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修伊殿下他……這是怎麼回事?”虛空立即追問了起來,畢竟修伊對他有救命之恩,除了蕾娜斯之外,說在場者中最關心修伊的人是他也不算過分。
“魯西歐是神魔人三族的力量聚合體,在具有三族極其強大力量的同時,身體也由於三族血緣的互相排斥而很脆弱,不過由於他當時還是個孩子,這種脆弱還沒達到會致命的地步,可長大後就比較麻煩一些,很可能會因爲承受不住力量而身體粉碎,所以在他將靈魂和肉體分離成三份前,曾有過把這種脆弱體質單獨排除的想法。”
這種解釋性的話修斯特似乎不太想說,就只好由路西法代勞了:“不過考慮到可能會犧牲一個分身,他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單單把力量與感情分離,創造出了現在的修伊和修斯特,可意外也在這時發生,這種脆弱性並沒有傳導到作爲純粹力量集合體的修斯特身上,而隨着負面情感的分離由修伊全部繼承了——你們應該也知道,修伊不能使用魔法和武技,只不過原因並不是他不能用,而是如果用了他的生命會急劇縮短,最終因爲身體無法承受過於強大的三族力量而爆裂粉碎。”
老酒鬼也急了,雖然平時他總和修伊唱反調,可他真的不希望修伊就此翹掉:“沒辦法治療嗎?”
路西法默默搖頭:“這是先天的缺陷,不僅沒法治,而且即便他像現在這般什麼都不做,這副軀體也會以高於平常人數倍的速度迅速壞死,生命之火將不斷減弱直到熄滅,一般的魔族能活五千年,可修伊最多隻能活一千年,也就是不久之後,他就會……”
“可他說過,自己曾用創世重生咒延長生命……”雖然不抱什麼希望,倪劍還是把修伊的話又說了一遍,也不管周圍的同伴對自己流露出多麼驚奇的神情,其原因自然是希望從路西法口中得到不同的答案。
可結果他失望了,路西法的回答和修伊如出一轍:“這我知道,可他用的時間明顯提早,而且咒語的效力也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好,從修斯特對他最近的身體觀察情況判斷,大概六個月後就是極限了。”
“六個月?他自己不是說一年……”蕾娜斯驚叫起來,但同時又因爲意識到漏嘴而急忙住口,可一切已經太遲了。
倪劍的眼睛瞪得跟燈籠差不多大,不用說他也想到,自己和修伊之間的談話已被神族女孩聽了個一清二楚,不過從身後其他幾個同伴傳來的驚人殺氣判斷,他恐怕得在追問蕾娜斯前先想想,該怎麼樣才能擺脫那羣一臉“你小子要怎麼跟我解釋”的同伴的糾纏。
“哎……這個……我會知道完全是意外,是修伊那小子趕鴨子上架逼我的,不信你可以問他啊!”倪劍急忙轉身,手忙腳亂地解釋了起來,不過由於演技實在很拙劣,幾乎所有人都立刻看破他在說謊,目光中懷疑的視線一點也沒有消退的跡象。
路西法對這件事也有所預計,但他由此而產生的感嘆卻在無意中成了讓倪劍更顯窘迫的觸媒:“原來如此,修伊所選定那個結束他生命的人,原來就是你啊?想不到你這麼得他的信任啊!”
“結束生命的人?”瑪麗嘉立即逼近倪劍身前:“你和修伊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趕快老實交代!”
