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餘長寧所寫的家書,甄雲良久默然了。
這封信是寫給大唐長樂公主的,餘長寧顯然文采極好,寥寥數百字寫的是催人淚下,感人肺腑,讀完便知道餘長寧與長樂公主必定是夫妻恩愛,家庭和睦
。
而且對於母親兄妹,餘長寧書信言語間也是體現出了一股家庭的溫暖,不僅吩咐母親大哥照顧好酒肆,還細心地囑咐弟妹用功讀書,不要荒廢了學業。
然而不知爲何,甄雲心裡卻涌出了一股淡淡的失落,她也說不清道不明那種心情,感覺似乎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被人奪去了一般。
負手走出金帳,帳門外侍立的衛士們立即慌忙行禮,但她卻是視而不見,徑直一個人繞過星羅密佈的帳篷,朝着草原走去。
今日難得陰天,臨近黃昏,浩淼的蒼穹鉛雲壓頂,天邊隱隱電閃,轟隆隆一陣悶雷從頭頂掠過,一場大暴雨即將來臨。
甄雲恍然未覺,呆呆地凝望着遠方天際,思緒紛亂得難以有個頭緒。
狂風呼嘯而過,帶飛了甄雲壓在頭頂的狼皮帽,一頭青絲不受約束地飛揚而起,高挑的背影看上去絕美而又悽然。
“餘長寧是一個人才,我不能放他離開!”
她心頭剛剛冒出如此念頭,天空中突然雷聲大作,漂泊大雨已是連天擁下。
久久地矗立在大雨中,甄雲根本沒有躲避,任憑雨水淋溼了全身,心頭暗暗道:對,他雖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俘虜,在突厥,俘虜可是連奴隸都不如,他的生死,他的命運,他的未來,都是應該由本可汗來決定,我爲何要心慈手軟地放他離開?
心念及此,甄雲臉上猶豫迷茫之色盡褪,突然生出了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那股淡淡的失落也是隨之煙消雲散。
她長吁一口氣,走得幾步拾起了自己的狼皮帽,轉身堅定地朝着金帳而去。
待到擦乾身子換了一件乾爽的衣物,甄雲坐在案前細細地端詳餘長寧那封書信良久,突然一咬銀牙,提起大筆便照着餘長寧的字跡臨摹了起來,不消片刻一封字跡同然的家書便是一揮而就
。
望着紙上讓人心驚肉跳的字眼,甄雲芳心又是不爭氣地狂跳了起來,喃喃自問道:“我這樣做,真的行嗎?對他實在太不公平了……”
“世間上強者爲尊,何來公平之說?我一定要將他留下,讓他效忠於我!”
輕籲一聲,甄雲下了自己生平最艱難的一個決定,艱難得似乎超過了昔日她喬裝哥哥統領部落的事情。
甄雲將信紙疊好放入銅管之內,封上泥封后喚來芷雲,沉聲道:“你即刻派人將這封書信送去長安,交到尚商坊長樂公主府。”
芷雲立即抱拳應命。
甄雲略一沉吟,對着芷雲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芷雲微微一愣,快步走至長案前,甄雲已是起身在她耳畔低語了起來。
聽着聽着,芷雲眉梢一挑,臉上露出了不解之色,但還是領命點頭。
……
七月流火,炙熱的太陽照得整個長安城猶如一個巨大火爐,人人揮汗如雨,熱氣連天,全都躲在隱藏處不想動彈。
長樂公主身着薄薄的宮裝正坐在池畔涼亭裡乘涼,石桌上放着一張木製棋枰,上面黑白縱橫烽火連天,公主一人自弈自樂,倒也可以排解清晨早起無聊。
但這段時間長樂公主深深地感覺到,沒有餘長寧的日子實在太清靜了。
以前有事沒事的時候,他總喜歡與自己拌嘴吵鬧,偶爾還作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來惹自己生氣,不知不覺中,長樂公主已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是現在……
盯着池水裡羣羣遊動的錦鯉,長樂公主喟然一聲長嘆,芳心止不住的思念。
婉平正站在一旁替她打着扇子,見公主愁眉不展,心知她想的什麼,不由柔聲安慰道:“公主放心,奴婢相信駙馬爺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
長樂公主微笑頷首,正欲出言,突然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穿過月門走入院內,老遠便高聲喊道:“公主殿下,有駙馬爺的下落了!”
長樂公主美目陡然瞪得老大,已是驚得長身而起,恍然回神心裡頓時被巨大的喜悅所填滿,急忙迎出亭內疾聲道:“高衛率,駙馬所在何處?你可知道?”
高侃急匆匆地走上前來,將手中拿着的銅管遞給了長樂公主,一番猶豫,吞吞吐吐道:“這是駙馬爺的親筆書信,說是一定要交到公主殿下你的手裡。”
見他神色如此奇怪,長樂公主微微驚詫,蹙眉問道:“這信,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啓稟公主,前不久突厥叛部釋放了一批我軍的戰俘,這信件是……戰俘們帶回來的……”
長樂公主俏臉陡然發白,顫聲問道:“莫非……駙馬他在漠南突厥?”
聞言,高侃臉上的神色更難看了,黑臉通紅,額頭冒汗,憋了半天這才喟然一嘆,直言不諱地正色道:“公主殿下,屬下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根據俘虜們的口供,說……說是駙馬爺……他……”
見他支支吾吾的模樣,長樂公主心頭大急,急聲道:“駙馬他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呀!”
高侃把心一橫,沉聲補充道:“俘虜們都說駙馬爺已經投降了突厥!”
“哐啷”一聲,長樂公主手中的銅管掉在了地上,整個人瞬間驚呆了。
……
長樂公主顫着雙手剝開銅管泥封,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裡面那張薄薄的信紙,然而等了很久很久,她都不敢將那信紙展看,生怕會證實俘虜們帶回來的消息。堂堂天子帝婿投降蠻夷,若是放在以前,長樂公主怎麼都不會相信世間竟有如此荒謬的事情,然而千餘俘虜們衆口鑠金,流言蜚語已是傳遍了整個長安,更何況俘虜中還有一個軍醫自稱親眼見過餘長寧駙馬,說餘長寧駙馬爲了救敵酋雲可汗身負重傷,一切一切言之鑿鑿,由不得公主懷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咬銀牙,將那張信紙攤在了長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