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辰啊, 那個讓我一生負疚的人,真的是你試圖顛覆你的祖國,殺害你的家族所忠心的帝王, 你相伴多年並曾爲之傾心的瑤麼?
我心情複雜的走出房間, 一面是痛, 一面是憂……夜色中的光華殿那麼沉默, 黑色的廊柱淡漠的接受着時光的洗禮, 並不理會它的懷抱中所發生的任何變故。
反手爲瑤關上房門,胸口的悶痛經久不息。門內的女人,我用盡我所有的熱情甚至我的生命去愛的女子, 我一心爲她鋪平天下;我一心爲了等待和平盛世,然後用我的一切去疼愛她。爲了這一切, 我可以毫不猶豫的爲她剷除那些懷抱顛覆與霸佔的夢想的敵人。可是如今擺在我面前的是曉辰。
江曉辰啊, 在我來到西川之後第一個讓我有了驚豔之感的伶俐女子;第一個在兩年的絕對孤獨之後帶着曖昧與溫暖靠近我的女子;第一個迷濛了我的愛情, 卻得到我的尊重的女子;還有,第一個, 讓我覺得愧疚的女子……冰林的心裡曾爲你備下粉色的一角,如果你終身得不到屬於你的愛情,我便會終身爲之而歉疚的女子啊,若真的是你,冰林當如何是好?
而若真的是你, 是否也就意味着整個江家的背叛?一座南邊的城市, 一位統軍百萬的將軍, 一位把着帝國紡織經濟命脈的豪商……甚至還有其他我所不知道的力量。若如此, 帝國堪憂, 瑤所爲之奮鬥的百年基業,民衆幸福都在江家的倒戈中化爲烏有……
可是, 爲什麼是你?爲什麼不是江鐵華,他的身份,他的武技豈止勝你十倍?他要殺瑤,又怎麼可能讓幾個近衛救得下來?是不想暴露?那麼江曉辰與江鐵華同爲江家的人,在叛逆的事實上又有什麼區別?還是因爲他來不及回帝都?可是那個江鐵華,我曾以武會友的漢子,會嗎?
理不出頭緒,我終究還是對侍衛開了口。
“江曉辰在哪裡?”
侍衛恭謹的回答:“天牢。”
“一般是怎麼處置?”
“回大人,弒君爲天下第一重罪。如果陛下有不測,她當受剮刑而死,並抄家株連三代,如果陛下萬安,那麼以陛下的意思爲準。這次就算是江將軍和江城主只怕也……”
“帶我去天牢!”
“是,大人!”
我跟着侍衛出了光華殿,又走了不少的路纔到了宮殿最北邊的天牢,這裡關押的,都是犯了重罪而又地位超然的人。囚犯人數不多,可是守衛森嚴,關卡重重。就連天牢的護衛也是滿臉橫肉,如同來自地獄般的冰冷蕭殺。
天牢的大鐵門厚重牢靠,門上兩個鐵熔的張着大嘴的獠狼頭囂張而詭異。打開來,幽深黑暗的千層梯延伸得不見盡頭。在門口的我,只能聽見偶爾的水滴聲,以及在那樣極端靜謐的空氣中飄蕩着的似有似無的回聲。
曉辰,就在這石梯的盡頭。她高雅的氣質,乾淨的裝束,玲瓏的眼神該是與這裡如何的不符啊……
侍衛跟着我,勸我無須爲了一個死刑犯而來到這樣的地方。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說……我能說什麼呢?
牢房的每道門,都要當班的侍衛和當班的侍衛長共同開啓才能進入。所以在石梯的盡頭總是一道厚重的鐵門,天牢的侍衛在前面開一把鎖,然後侍衛長再開一把。在那樣安靜的地下,每一點聲音都傳出老遠,並且冰冷而又迴旋。
一共是八道門,十六把鎖,一直往下,如同傳說中的地獄一樣充滿潮溼而黴爛的味道,甚至階梯上也有着點點水滴和淺淺青苔。帶班的侍衛長說,天牢雖然森嚴,可是裡面幾乎沒有什麼人,五百年的太平盛事騰空了天牢幾乎所有的房間。只是沒有想到,今天進來的,居然是江家的人。江家啊,在帝國人民的心裡,那就代表着忠誠與鐵血,代表着功勳與旗幟,可是……
侍衛長嘆息,然後久久不語,他呆在這個地方太久沒有變化了,可是突然的變化卻又超越了他的想象。江家,那代表着帝國的基石!