望着周圍人對他都是一副不惜嚴刑逼供也要他招認的模樣,倪劍不得不舉雙手投降,雖然有些對不起修伊,可現在若不說實話,恐怕他就要比修伊先一步去陰曹地府報到了。
※ ※ ※
修伊一行人到達路西法隱居地的同一天,魔界皇城澤蘭哈爾。與相對擁有穩定天氣的人界和天界不同,魔界的天氣經常出現反季節的古怪現象,所以即便這段時間澤蘭哈爾連續下了三天洋洋灑灑的大雪,也沒有任何居民覺得奇怪,只是環境部稍微忙了一點,必須每天動員居民早起義務剷雪,讓睡眠不足的人略多了一些投訴意見而已。
可就在這天的凌晨時分,比環境部的宣傳車開上街頭開始工作還要早上足足一個小時,兩個穿着白色軍用防雪斗篷的人來到了澤蘭哈爾的城門檢查哨前,渾身都裹在斗篷中毫不透風,看起來異常詭譎,若不是實在怕冷怕得要死,就是刻意爲掩蓋相貌而這麼做。
把守城門的衛兵大約有三百人,是從第一近衛軍直屬的四個最精銳兵團中隨機挑選出來的,每個人都有要求可疑人物停留進行檢查的權利,可在看到這兩個一看就知有問題的人物之後,居然三百個人都像木頭一般站在原地,沒有一個人有想上前盤問動向,就這麼讓他們大搖大擺地從眼皮下走過去,進入了魔族最重要的核心都市——澤蘭哈爾。
“真討厭,那些混蛋爲什麼個個都長了錐子眼,這麼容易就把我們認出來了呢?虧人家還蠻期待的說……”沒遭到檢查本該是值得慶幸的事,可在走過城門檢查哨不久,這兩人中的一個反而抱怨起來,嬌柔嫵媚的聲音像極了成熟女性,但卻給人一種非常妖異的感覺,至少聽到的一般人絕對感到非常難受和不協調,卻偏偏說不出來是爲什麼。
此人的同伴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緩緩開口問了一句話,謝天謝地,這人的嗓音完全正常,一聽就知道是標準的渾厚男性聲音:“他們是認出了你,還是我?”
“這還用說,自然是我啦!別忘了,我的走路姿勢可是全魔界獨一無二的呢!”先發言者給了同伴一個大大的白眼:“那羣猴精什麼不練,偏偏練了一對專門觀察他人走姿的邪眼,結果不管人家怎麼刻意僞裝,還是一眼被認出來啦!”
同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是我說你,華比,真正有問題的不是練這種眼力的近衛軍士兵,而是在個人風格上太過執着的你,風格一旦過於堅持,步伐再怎麼改也改不掉的。”
這一句“華比”,赫然暴露了這兩個人的真實身份,就是在魔界以男女通吃著名,外號愛之貴公子的華比·扎蘭克,另一個人雖然名字還沒有曝光,可是能與華比如此對等稱呼的人在現今魔界好像只有一個,那就是謊言貴公子科林·所羅奧。
就目前情況而言,這兩人出現在這裡的最大問題與私生活態度無關,而是他們所肩負的重要軍職,至少作爲魔界軍北部和南部規模最大的兩個陸軍軍團指揮官,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是不該擅離職守的,更何況這個罪名最重的程度足以致命。
“哼,要是一個人連風格都改了,活在這世上也未免太無趣了。”從語氣中就可以聽出,華比對自我風格的重視遠勝過被發現的恐懼,在證明他膽大包天的同時,也證明了他根本沒把生死放在心上。
與他相比,科林的表現就正常多了,可是下面挖苦的話也證實了他的膽子並不比華比小:“我就知道勸你也沒用,不過我覺得,你希望遭到搜查是別有用心吧——不愧是威震南北的大變態,在無人的野地裡走了幾天後,一見城市就想把入眼的第一批男人弄上手,真是難以滿足的飢渴獸慾啊!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要是這種企圖被凱恩斯那個開不得玩笑的傢伙知道,他會用那支巨型戰戟把你串在皇城前的升旗廣場處以儆效尤的。”
“哪裡哪裡,我這人其實是很挑食的,能入選凱恩斯的第一近衛軍,絕對是體格健壯、思想健全的精英分子,而且絕對杜絕面目猙獰的匪徒入內。更何況,他最討厭的人可是你,萬一被發現的話,被串在戰戟上示衆的人可不一定是我呢……啊!先不說這個,只要一想到那些連凱恩斯都滿意的壯健肌肉和完美身體線條,人家的心就像小鹿一般咚咚跳個不停,這就是被美食誘惑者的共通處啊!”
