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窗口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子,披頭散髮,小臉消瘦,下頜尖尖的,一雙烏黑的眼眸大大的,無神地睜着,眸光渙散。看得出,她原本擁有美麗的容顏,不過她的右臉似有一道傷疤。
月輕衣知道,這女子便是他的妹妹,宇文凌雪。
如花似玉的年紀,卻得了失心瘋,變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因爲父母、親人的慘死,才得了失心瘋嗎?
“妹妹有時認得我,有時不認得我,時而呆呆地望着某處,時而淒厲地尖叫,時而拿刀傷人,時而把自己弄傷。”鳳凌天的聲音壓抑着濃烈的痛楚與悲憫,“她用頭撞牆,用瓷片割手脈、胳膊,用絲綢把自己絞死,甚至把自己咬得傷痕累累。”
“大夫醫治不好嗎?”單單聽着,月輕衣就覺得這個姑娘太可憐了。
“我遍尋名醫,給她灌了多少湯藥,卻還是這樣子。近來,她安靜了些,卻總是呆呆地望着某處,跟她說話,她也沒反應。”他的俊眸染淚光閃閃,浸染了難以言喻的傷痛。
“是因爲父母之死,才這樣的嗎?”她很想幫幫宇文凌雪。
“我回到京城,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這樣了。我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是激動地尖叫,就是默默地流淚。”
“她排斥生人嗎?”
鳳凌天頷首,“生人一旦靠近,她就會驚恐地逃避,甚至尖叫着自殘。”
月輕衣尋思半晌,照這種情況看,宇文凌雪的失心瘋應該是某一種精神病。而這種精神病,或許是因爲她受了很大很大的刺激。
她心潮起伏,“你想要我幫你?可是我不是大夫。”
“她曾經用刀在臉上劃了一刀,身上也有不少傷痕,我想請你幫忙,醫治她臉上、身上的傷痕。”鳳凌天用懇求的目光看她。
“可以是可以,但這有點本末倒置。她的病沒有痊癒,往後還會自殘的。”月輕衣不假思索道。
他無言以對,的確,首先要治好的是妹妹的失心瘋。
可是,幾個名醫和宮裡的太醫都束手無策,他幾乎是絕望了。
月輕衣道:“必須先找出導致她失心瘋的病因。我有個辦法,若你同意,我便試一試,不過我先聲明,未必能成。”
鳳凌天驚喜地問:“什麼辦法?”
她堅持不說,只道:“你妹妹怕生,無法冷靜,必須綁住她的手腳,你不反對吧。”
眼見她頗爲自信,他沒有反對。
爾後,他先進去,點了宇文凌雪的穴,讓她躺在小榻上,將她的手腳綁起來,再解開穴道。
月輕衣坐在小榻邊,柔聲喚道:“凌雪……凌雪……”
宇文凌雪氣色暗黃,小臉消瘦得可怕,尤其是右臉有一道蚯蚓似的傷疤,格外嚇人。
她幽幽轉醒,看見一個陌生人,她的眼眸驀然睜大,驚恐在眼裡迅速擴散,尖叫聲幾乎刺破人的耳膜,接着她劇烈地掙扎,細綢把她的手腳勒得紅紅的。
“雪兒,不要怕,她是哥哥的朋友,不會傷害你。”鳳凌天蹲在小榻邊,試圖安撫她。
“不要怕,我不是壞人,我會幫你。”月輕衣的聲音格外的溫柔。
可是,宇文凌雪恍若未聞,反抗越發強烈。
月輕衣舉起手,手裡拿着日月靈鏡,鏡子是打開的,在宇文凌雪面前晃來晃去。
月輕衣輕緩道:“凌雪,你冷靜一下,看着鏡子裡的人。這個人,你認識嗎?你努力想想,你是不是認識這個人。你叫凌雪,你往前走,對,再往前走,你看見前方有一片花海,那些花兒很美很香,五彩繽紛,有紅的、黃的、白的,好看極了。一陣輕風吹來,吹在身上很涼爽……”
鳳凌天好奇得不得了,這小鏡子不停地在雪兒面前左右搖晃,雪兒的瞳眸跟着小鏡子轉來轉去。隨着月輕衣溫柔輕緩的聲音,雪兒安靜下來,慢慢地閉上眼。
太神奇了。
“這時,你繼續往前走,看見一個碧湖,湖邊種着桃花、杏花。花兒很美,一陣風吹來,花兒在風中飄蕩,你舉起手去接住花兒,然後在花雨裡跳舞……天黑了,你走路回家,四周很黑很黑,你聽見腳步聲,看見了什麼?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月輕衣的聲音好似具有神奇的魔力,引導宇文凌雪的潛意識。
宇文凌雪接着她的話說下去,“家裡只有我一人,我很害怕……我看見三個公子闖進來,他們身上有濃濃的酒氣,我趕他們走……他們淫邪地笑,朝我走過來……我尖叫,大聲喊救命……”
說到這兒,宇文凌雪的眉心蹙得緊緊的,頭搖來搖去,好似非常害怕。
“不要……不要……”
宇文凌雪陡然劇烈地掙扎,處於最痛楚的時刻。
鳳凌天的面容好像撕裂了,怒吼:“妹妹,他們是誰?告訴哥哥,他們是誰?”