八道門的盡頭,我看到江曉辰。
天牢冰冷的石屋中,燈光昏暗,那些潮溼的牆壁上爬上了溼濡的青苔,青苔裡,偶爾悠閒的爬過不知名的小蟲。石屋的屋頂均勻而不停歇的往下滴答着點點水滴,每一滴跌落在地上,然後在因爲常年被水滴擊打而形成的一小塊沒有青苔的凹陷處粉身碎骨……曉辰就在石屋的一角,她散亂着一頭已經有些髒污的黑髮,臉色蒼白的蹲在牆角,她手腳上都帶着重重的鐵鏈,粗大的鐵條根本不是她能承擔的重量。燈火明滅中,她眼神中的驚恐和混亂已經讓人認不出她是曾經那個聰明優雅的女子。
面對來人,她有些瘋癲又有些恐懼的眼神已經分不清面前的是誰。那個優雅美麗的女子,神志已經不清了。
我的心裡針刺般的疼。她不是我要用愛情守護的人,但她卻是我驕傲的生命中認可的女人……
我拿出由我草擬,再由瑤蓋上大印的提審文書交給天牢的侍衛長。他恭敬的接過,認真的看過之後,聽我的吩咐,讓跟隨的侍衛打開了曉辰手腳上的鐐銬。
而曉辰就那麼有些癡呆的任由侍衛解開了手腳上的束縛,只是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點沒變,眼神裡反倒有些迷茫。
我走到她的身邊,撥弄了一下她雜亂的頭髮,捧着她的臉。“曉辰,還記得林嗎?”
她茫然的看我。很久都沒有轉動一下眼球。
我嘆了口氣,決定先帶她離開這個地方,只要不是深度的神志迷亂,我是可以醫治的,但是最好要一個好些的環境。
我在侍衛驚訝的眼神中,抱起江曉辰,然後順着那級級臺階往上面行走。神志不清的曉辰在我懷裡看着我,看着我,目不轉睛卻又完全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出了天牢,我抱着江曉辰回了光華殿。無論她是什麼情況,我都有把握能處理,所以我把她帶到了瑤的寢宮。
重傷後的瑤在休息,但我知道,江曉辰的事情對她來說重過一切。爲了自小而來的是君臣更似朋友的關係;爲了江家這個有着忠誠勇武之稱的家族;更爲了帝國以及帝國的民衆……
我抱着曉辰走進侍衛爲我推開的瑤的房門,然後,侍衛在我的示意中又將門帶上。
瑤靠在牀頭,臉色依然蒼白。
“她神志不清”我說。
“能醫治嗎?”
“我試試。”說着,我將曉辰放到椅子上,而她居然緊抓住我的衣袖,恐慌而執拗的不肯放開。我施展了光明系魔法中一個讓人昏睡的魔法,然後她的手逐漸滑落,最後平息了所有的不安,進入了我用光明魔法所引導的一個穩定的環境。
神志不清,是因爲突然受到強烈刺激而導致腦部神經紊亂,所以,一個寬鬆平和的環境對於康復來說,非常重要,光明系魔法可以通過其特別的神聖氣息讓傷者短時間內進入思想停滯狀態,不思考,不緊張,同時也就不紊亂。
我引導她進入那樣的腦部環境,然後嘗試用光明系修復魔法平復她的神經系統。可是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難。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後腦部位有一處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控制,那裡始終有一處神經與正常人的不同,我不能用魔法來控制,而那個地方出奇的,又是整個腦部神經紊亂的根源。
使用了光明系法術中的大部分恢復魔法,依然沒有效果,反倒是我,額頭上倒出了細蜜的汗水。我終於從不斷的嘗試中停止下來,然後頹然落座——曉辰啊,難道上天也不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是時間如此之短的神志不清怎麼會嚴重到我也無法的程度?爲什麼她的後腦有連我也無法處理的神經紊亂?