華比的反擊絕對比想象中要有力得多,就辯駁水準而言絕對一流,而且接下來的反諷更是辛辣無比:“和某個飢不擇食的人相比,人家還算是很有分寸的——科林,從進城門起人家就發現,你一直盯着在街上閒逛的老母豬屁股看,你已經淪落到了只要是母的就行的地步了嗎?”
面對這麼無情無義的回答,科林立即作出了更激烈的響應:“至少我還沒有設計去陷害母豬,若不是那些小夥子看穿了你的下流企圖,更不想成爲你的入幕之賓,現在最急着找旅館的人應該就是你吧?”
“母豬哪用陷害?你只需要跟它回豬圈就能將就一夜了,旅館自然也是沒必要的奢侈品,這種論調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華比的面部肌肉連動都不動,科林的話就算再毒,也比修伊的暗藏殺機低了無數個等級,至少激烈程度從表面就能知道,不用費神去想有沒有陷阱,因此他根本不生氣,答起來也是輕而易舉。
科林頓時氣絕,在魔界三大貴公子中嘴功最差勁的他在愣怔了大約五分鐘後,立即舉雙手投降:“我承認說不過你,就到此爲止,說些正題如何?”
“比如說?”
“那些近衛軍士兵既然認出了你,會不會也認出了我?”科林問道。
“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很小,畢竟你的行動姿勢和一般人沒有太大分別,而且有我這個參照物做吸引,相信他們注意到你的機率很小。”華比撇撇嘴:“人家爲你犧牲了這麼多,還不想點實際的禮物來答謝嗎?”
“只要不和你去賓館開房逼我賣身,又或把我的情人全部轉贈給你,什麼事情都可以。”科林答得非常乾脆,一下子把自己的部下全部出賣了:“如果是要男人,我身邊的傢伙隨便你挑走,反正他們也只會整天在我耳邊嘮叨生活態度問題,送一賠二都有得商量。”
華比冷哼一聲,想都不想的拒絕言辭令科林的部下們就此逃過一劫:“得了吧,你下面那羣青面獠牙只知打仗的敗類,拿到屠宰場殺了賣肉都得賠本,我的品位纔沒那麼差勁呢!”
“啊呀呀呀,想不到他們在你的心中會評價如此之低,不過他們本人知道大概會感激得痛哭流涕吧。”科林嘿嘿一笑:“也罷,不要就算了,先說說最壞的可能性——那些近衛軍的人已知道我們回來了,會不會把擅離職守的事情呈報給陛下?”
華比搖頭:“不,這件事肯定會先告訴凱恩斯,因爲他們並不能確定我們百分之百是擅離職守,奉密令回返述職的事情也不是全無先例,所以決定權一定在凱恩斯那裡,以那傢伙的性格來說,他大概也不會直接向陛下彙報。”
科林大奇:“這麼肯定?凱恩斯那傢伙對陛下可不是一般的忠誠,會有這個膽子隱瞞不報嗎?”
