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產之後的崔招娣身子已經極度虛弱,再加上長途跋涉,沐浴之後很快就睡了過去。
屋外,面對無眠的宋家人,錢慕錦總算給出了一個解釋。
原來,招娣是從真正的錢慕錦七歲時便選在身邊的小丫頭,比她要大上三歲,兩人算是一起長大。招娣心地善良,做事機靈,聰明漂亮,很快就成爲了錢慕錦身邊的貼身丫鬟。後來爲了保護錢慕錦,招娣甚至自己學藝了學了兩手功夫,跟高手過招不敢說,但是對付一般的小毛賊都已經是綽綽有餘。
而後真正的錢慕錦離世,變成了如今這個錢慕錦,竟然也與招娣十分的投緣。毫不誇張的說,在錢府的那三年,招娣是真正真心對待她的。錢慕錦的許多賬目,不從家裡人手裡走,也必然會讓招娣曉得一二。雖說錢慕錦從不是什麼暖情之人,但主僕二人的關係一直十分融洽。就算是貼身照顧錢慕錦的老嬤嬤,她都未必記得住名字,對於招娣,她能有這樣一番態度,已經是大大的不同。
當初她被穆子宴暗算,原本是擔心過招娣,可是一來招娣並非誰都能欺負的小丫頭,二來她聰明機靈,三年來跟着她也算是對賬目生意有些瞭解,即便是自己出去開鋪子都綽綽有餘,將她收爲己用,纔是大大的助力。在錢慕錦看來,除非穆子宴傻了,纔會對招娣不利。
可是如今這個結局,顯而易見,是錢慕錦太過低估了穆子宴。
“那個穆子宴當真是喪心病狂!”宋怡聽着招娣的遭遇,早已經憤憤不平。宋家兩兄弟的臉色也不怎麼好,唯有容景之一人淡淡的看着錢慕錦,沒有任何表態,似乎只是在認真的聽她說話。
宋光抿着脣,伸手拍了拍錢慕錦的肩膀:“錦娘,你放心,咱們家裡現在有錢,地方也夠大,崔姑娘來了大不了就跟咱們一起住下!我們都會好好照顧她的!”
錢慕錦眉間的鬱色並未因這句話而消磨多少,她衝着宋光笑了笑:“今晚只得委屈你們了。”她自然是要照顧招娣的,他們三兄妹自然要擠一擠。
宋勵寬慰道:“大嫂,旁邊的新屋子馬上就能住了,也擠不到幾個晚上,倒是你,既然要照顧崔姑娘,自己也要注意身子,天氣涼了,夜裡要起來也得多批件衣裳。”
宋光看了宋勵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只當沒聽見。
夜已經深了,再有什麼事情,也只能明日再說。可是將兄妹催去休息,錢慕錦自己卻沒能睡得着。已經入冬了,鄉村的夜裡,顯得格外的寒涼。錢慕錦從東屋裡出來,關好了門,轉眼就看到了坐在堂屋裡完全沒有要休息的樣子的容景之。
容景之見到她出來,一點都不意外,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跟着他走。
錢慕錦微微皺眉,雖然不曉得他要做什麼,但還是跟着他去了。
大冷天裡,最爲暖身子的,大概就是一壺湯熱了的好酒。
後院裡,宋家用來吃火鍋的小爐子已經燃了火,火上放了一隻砂鍋,鍋子裡放了水,還放了一壺酒。
兩隻板凳放着,像是一早就準備好了。
錢慕錦奇怪的打量着容景之,人卻是慢慢走了過去:“你這是做什麼?”
容景之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後院的寒風被屋子和後面的山壁擋了大部分去,是以並不是十分的兇猛,那豆大的火光顫顫巍巍,照亮了桌上的兩隻酒杯。
容景之這個人就是這一點奇怪,明明不曾看他有什麼動作,他卻偏偏能弄到許多讓你意外的東西。
此時此刻,錢慕錦看着這一壺好酒,忍不住問道:“你倒是神通廣大,哪裡弄來的這些東西!?”
