而又機變靈動。片片刀芒閃耀,金屬的冷光迭起。
好刀法。
但我說過要給瑤一場華麗的武技表演,我要讓惜顏不再覺得委屈,所以,這場表演,我當是主角。
揮舞戰刀,挽起一朵刀花,我的紅袍在風聲裡搖曳。
我的武術老師鐵西曾教給我一套刀法“流光”,刀法快若流光,身法快若流光,制敵快若流光,。老師說,這套刀法以快爲要義,因爲快而強,因爲快而美,只是您將流光演習到了極至,美到極至,卻無法再控制,刀有刀魂,您看到了刀魂,卻無法把控,所以在武技的顛峰上,您封刀棄武!
而今,您的學生也已經看到了刀魂,卻並非無法把控,我就是刀魂,刀魂就是我,隨心所欲!您曾說,魔法與武技兩不相干,天下人除了我,都不要貪多,因爲廣博者難以精深。可是老師,您可知道,因爲武技,我的身體才得以強健,才得以在魔法修習中始終保持旺盛精力,才能在不斷冒險中求的生存,才能在雪域中完成穿越;而也因爲魔法,在我體會了領域魔法之後,明白了武技至理……
萬道同宗!
就象“流光”,以快爲要義,而我卻可以輕輕慢慢的揮灑,在瀰漫的星光中感受力量。其實快不是要義,刀魂纔是要義,“流光”不是武道極至,“流光”只是武道的形式。老師,成爲真正顛峰的武者,就是拋開形式看到本質!
所以,在我的眼中,江鐵華的刀法並不那麼高明瞭……那就像,他在以他的氣勢和力量控制刀魂,而我則與刀魂合一……
在與江鐵華的比武中,我進步了,那些在雪域領悟的領域魔法與武技融會貫通了!
……
一聲刺耳的聲響,江鐵華的刀尖杵在地上,他深深的喘息了下,然後說:“我輸了!”
他的眼睛裡有着深深的疲憊,多年來站在頂峰的武者被打敗後的空落讓這個將軍沒有了夕日的自信。不過隨後他又爆發出爽朗的笑聲:“你跟着陛下,我放心了!”
以江鐵華在帝國軍隊的威望,這句話幾乎也就表示着軍方對我的肯定。
而此時,所有人都還在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是爲了那武道極至的隨意揮灑,還是爲了刀魂醒悟的絕對震撼?
惜顏是得意。得意的小臉上洋溢着如同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勝利——打敗帝國第一將軍的榮耀。
藍蘊是滿意——滿意?對!是這個眼神。
瑤是陶醉。陶醉於那飄溢着曖昧之情的對方那瀟灑自如,華麗強大的武技。她知道,這是屬於她的表演,她知道,這是屬於她的女人。
然後藍蘊帶頭鼓起掌來,惜顏拍得非常起勁。瑤沒有鼓掌,她只是笑着看着我,深深的看着我。
而我把戰刀交給衛兵,然後伸手理了理剛剛被刀風颳得垂下的一縷頭髮——現在的頭髮已經與剛出雪域時完全不同了,它們開始泛出黑亮光澤。
然後江鐵華拍了拍我的肩說:“等有機會,一定要你指教一下我的槍法。”
我含笑點頭。而後我們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
“子闌,大人們的欠我們多少錢都記下了麼?等散了宴我們上門去取!”又是藍蘊。她笑着掃視了下衆人,然後說,“那是我給姐姐的嫁妝錢,要存好,以後有這樣的比武我們多參加,多賺錢,最好把姐姐的嫁妝錢都賺回來!”
瑤紅了臉,卻並不反對。那種小女人的羞澀在察言觀色本事一流的大臣門中間顯得極其明顯。而我則沉醉在那種小女人的韻味之中。瑤,你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向你的帝國宣佈我是你的女人麼?
而現在,瑤,我以這樣的方式進入你的帝國了吧?在對自己的魔法能力保密的情況下,以武技的方式獲得了你的帝國對於我保護你的許可!
你深深看我的眼神是在讚許你的國師的強橫,還是在沉醉於對情人的力量的驕傲。終於,你開始從帝王之外的角度來看待我了麼?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如果是,那麼這當是我生命中最華麗的舞蹈!爲愛情而舞!
大臣們終於從震撼中恢復,然後開始痛心於已經被藍將軍記下的帳。除了那極少數把賭注壓在我身上的人——西御軍團將軍龍飛雲、教育大臣溫舒允、史官文珍……
很快,晚宴恢復熱鬧,我不再只是帝王的寵臠,大臣們對我“國師”的稱呼顯得自然多了。無論他們在心底裡如何評價,也無論他們是否對我的初衷依然懷疑,但至少,我讓他們看到了他們依據常識做出的錯誤判斷!
懷疑也好,相信也罷,我是帝王的女人也好,是帝國的國師也罷,所有的一切都無須解釋,在這樣的多事之秋,帝王保持她的神秘與權威是必要的手段。
就讓敵人去猜測吧,用我的強悍武技引導他們對我能力的片面認識,讓他們自滿於他們低微的魔法而不知道我在魔法上遠超他們的層次——這,也是瑤想要的吧!
畢竟,有多少人會相信一個勤政爲民的帝王,突然之間沉迷於一個突然出現的,沒有歷史,沒有利用價值的女人的懷抱?政治,並不相信愛情。
那麼我就以今日的舞蹈爲那些不相信愛情的人們一個猜測的根據也好!
今後的流言會是什麼呢?
年輕的國師大人,武技驚天,帝國的王終於找到歸屬……這樣的流言,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