“正因爲忠誠,纔會在請示陛下前先行確認,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修伊對凱恩斯的評語就是這樣貼切。”華比沒好氣地罵道:“你的腦子全放到泡女人身上,把這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那他會怎麼做?”科林出奇地沒有因此生氣,大概是無法否認的緣故。
華比緩緩轉頭,神秘而曖昧地一笑:“那還用說?當然是和我們希望的一樣了。”
※ ※ ※
聽完倪劍一五一十的徹底坦白,現場陷入了不知第幾次沉默之中,除了路西法和修斯特約摸猜到了一些外,其他人都沒想到修伊甚至連自己的死法都選擇好了,而且還是最痛苦的那一種,其原因居然還是爲了不牽連到他們。
在衆人的印象裡,修伊根本不是會爲他人如此設想的好人,可倪劍所說的事卻有九成可能是真的,特別是對真理之紋匕的特性極其瞭解的菲莉絲,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它對魔法的超強破解能力,創世重生咒雖然是傳說中最強的回覆魔法,可當它效力減弱的那一刻,擁有極高威力的真理之紋匕要將它徹底破壞並不是沒可能的。
“捨己爲人,真不像那小子的風格,聽起來真古怪呢。”修斯特悶哼一聲,以他對修伊的瞭解,那個成日嬉皮笑臉的人能做出這麼大無畏的選擇,雖然以他的堅強意志來說並不算意外,但就個人風格而言,修伊的確不像是那種有奉獻精神的好心人。
路西法微微一笑:“可就出發點來說,他大概是不希望蕾娜斯小姐受到傷害吧。”
修斯特顯然無法反駁路西法的說法,因此他也只能發牢騷了:“難怪他總是刻意和蕾娜斯保持距離,除了魯西歐的因素外,另一個原因應該就是不想讓她對一個快死的人發生好感吧。”
路西法沒有應聲,不過在場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到蕾娜斯身上,在對一個人有好感之後又失去他,這種滋味誰都能想象得到,所以修伊總是在蕾娜斯對他產生好感時作怪的那些行爲,在此刻都有了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
蕾娜斯的心情很複雜,但她還是極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儘量面無表情地問:“他爲什麼能做到這種地步?還有你,你們不都是有獨立思想和個性的人嗎?爲什麼就沒想過爭取自己的幸福呢?”
修斯特的答案冷酷得令她吃驚:“我沒有憤怒之外的任何感情,幸福這種東西對只擁有純粹力量的我沒有意義,而修伊則因爲感情過於豐富,纔會比誰都瞭解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也因此不想讓任何人,特別是你品嚐到這種痛苦,把他爭取自己的幸福和這件事做了比較後,他會這麼選擇難道不合情合理嗎?”
蕾娜斯無言以對,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讓所愛的人幸福,這種事情她的確聽過,但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甚至是自己身上時,心靈所受到的強烈衝擊自然是遠遠超過了身爲旁聽者時的震撼程度。
“還有六個月,好好珍惜這段和修伊相處的最後時光吧。”修斯特緩緩轉身,他已對繼續談話下去再沒有任何興趣:“我今天的話似乎太多了,就到這裡吧,再見。”
六個月,不算太短卻更不能說是長。望着那個身着黑色鎧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所有人都喪失了出言挽留他的信心,不僅因爲修斯特的話明顯有不想再談下去的意思,還因爲修伊只剩六個月生命的事實讓大家都失去了談話的興致。
“六個月嗎?”大約兩分鐘後,路西法的苦笑傳入耳膜,也終於打破了環繞在現場周圍的死寂:“也就是說,那個時刻終於快到了嗎?”
菲莉絲隨之而來的疑問體現了衆人的心聲:“那個時刻?是什麼意思?”
望着在水晶中靜靜沉睡的那名少年,路西法輕輕一揮手,原本已翻轉上地面的烏黑泥土奇蹟般地開始逆時針旋轉,按原來的模樣傾回了那口“井”中,不過是五六秒的工夫,被修斯特打開的墓穴就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甚至連一點翻動過的跡象都沒有殘留下來,而直到完成的那一刻,路西法纔給了大家一個答案:“四百年前魯西歐沉睡時與我曾作過約定,若他的兩個分身失去其中任何一個,也就是修伊或修斯特中有任何一人死亡,作爲本體的他就將與已死分身的靈魂相融合,並視情況決定是否和另一個分身在進行一次融合。無論結果怎樣,四百年前的魯西歐都將徹底覺醒,而他的使命就是使有關地獄鎮魂歌的計劃繼續下去,並使普奇娜轉生的蕾娜斯幸福。因此所謂的那個時刻,就是指六個月後修伊死亡時,魯西歐覺醒的那一刻。”
“靈魂融合?那修伊大哥的靈魂最終會怎麼樣?”冷凌峰首次出現了惶恐慌亂的表情。
路西法很平靜地給出了極其殘忍的答案:“徹底消失,你們曾認識的修伊從肉體到靈魂都將不復存在,修斯特會說‘好好珍惜這段和修伊相處的最後時光’,因爲他和修伊都早就知道結局是怎樣的。”
“我不能理解,爲什麼你在說這種事的時候還能如此冷靜?”和修伊有着深刻感情的虛空怒吼起來:“你不是他的老師嗎?看着自己的學生只有六個月可活,難道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傷心,不想爲他做點什麼嗎?在傳說中,你被稱爲冷血無情的魔族之王,現在我終於相信這是事實,路西法,我真是看錯你了!”