我呆坐着,思考片刻,然後扶着曉辰的頭,讓她的後腦整個顯露在我的面前。濃密而略帶髒亂的黑法,依然泛着健康的光澤,我的手撫摩上她的後腦——就是這個位置,連我也無法明白。
突然,原本平靜的曉辰全身戰抖,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突然睜開——那是幾乎沒有什麼正常意志的眼神讓我爲之一怔。然後我乾脆施展了一個黑魔法的強效催眠術,她頓時昏睡過去。而我則細細的撥開剛剛我撫摩的地方——非常仔細,非常認真,然後我發現她潔白的皮膚上黑色的毛髮中間夾雜着一點怪異的紅色。很小的一個點,但是卻紅得妖豔。
我用魔法元素跟蹤這個紅點,她的內部,就是我用魔法難以控制的神志不清的起點。可是那是什麼?
我使用各系的魔法,然後進入到我的太極領域,並將曉辰籠罩在我的領域之中,第一次,我嘗試着在我的領域之中進入別人的身體。
我確信,那是我認知以外的東西,不是魔法……那是,猶如蟲一般的東西,它駐紮在曉辰的腦部,混亂着她的神經。
若如此,是否也就意味着,曉辰的刺殺不是出自本意,也不是江家的蓄謀?
知道了事情的根源,我在領域中用火系魔法圍繞着那蟲般的惡物慢慢熾烤——它依然如同大部分的蟲子一樣害怕火系的東西。
曉辰頭上的紅點漸漸明顯,一條細長的紅色蟲子蠕動着邪惡的身體退出曉辰的腦部——那個萬惡的東西最後被我放在一個小小的盤子上。而曉辰,則繼續沉睡,只是剔除了腦中的東西,她睡得安靜香甜。
“瑤,我想,江家現在還不知道曉辰的事情”
“哦?”
“我懷疑曉辰是被控制了,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是,瑤,你可曾聽說過用蟲子進入別人的腦部實施控制的?”
“林說的,可是來自楚陽的蠱毒?那是一種極爲險惡的巫術,用成百種毒物以及施術者的鮮血來養育一種被巫師選擇的蠱,這蠱往往也是毒物,而且是毒中之王。等到蠱毒成熟,它便會作爲巫師手中的一種暗器存在……據說,有一種特殊的蠱是可以用來進行心志控制的,雖然這樣的蠱毒養起來非常的困難,蠱與主人幾乎是血脈相連,蠱死,蠱主也難以存活……林,你是說,曉辰中了蠱毒?”
“好陰險的蠱!”我嘆息,然後取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再把蠱放入其中,然後在上面施展了一個冰系精製。“瑤,讓人去召江將軍來吧,什麼也不要說,既然別人給了我們一個圈套,我們也就不妨演一齣戲來滿足他們。”如今真相已出,這不過是楚陽的又一個陰謀,如果謀殺成功,那麼失去帝王的藍石,軍心渙散根本無從抵抗外敵入侵,甚至楚陽只需要坐等有口難言的江家與其他幾個——尤其是以藍蘊爲首的軍團的內戰結束,然後再來收拾戰果。而即使謀殺不成功,藍家與江家幾百年的親密無間也可能立刻灰飛湮滅,或者是江家被一網打盡,或者是江家被局勢所逼迫而造反……好毒辣的主意!這小蟲與它的主人就暫且讓你再偷生一段時間,等局勢明朗,再給你一個痛不欲生的死法!
“其實,林也是個很陰險的人呢!”瑤躺在牀上,笑着說。
“承蒙誇獎!只是我親愛的陛下最近要裝得像一點。”
“讓我天天躺牀上裝一個瀕死的人,確實有些難受,但事關重大,我也就放自己幾天假好了!只是太無聊。也不能把書房那邊的東西搬過來……”瑤邊說,邊試探的看我,這個女人啊,總忘不了她那堆永遠也處理不完的事情。
“我把魔法入門那本書給你找來,你就在這裡練習魔法也好……算了,還是我親自教你的好!”
