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江曉辰出了江家別院,一直往東不多時就到了瑤在耶風的行宮“雲海莊園”。
莊園門口是兩名穿着藍石軍裝的高大的侍衛在兩側筆直的站着,他們手裡提着制式□□,腰帶上還掛了利於近身搏鬥的制式軍刀。江曉辰上前,兩侍衛便立即整齊的舉手行了藍石的軍禮,隨後其中一個問道“江大人可有什麼吩咐”。
“不知道陛下可還在行宮。”顯然江曉辰的地位是不低的,這些侍衛對她都很熟悉,見禮之後的問話也都恭敬而隨便些。
“今天陛下是要參加樸明的婚禮的,快要起程了把。”
“那我正好給她帶了人來,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南囤遊俠”。
“遊俠”是說我麼?多麼奇怪的詞語,不過在兩名高大的侍衛眼裡,我看到了更驚訝的眼神,聯想起曉辰的話,我不禁開始明白他們驚訝的原因,能夠擊敗魔獸的所謂南囤遊俠在他們心目中應該是何其高尚的存在,而這個詞如今居然落到我這個看起來沒有半分剽悍的小女子身上,也難怪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不信任。不過還好,他們即便不信任我,卻對江曉辰的話沒有懷疑,於是一名侍衛馬上恭敬的給我敬禮,之後就進去通報了。
留守的男子還是忍不住在我身上打量了幾次,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充滿好奇。我對這個看起來陽光而又充滿靈性的高大年輕人有些好感,也就不在意她的打量,只是順便問了他的名字。
“凌衛藍”他有些羞澀的回答.
凌衛藍,這個名字好熟悉,好熟悉,在那裡聽過呢?在西川,我認識的人屈指可數,卻想不起這個名字是誰。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呢”我說.
“我以前是在帝都衛隊做隊長的,時常在帝都巡邏,不知道是否是那時候見過小姐”凌衛藍頗有些自豪的介紹“只是前一陣,陛下南巡,我得陛下提拔做了隨行的護衛”。
不待我細想,剛進去通報的護衛已經出來,並且恭敬的帶我和曉辰人了莊園。莊園頗有些好的景緻,人工湖裡清澈的湖水中游弋着各種顏色的觀賞魚,時而追逐嬉戲,時而翻騰跳躍,很是有趣,只是我無法集中精力去觀賞這些美景,心裡突然被即將重逢的情緒衝得有些魂不守舍。
要見到她了。
她的傷好了麼?
分別的時間,我用了那麼多的時間來想念以及忘卻,那麼她呢?她可有在爲國事操勞之餘想起我?
可是我愛麼?
如果不愛,我爲何會忐忑,爲何會想念?
如果愛,那我爲什麼昨夜還在與別的女人糾纏——我相信那不是夢,即便是夢,如果愛,那麼我夢的對象爲什麼不是她。
可是終究要見了,如果不愛,那麼我現在的不安和在意,又是爲了什麼?
不知不覺,我們到了一處叫“雲海殿”的地方,這裡是整個莊園裡最氣勢恢宏的地方,殿前的樑柱顯現着宮殿的高大崔巍,大開的門庭裡輝煌的燈火顯映着屬於藍石的豪華,穿梭的侍女長裙及地,在光可照人的大廳裡行走起來格外搖曳生姿。
瑤就在殿裡。
在殿裡屬於王的位置上。
當我的一隻腳跨過門檻時,我終於看到那個給與我無數猜想與思念,疼痛與忐忑的女子。進門的剎那,我竟有種多年之後重逢的幻覺,似乎在懷念,在疑惑,在激動,在期盼,也在忐忑……過往場景在疑惑之後的肯定與失去之後的擁有之間不斷重演……原來愛情可以讓人如此迷亂!