面對虛空的指責,路西法依然顯得異常平靜,而理由也在他的響應中表露得淋漓盡致:“魔族的確是冷血無情,但那隻對敵人而言。至於你所指責我的話,我只能這樣解釋:正因爲我是修伊的老師,我才瞭解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縱使我想爲此做些什麼,心志堅如磐石的他也不會接受,因爲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我這做老師的也只能尊重他的選擇。修斯特曾問過修伊,他是否有想過放棄和魯西歐的約定,放棄正在壞死的肉體和擁有最強力量的自己融合,這樣即使魯西歐醒來也拿他沒辦法,可修伊一口就回絕了,而且理由充分得讓修斯特啞口無言——‘你和我的手都沾了太多血腥,誰能用這樣的手去擁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他這樣說,跟他的關係還沒修斯特深的我,又能說些什麼呢?”
衆人不禁大吃一驚,修伊和修斯特的這些談話,他們的確不知道,一時間修斯特那副和修伊一般無二卻總是冰冷死板的面孔浮上心頭,這一刻大家都覺得,那個黑衣騎士的內心似乎並沒有外表那麼冰冷,也並未如他自己所說,不曾擁有憤怒之外的感情。
“的確,修伊不像是那種會接受別人意見的人,不然他也不會無視前人的慘痛教訓,擅闖暗黑龍淵採走暗黑龍魂花,又用它的紅色果實救活被我們一族重傷瀕死的虛空了。”小七苦笑道:“也真虧他敢作敢爲,才能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放倒了我們整個暗黑龍族,還逼我定下主奴契約,從這些事實上出發我倒是佩服他的獨斷專行,可這一次事關生死他還這麼任性,這實在是有點……”
除了知情的虛空和老酒鬼外,包括路西法在內的其他人不由得大驚失色,不用說都是對此事一無所知,路西法當即開口追問:“等等,修伊是自己闖進暗黑龍淵逼你簽定契約,而不是你主動離開暗黑龍淵的嗎?”
小七當即氣不打一處來,顯然是一想起這事就覺得窩火:“那當然,我們暗黑龍族有着很高的自尊心,和那些被人騎在的普通飛龍、地龍不同,我們雖然尊敬有實力的強者,卻從沒人想認某人爲主賣身爲奴,若不是我們全族被修伊那小子整得七葷八素,暗黑龍淵也被他弄得像一個亂七八糟的遊樂場,我也不會被同族的大夥出賣,和他簽下這種要命的契約。一句話,若非找主人不可,我也沒必要找這種會把人玩死的混賬契約者吧?”