容景之笑了笑,四兩撥千斤:“我一貫以爲你是個有酒便去喝的人,倒是不曉得你什麼時候也跟着喜歡追根溯源起來了。”
錢慕錦不說話了,看着他緩緩地倒好酒,遞給她一杯。
錢慕錦沒有急着去接,而是微微挑眉:“每回都這樣,讓全家人不許我喝的人是你,親自遞給我酒杯的還是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容景之在暗中的眼眸有些深沉,錢慕錦聽到他說:“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我清楚你。”清楚你什麼時候能喝,什麼時候需要喝,什麼時候不能喝。
錢慕錦怔了一怔,定定的望向男人黝黑的眼。半晌,她才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
火辣的滋味伴隨着溫度,整個人好像是在冰山中被溶解了一般。錢慕錦把杯子伸過去,意思很明顯。
這一次容景之出奇的大方,一邊給她斟酒一邊道:“崔姑娘的身子雖說受損極大,但是隻要後面好生調理,也沒有什麼過多的影響。女子流掉孩子,並不代表以後便不能再有孩子。崔姑娘的底子比平常人,甚至是你還要強上幾分……”
錢慕錦又喝了一杯,語氣淡淡:“你說這些做什麼。”
容景之道:“所以,知道了這些,你卻還愁眉不展,可見你擔心的,或者說你憂心的,並非全部是崔姑娘的事情。”
錢慕錦沒想到他話鋒轉的這般快,握着杯子的手一緊,眉頭也皺了起來。
容景之頓了頓,繼續道:“我想,你大概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崔姑娘的出現,以及她遭受的這些,只怕會將你的打算破壞。我說的對嗎?”
換做平常,也許錢慕錦會凌厲的予以回擊,可是這一刻,她眼中的防備和疏離已經在夜色中淡下,連語氣都變得有些沉沉的:“那你說,該要怎麼辦?”
該要怎麼辦。
這大概從不會是她問出來的問題。
容景之卻笑了一下:“錢慕錦,你也會有軟弱的時候嗎?”
錢慕錦如夢初醒,原本的防備和疏離又悉數出來了,彷彿剛纔問出那一句的人根本不是她問出的一般。
容景之不去追究她的反應,兀自說道:“你可還記得你初初來到這裡的模樣?與那位崔姑娘又有幾分相似?”
與招娣有幾分相似?錢慕錦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覺得動了動。大致,是十分相似吧。至少心態是一樣的。
可是很快就不是了,一直到現在,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改變,知道容景之提醒後,才清晰明瞭的認識到的改變。從她下定決心留在這裡開始,從她開始爲宋家人打算開始。
“你不會放任她如此,卻也不願意現在的局面被打破。可是阿錦,我只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一聲“阿錦”,讓錢慕錦無端端的心頭一顫。對上容景之的一雙眼,只覺得深邃無底。
他說:“有些道理我們都懂,然是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發現抉擇的難度。然而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既然選擇一種,就必然要面臨着放棄另外一種。與其一味的費神猶豫如何才能兩全其美,不如做好一個,那樣,活着也不會太累。”
錢慕錦定定的看着他,沒有迴應。
容景之承接着她的目光,笑道:“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必然會做到。只要等到養濟院的事情完結,我自會離開,不再叨擾你們的生活。”
容景之的話提醒了錢慕錦。
也對,如今更重要的,是養濟院的事情。周亦琛已經履行諾言答應了他要做的事情,那麼現在也到了她履行諾言的時候。
錢慕錦:“這件事情,你都不用問問我概要如何去做?”
容景之笑着搖頭:“我自是信你。”
錢慕錦皺眉:“爲什麼你這麼在意這件事情!?”
養濟院的這件事情和他有什麼關係!?他要在意成這樣!?容景之這個人對她來說一直都是看不透的。來這裡三年,他是第一個讓人難以看透的人。
不過才喝了兩杯,手裡的杯子就被拿走了。容景之從容的收了杯子:“今日就喝這麼多。”
錢慕錦自然是還沒喝夠的,可是容景之的尿性便是如此,大致是他說了什麼不許,那就當真是不許了……
看着他收拾了這裡,錢慕錦雙手攏在袖中,轉身往回走:“我去睡了。”
“小心!”
錢慕錦一個不防,腳下被門檻絆了一下,只聽得耳邊一個沉沉的聲音傳來,她只覺得腰上一緊,整個人被撈了回去!
下一刻,錢慕錦裝進一個清香的懷抱中,男人有力的手臂箍在她的腰上,似是驚魂未定的喘息聲輕響於耳畔。
與此同時,還有酒壺和酒杯碎掉的聲音。
後院中,有片刻的寂靜。可是很快,東屋的們就推開了。
招娣摸着黑跌跌撞撞來到後院,喊了一聲:“大小姐。”
沉默的兩個人如夢初醒,錢慕錦迅速推開招娣,皺着眉頭:“你怎麼起來了。”
這句話的歧義實在是太大了,錢慕錦說完了才覺得不妥,好像是責怪她不該開一般。可是招娣是她一手教出來的,自然懂事,她垂着頭,弱弱道:“大小姐,我起來……看到你不在,周圍的東西又陌生得很……以爲……”
容景之已經退開幾步,錢慕錦也並沒有什麼拘束之態。她與容景之堂堂正正,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最後,錢慕錦還是親手將招娣扶進房間:“天氣冷,起來的時候也多加一件衣裳。”
招娣點點頭,看了錢慕錦一眼:“大小姐,你現在到底……”
“先休息,有事情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