她穿着正裝——帝王的紫色禮服,金色的腰帶,繁雜而細緻的花紋精確而美妙的剪裁,高束於金色王冠中的黑髮——一切都在那古樸厚重而又彰顯着王權的華麗王座裡得到相得益彰的詮釋。
她斜靠在王座上,任由左近的仕女爲他打理鬢角的裝飾,在她的眼神裡,我看到的是在王權之上的睿智與氣勢。
瑤,原來有如此霸氣的一面,西川的明珠啊,我的懷念顯得那麼片面,原來你超越了我對你的理解——勇敢、睿智、獨特、美麗,除此之外還有我以前未曾見識的王者之氣。
只是,這樣的女子,不是該享受生活的快樂麼?不是該感受情愛的美妙麼?她該用多少的時間來操勞她的帝國,她該用多少的勇氣來面對一切的困難,她該用多少的力量來掩飾屬於人的脆弱——就像她受傷那夜的蒼白。
西川的明珠,我該帶給你什麼?
在一瞬,她看到我,然後又一秒的停頓,那一秒讓我有些難以呼吸,我太想從她的眼神裡得到一些訊息。她可在想念,如我一般。
我看到她的笑,在金色王冠之下,她用的居然是帝王的微笑,權威而滿布王的榮光。
“你來了,林”她說,只是這句話當中又有太多的不同含義——像是早就知道這樣的見面,像是早就知道這樣的情況,而她便在這裡等我,等着我這個在莫名忐忑的人。
“曉辰見過陛下”江曉辰彎腰施禮,不卑不亢,居然也有萬種風情——昨夜是真的麼?那個激情四射的女人,而今進退有據的女子。“本來昨晚就見到冰小姐,只是我們多時未見,就在曉辰的蝸居敘舊品酒,不想多喝了些,冰小姐醉到今晨才醒來。”
“曉辰怎麼這麼多禮了,說話也跟你叔叔一樣文縐縐的了。”瑤瑤起了身向我們走過來,她依然那麼美,那麼特別,那麼容易奪取人的目光,而曉辰,我感覺到她不一樣的氣息,什麼氣息,我不懂,只是有些不自然的成分。
而我也有些不順暢,爲了昨夜麼?我想應該是的.
來不及思索,瑤瑤已經向我們走來,她的腳步穩定而平和,描繪着帝王的威儀——就如同桑平宮裡,朝堂上運籌帷幄的父親,就如同魔法殿裡笑看天下的冰林——那個曾經的我!
連離,我曾如此渴望逃離權利,在桑平的廣袤土地上不斷以冒險的形式脫離束縛,脫離那些所謂的敬畏,我曾如此渴望以平凡的身份去感受平凡的人生,我也曾多少次幻想,和夢中那始終也沒有見到面的人兒過一場屬於普通人的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必談論天下,只須擁着她坐看落霞……
可是,今天我居然再次如此接近王權,我愛的女人,你爲什麼非得是帝王!初見你時,那樣的靈動機敏,那樣的誘惑滿身,那樣的蒼白而惹人憐愛,那樣的你不是更接近人的本性麼?有笑容,有疼痛,有迷茫有困頓……而今天你以王的身份出現,我才意識到,你是帝王,你不屬於某個人,而屬於整個帝國,包括,你也不能屬於我……
責任與義務,傳承與維護,我的女人,我的王,你拿什麼來過屬於你自己的人生,你拿什麼來回報愛情?而我,是該拋棄你的子民,給你絕對的自由,還是該給與你幫助讓你解憂?沒來由的,我的心裡涌上了淡淡的疼痛。
瑤瑤已經來到我的面前,然後伸手撫摸我的臉“林,做我的國師好麼?”她淡淡地笑着,那種笑容裡有淡淡的威儀,還有淡淡地期盼,以及另一種我說不明白的顏色。
我知道藍石需要抵禦的力量,藍石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對於這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魔獸,以及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清楚地潛在威脅——黑魔法。
在桑平,黑魔法的最初就是破壞與攻擊,以及由此帶來的稱霸大陸的野心。
“好麼?”瑤瑤重複。王冠下還有些蒼白的臉上閃耀着靈動而渴望的眼神。
“好,瑤瑤說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深深看着她的臉,回以屬於我自己的笑容,只是她撫摸我的臉的手突然頓了一下,是因爲我對她的稱呼麼?還是因爲我英雄氣短的迴應。只是瑤瑤的請求,我怎會拒絕。
而曉辰,在我的旁邊,波瀾不驚的眼神沒有任何的表情,還向我施禮叫了聲“國師!”