“哦”瑤應了,然後繼續安排“曉辰呢?恩,就軟禁在光華殿的偏殿好了,江將軍回來,就讓他先住在將軍府上,條件比天牢好很多,只要限制一下自由就可以了,雖然是做戲,但還是捨不得讓他下天牢那樣的地方。還好他的兩個軍團本來暫時就是不動的,所以影響不大。我這裡多派兩個侍衛過去,排場也就弄得像些了。榮興那邊讓江榮興也住到光華殿來,好在偏殿的房間不少,都象徵性的軟禁了。至於江文生那邊,暫時不管都可以,他手上沒有兵權,而且離帝都也遠,傳封加急密報告訴他一切是在演戲,讓他龜縮在他的老巢做戰戰兢兢狀就可以了,免得勞師動衆的!”
按照瑤的意思,我讓近衛隊長依次去處理。曉辰也按照瑤的意思去了我住的偏殿。我不知道被蠱控制之後的一段時間她會不會有記憶,也就擔心等她醒來,想起自己刺殺瑤的事情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所以我雖然心裡掛念着重傷未愈的瑤,卻還是跟去了偏殿守護着曉辰。只是她沉睡得太久,直到次日下午才悠悠醒轉。
曉辰的精神不好,蠱毒對人的危害非常的大,我坐在牀邊的小凳上跟她講述現在的情況,以及她需要的配合。只是對於刺殺瑤的事情她非常的不安,雖然我早已經說過瑤知道這是楚陽的陰謀,可是她依然耿耿於懷。
“那等到事情過後,再去謝罪不遲,但現在大家要演好這齣戲!曉辰也要暫時失去自由,不過你不是想學習魔法的麼?這倒是好時機!”讓侍女服侍曉辰洗浴過後,我讓她躺到牀上安靜修養。因爲蠱毒而導致的偶爾眩暈依然困擾着她。
安頓好曉辰,她的父親也早已經被請到光華殿來了,就安排在曉辰住宿的附近。兩父子雖然被軟禁,卻可以說話聊天。
出了偏殿,早已天黑,這兩天的情緒起落,讓我也頗覺疲乏,而夜色靡靡,冷清的光華殿又靜謐得讓人輕鬆。
回到瑤的寢宮,我心愛的女子正淺寐,只是我輕輕的推門聲依然吵醒了她。夜色中昏暗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房中,一地淺淺的銀白。
“邊城那邊怎麼樣了?”瑤問。
哎……我嘆息,我知道這也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沒有得到答覆,那麼邊城的子民便不肯從她的腦海中退去。
我坐到牀邊,撫摩她依然蒼白的嘴脣,她在那種癢癢中趕緊扭頭。而我則簡略的說了說邊城的情況。
“楚陽幾百年的積蓄,應該有不少的法師,如果都這樣來攻擊的話,藍石不用打仗,軍心民心也散了。”
“若你是楚滄月,你會這樣麼?”我用手梳理着她濃密柔軟的長髮,並且沉醉在這樣的親近中。
“當然不會,我心疼我的羣衆,但他更心疼他的法師,也許最初他讓法師來邊城是出於威嚇與影響我軍心的目的,那麼你的出現,自然讓他們的陰謀粉碎,再派來法師,那就是送死,而楚陽的法師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地上長出來的。其實邊城事件,他們是搬了石頭扎自己的腳。不光沒有起到好的效果,反而損失了一名法師,並且,如果我們的軍民因爲這事而同仇敵愾,那麼他們以後的入侵所受到的可能就不只是軍隊的打擊。而且就算用這樣的方法得到整個大陸,那也不過是一片只有殭屍的焦土而已。楚滄月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所以,瑤,不用擔心,好好養好你的身體才最重要,你是藍石的旗幟!倒下了你,就等於帝國在自殺。”
“那,你回去休息吧”瑤說“晚了”。
“從今天起,我就住在你這裡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