“有道理,不過這事又和虛空有什麼關係?”倪劍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虛空和老酒鬼,覺得還是問小七比較合適。
可回答他問題的並不是小七,而是看起來不是很願意回憶這件事的虛空,在露出一個無言的苦笑後,這位當年的當事人是這麼回答的:“當時我和修伊殿下並不認識,不過目的倒不約而同地一致,那就是進入暗黑龍淵獲得近萬年纔開花結果一次的暗黑龍魂花。不過殿下的想法是拿回去給亞蘭·撒旦陛下當祝壽的禮物,而我則是出於一些不便公開的個人原因,由於我對暗黑龍淵的險惡估計不足,最終在守護它的暗黑龍族面前極其狼狽地慘敗,還因此身受重傷,只差一口氣就要送命了,也就在這種景況下,我和殿下第一次碰面了。”
說着說着,虛空嘴角的苦澀意味更濃,因爲那時自己的情況簡直是無可爭議的悽慘——自己那把曾擊敗無數敵人的寶劍早已只剩半截,帶去的弓矢與長矛也全部用光,鎧甲碎裂得只剩下幾片掛在身上,人雖然沒有缺胳膊少腿,卻已中了至少三十種不同的劇毒,分佈在胸前、腹部、頸部和手腳上的七十四處傷口也快讓他徹底四分五裂了,尤其是在幾個重要部位上的十七處致命傷,每一處都可令常人當場斃命,每個傷口不僅深可見骨還幾乎透體而過,全身的血液也從其中流失了至少三分之一,若沒有堅強的意志還在支撐,血污滿身不時有幾根白骨從傷口中透出的他,早已倒了下去。
也就在這時,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外表和二十歲差不多的年輕魔族青年,一身灰藍色的長袍打扮和人界的吟遊詩人職業有幾分相似,清秀儒雅的模樣看起來文質彬彬,和自己這個全副武裝來闖暗黑龍淵的劍士完全是極端的兩類人。
像他這樣的人是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應該是走錯路了吧。當時的虛空是這麼想的,可這個魔族青年在盯着他看了一會,又望了望仍對他虎視眈眈的幾條暗黑龍後,竟說出了一句誰都想不到的話:“你想活下去嗎?如果想,我可以救你。”
救我?就憑你?還是快走吧,這裡絕不是活着的生命所能進入的禁區,暗黑龍實在是強大得令人可怕的種族,任何武器和魔法都對他們沒有作用,而暗黑龍淵則是比這個種族更恐怖的存在,到處都存在的劇毒動植物和令人窒息的有毒瘴氣,即使是魔族到這裡也是九死一生,沒人能活着從這裡出去的傳說果然是事實,不管是誰都不該到這個地方來的。
虛空本來是想這麼勸告對方的,可在嘴脣翕動了半晌後,一股從他內心最深處迸發的求生慾望卻使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回答:“我想,我想活下去!無論如何,我都要得到暗黑龍魂花,活着回到自己的家鄉去!”
“真頭疼啊,我來也是想要暗黑龍魂花,這麼一來我不就得救自己的競爭者了嗎?”那個魔族露出爲難的表情,所說的話讓虛空只剩一絲希望的心也落進了谷底。
可就在他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對方絕不會救他的時候,這個魔族居然做出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情,眨眼間就把剛纔將他打得一敗塗地的九條暗黑龍全部放倒在地,雖然用的手法實在很不入流,可虛空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法子非常有效,而後發生的事更讓他感到極其意外——放倒對手的魔族青年對他說了一句“你稍等片刻,我馬上去拿能救你的藥”就迅速離開衝進了暗黑龍淵的深處,大約一兩分鐘後,暗黑龍們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就響徹九霄,就在虛空爲那些倒在卑鄙手段下的暗黑龍感到憐憫時,魔族青年居然遵守承諾又回來了,讓他感到非常意外的是,這個魔族青年的手上赫然捧着他夢寐以求的珍寶——暗黑龍魂花。
但這還只是他意外的開始,就在他以爲對方得寶後必然揚長而去的時候,那個魔族青年居然把暗黑龍魂花的一藍一紅果實全部摘了下來,不僅把那枚可說是絕世極品的紅果實塞進他嘴裡,在解毒的同時保住了他的性命,還把他帶回了魔界皇宮替他療傷,最令他感到吃驚的並不是此人就是魔族三皇子修伊·撒旦,而是在他傷好後,修伊竟然將剩下的那枚藍果實也當作禮物送給了他,理由還極其變態——“要送禮就得兩枚一起送,這麼送上去肯定會被追問另一枚去了哪裡,既然這麼麻煩就算了,我另想別的禮物送父皇。這個你不是想要嗎?送你了,快帶着它回去吧,雖然我不知道你想用它做什麼,但我相信它該對你有用處吧。”