“曉辰叫我林就好!”她是昨夜與我共枕的人麼?如果不是,那爲何在她施禮彎腰的時候透過她的領口我看到她脖子上深深的吻痕?爲何我在她波瀾不驚的表情下看到一種幽暗的悲傷?曉辰,你在想什麼?我終究傷了你麼?我不知道我是否愛,但是在見到瑤瑤的剎那,我突然涌出了太多的情緒,愛,或則憐惜,或則佔有!
“今天曉辰特別拘束呢”瑤瑤說。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曉辰,然後伸手在曉辰的臉上拍了拍,那像是一個習慣的動作,突然之間就喚醒了屬於江曉辰的意識。她笑起來,道“大帝的傷好些了麼?”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所以就迫不及待的看着她等待答案。
“林有太多出乎我意料的本領了,我以爲我的傷要等上個月餘才能恢復的,沒想到才幾天就已經完全好了。現在只有一條刀疤而已。”
刀疤不是什麼難事,白魔法的恢復能力非常強,想要恢復一條刀疤那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
“報!”突然外面傳來侍衛響亮的聲音“稟告陛下,耶風樸元清請陛下移駕樸府主持婚禮”
“就來”瑤瑤的聲音原來也會如此冰涼。冰涼而充滿不容抗拒的魅力。
侍衛退下後,先前侍奉在瑤瑤左近的丫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取了一件披風給瑤瑤披上。我也從貼身的衣袋裡拿出事先就做好了的晶石項鍊準備給她戴上,不想還沒有近身,那個丫頭就接了過去準備收了。
瑤瑤卻又從丫頭手裡拿了過來,仔細看了看“好漂亮的吊墜,即使在有商業之都之稱的藍石也沒有這樣的貨色賣的。”說着就把吊墜掛到了脖子上,又把墜子貼身放進了內衣裡。
然後瑤瑤帶着我和江曉辰以及一干侍女出了雲海殿,包括那個叫做凌衛藍的小夥子在內的一干侍衛護駕,不多時就到了雲海山莊的門口,門外是一大堆人馬在迎駕,爲首的老者穿着正式的藍色官服,我是沒有見過,想來便是耶風的城主樸元清了,其後是一個風韻十足的女人,想來是樸元清的夫人,此外是幾個年輕的男子,其中倒有一個我是認識的,就是樸風,樸家的二公子,傳說中樸家最有希望繼承城主之位的青年俊傑——那個擁有黑魔法的男人——當然他也看到了我,很意外的眼神,而我向着他禮貌的微笑算是打了個招呼,我看到他在一瞬間的慌亂之後恢復了平靜,並且以他招牌的陽光笑容迴應我,只是,再陽光,在我的心目中以他爲中心的地方都是一團黑暗。
老者躬身行禮,然後朗聲道“參見陛下,樸元清率內室子侄恭請陛下移駕爲小兒主持婚禮”
“元清不必多禮,樸明成家立室是樸家的喜事也是我藍石的喜事。”瑤瑤的客套和着平易近人卻又高高在上的表情讓人覺得無懈可擊。
“多謝陛下吉言!”