“哥哥,救我……”
宇文凌雪陡然睜開雙目,劇烈地喘氣,額頭佈滿了汗珠,瞳孔放大,溢滿了恐懼。
鳳凌天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臂,用上了力道也沒察覺,“妹妹,快告訴哥哥,他們是誰?”
“啊……”
她淒厲地尖叫,拼命地搖頭,如撥浪鼓似的,瘋狂地反抗,痛苦得好似想逃離這個人間。
月輕衣推開他,“你冷靜一點,別逼她。”
“你再給她做一次,我要知道那些人是誰!”
鳳凌天怒吼,俊顏被怒火燒得紅彤彤的,滿面悲憤。
她解釋道:“立即再做,根本沒有效果。再者,會逼得她很痛苦。”她看一眼處於瘋癲狀態的宇文凌雪,憐憫道,“你先點她的睡穴,讓她安靜一些。”
他唯有聽從她的意思,讓妹妹安靜下來,睡着了。
“你也冷靜一下。”月輕衣勸道。
“砰”的一聲悶響,他一拳打在牆上,用了十成的力道,又狠又烈。頓時,拳頭上皮肉掀開,血跡斑斑,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一轉身就出去了。
她明白他的心情。原本,他不知道宇文凌雪失心瘋的誘因,那倒還好,現在得知,親生妹妹被幾個男人凌辱,他怎能不心痛悲憤?現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把那些凌辱妹妹的人殺了。
這種事,擱在誰身上,都會憤怒得喪失理智。
月輕衣站在廊下,心疼凌雪的遭遇,更心疼鳳凌天。
鳳凌天瘋了似的,又似一隻暴怒的猛獸,在前院發泄仇恨的怒火。
一掌拍出去,掌風化成灰色的雲霧,巨浪般涌向一株杏樹,那杏樹的樹葉紛紛掉落,一片都不剩,接着,幾十年樹齡的杏樹連根拔起,橫倒在地。
再一掌轟出去,灰色的雲霧排山倒海而去,那間屋子的屋瓦接連飛起,噹噹噹地一排排飛向牆外,最終掉在地上,一地碎片。而那屋子被掌氣削了一半,轟的一聲倒了,塵土飛揚,天地悽迷。
幾個下人驚惶地跑出來,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看見是主子弄的,也不敢出聲,躲遠了。
月輕衣驚得咋舌,沒想到他的武功這麼厲害,如若與北影寒比試,不知誰更厲害一些。
此時此刻的鳳凌天,雙目血紅,殺氣滾沸,想阻止他也阻止不了,讓他發泄一下也是好的。
不過,也許他尚存理智,跳下來,呆呆地坐着石凳上,拳頭攥得緊緊的,雙臂發顫,一雙俊眸紅如血,血紅的光芒在眼裡飛旋。她看得很清楚,那真的是血紅的光,與那種血絲不一樣,給人一種魔戾的駭人感覺。不過,過了片刻就慢慢消失。
她輕輕嘆息,吩咐下人取來處理傷口的東西,接着給他清理手背的傷口。
他安靜得像一尊石雕,連眼珠都不動了。
“你妹妹只有你這個親人了,你不能有事。若你有事,她還能依靠誰呢?”月輕衣勸道,希望他能想開一些,別再做傻事。
“你何時再給她做一次?”鳳凌天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會根據她的情況來做,但你要答應我,你冷靜一些,控制住自己,好嗎?”
他鬆開她的手,過了半晌才點頭,“你對我妹妹做的是什麼?爲什麼她睡着了還能說出……”
月輕衣解釋道:“這是催眠治療。你妹妹受到極大的傷害,極度不想再回憶起當初的情景,身心受到重創,纔會有那些過激的行爲。若我猜的沒錯,你妹妹應該是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
鳳凌天不解地皺眉,“創傷後應激障礙?是什麼?”
她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一個現代醫學名詞,道:“通常的說,也就是失心瘋。我給你妹妹催眠,是讓她回憶當時的情景,雖然有點殘忍,但只有面對這一段傷痛,她的病纔有希望復原。之後,要找個大夫給她把脈,吃一些藥輔助治療,穩定她的情緒。”
“你這種催眠治療,聞所未聞,你不是不懂醫術嗎?爲何懂這個?”他太驚訝了,她居然會這種不可思議、神奇的催眠之術,沒想到她的本事不少。
“前年跟一個隱世高人學的。”
月輕衣的閨蜜是心理臨牀醫生,最擅長的就是催眠治療,她對這個很好奇,就跟閨蜜學了一段時間,學了一些皮毛。想不到來到幻武大陸,派上了用場。
鳳凌天不再懷疑,誠懇道:“衣兒,謝謝你。”
她錯愕地愣住,他叫自己“衣兒”?怎麼覺着這麼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