“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瑤瑤說着,旁邊的侍女便扶了她入了馬車。而瑤瑤則揮手讓我和曉辰一起上車。
事實上,我是很討厭馬車的,在我對它不多的印象中,馬車代表着顛簸和長途勞頓。可是等上了車我才發現帝王與平民的區別,馬車很寬敞,除了座椅甚至有臥榻的位置,四壁上是繽紛的圖案,大抵是飛天一類的,看得出畫師功底深厚,讓每一位飛天都栩栩如生,在雲蒸霞蔚中飄渺得真的如同仙境。
我們三個就着臥榻坐了,居然也十分寬敞舒適。甚至馬車出發也沒有什麼抖動的感覺。
“林認識樸風?”曉辰問,她大概是看到我和樸風打招呼了。
“這裡隔音效果好麼?”我說,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她們倆。
“你可以小聲些。”瑤說,然後頗有興味的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順手施了個單向隔音的小魔法,我相信,以樸風的能力還不能感應到我施展魔法時的魔法波動,之後,我笑着說“好了,就算在這裡唱歌外面的人也聽不見了。”
兩個女人以不信任的眼神看我,然後很不相信的搖了搖頭,畢竟我似乎什麼也沒有做。“那你試試。”
“歡兒,歡兒”瑤瑤叫了兩聲,那個叫歡兒的似乎就是瑤瑤的貼身侍女,此刻正在馬車的旁邊。瑤瑤提高音量叫了兩聲見依然沒有反應,又開口招呼了下兩個侍衛,此時他們正在說話,話聲我們都聽得很清楚。可惜依然沒有反應,兩個女人才相信了我的話,又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這樣的環境倒讓兩個女人放下了在人前的面具變得自由而隨便了些。
“樸家可能就是要刺殺你的人。你們不是問我怎麼認識樸風的麼?我想我和他的見面不是偶然,他當時是想試探我,想知道是否是我救了瑤瑤。”我正色道。
“那林有把握麼?對付樸家?”瑤瑤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的表情遠沒有我想象中的疑惑或則恐慌。是了,身爲王者,怎麼可能沒有這點判斷力,也許瑤瑤知道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我不是說過的麼?有我在,沒事!”我笑笑,如果在西川這樣的地方,我都沒有能力保護,那麼我也就枉自爲人了。
“那就是了。林的衣服出自曉辰的手藝吧,可惜了那件藍色的,壞了,不過紅色也很漂亮,上次見到林,像是林中的仙子,淡雅飄逸,這次見到林,又讓我看到不同的一面,囂張而熱情呢。曉辰的手藝真是冠絕天下。等回了帝都,曉晨也做一件給我好麼?要紫色的就好,看着林穿來這麼漂亮,我也很動心呢。”
“瑤帝穿來一定漂亮的,整個西川還有誰能有瑤帝這般的美貌與氣質。”
“我們這是在展開吹捧與被吹捧麼?”一句話之後,兩個女人忍不住笑起來,可是我的心裡依然有些空落,是爲了瑤瑤,也是爲了曉辰脖子上的紅痕……我沒有享齊人之福的勇氣,也沒有讓她們爲我而痛的權利,在沒有愛的時候再多的女人也只是過眼雲煙的風景,但當愛情來臨,哪怕把心分做兩半也是疼得鮮血淋漓,我不得不去思考她們的處境——換做是我,又當如何?
左手右手,拒絕是傷害 ,放棄更是疼痛。也許面對江曉辰,我不是無情,不是無意,只是那點曖昧也許足以成爲紅顏知己卻永遠比不上絕對的情愛來得純粹。只是我那麼疼惜,卻要傷害!
正思索,馬車卻也停了下來,我聽到馬車外嘈雜的聲音,以及請架的聲音,給瑤瑤和曉辰做了噤聲的手勢後,我撤掉了隔音的魔法,掀開馬車的門簾,一手扶着瑤瑤,一手牽着曉辰下了馬車。
我聽到車外嘈雜的聲音突然停滯,無數人在第一時間下拜,高呼“陛下”,我才又意識到,我得手裡牽着的,一個是技藝冠絕天下的江曉辰,一個是藍石的帝王藍瑤……
曾多少次我曾接受別人的膜拜,曾多少次我在他們近乎瘋狂的膜拜中轉身離去,我不喜歡那樣的人生,卻又如此熟悉這樣的場景,我知道統治不光需要理智的帶領,還需要成就他們在精神上偶像般的依賴,王是人,但王的魅力卻必須超越常人……那是所謂領導的藝術與魅力,也是保持統治者崇高地位與政權穩定的方法。
瑤向民衆揮手致意,帶着領導者寬和穩重,高貴而典雅的笑容。我突然想起在邊城的青葉村,老伯向我描述先帝的榮光——“只有大帝纔能有那麼高貴而優雅的笑容,他在衛軍的簇擁下經過,向周圍的民衆致意,雖然他懷裡抱着不到一歲的小公主,但他的威儀依然足以撼動所有人的心,雖然他那麼年輕……”只是如今,不到一歲的小公主已經貴爲藍石的大帝,當時的乳子如今已經學會了使用權力與個人的高貴去征服。如同她傳說中的父親!
哦,青葉村,不知道老伯和婆婆可好,我依然未曾忘卻雪雞的味道,酸辣湯的做法……哦想起來了,凌衛藍,爲了護衛藍石的榮耀而存在的人,老伯的兒子,老伯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