在說這些話時,修伊的表情非常輕鬆灑脫,將堪稱三界至寶的暗黑龍魂花果實送給他這麼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他看來彷彿就像吃飯呼吸那麼自然平常,而且還不要任何交換的代價,原因也只是虛空曾說過“我想活下去”和“我要得到暗黑龍魂花”。
用慷慨來形容修伊似乎並不太合適,因爲在這個人眼裡看來,暗黑龍魂花根本微不足道,它只不過是一件比較有趣的特殊物品,弄到手的過程纔是他比較注重的地方,闖暗黑龍淵也不過是爲了證實自己對暗黑龍族特殊能力的破解假設是否正確。
當時的虛空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他是在回人界處理完自己的一些私事,爲報恩再次回到魔界投效修伊後,纔在一次和修伊的不經意談話中知道了一切,他聽到這個變態至極的答案時,個人狀態只能用石化、混亂、麻痹、昏迷、氣絕來形容。
聽完虛空對整個事件的描述,衆人都對他當時的心情非常瞭解,修伊思想的變態程度遠遠超出常人能夠承受的幅度,有這種反應並不奇怪。“這麼說,你把那顆暗黑龍魂花的藍色果實帶回去了?”沉吟片刻後,路西法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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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當我帶它回去時卻發現,它對我也一點用處都沒有了,這並不是因爲時間拖遲又或是它沒有效,只是我的一些私人原因,所以在處理了一些必須交代的事情後,我拋下一切返回魔界,成爲了修伊殿下的護衛,因爲人界已沒有什麼再值得我留戀的事物了。”
虛空的眼神裡浮現出一縷淡淡的憂傷,顯然是回憶起了一些讓他傷痛的往事,畢竟能讓一個人說出“再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物”這類話,這種打擊的痛苦程度應該是非常的深刻,雖然並不清楚虛空所謂的私人原因是什麼,以及爲什麼要獲得暗黑龍魂花,但衆人也都知道此刻不該涉及到這些問題。
虛空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爭取時間平息感情的波動,然後才說出了那枚藍色果實的最後下落:“後來這顆果實我又帶了回去,直到前不久才用掉,蕾娜斯小姐就是服用了它才獲得其中所蘊涵的黑暗力量,在短時間內進化成八翼翅天使的,這件事老酒鬼也知道。”
“我?”蕾娜斯又一次把手指向自己,異常驚訝地問道:“它用在我的身上了?”
虛空望向蕾娜斯的眼神溫柔而堅定:“是的,最初我也不能理解,殿下爲什麼會不惜拋棄一切來拯救蕾娜斯小姐,把這麼珍貴的物品用於提升你的力量,又不讓我和老酒鬼把真相告訴你。不過現在我已完全明白了,殿下經常提到的那個他所深愛的女子,原來就是你的前世普奇娜小姐,他會爲你犧牲一切都是因爲感情的執着,光這點理由就足夠說服所有的人了。”
蕾娜斯再說不出任何話,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成爲八翼天使,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可若前提是她服用了暗黑龍魂花的藍色果實,一切疑問就得到了最完美的解答。
“唉……真是頑固的傢伙呢。”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都明白到修伊的決心已不可改變,連路西法都沒有勸說修伊的立場,其他人更不用說,因此老酒鬼只有藉着發牢騷宣泄自己的不滿了:“從認識他第一天起到現在都是這樣,只要認定了一個目標就絕不會停下,到底該佩服他還是詛咒他,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了。”
“你說得不錯,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選擇走向死亡的結局如此,找尋地獄鎮魂歌改變這世界的未來也如此,不過在做這些事情前,他一般都做好了一切填補漏洞的善後工作。”
路西法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讓衆人再次震驚的話:“像這次魔界即將發生的政變,他也早在離開那裡前就準備好一切計劃。現在你們和我們說話的時刻,他所留下的應對方案大概已和政變計劃同步開始了吧。”
※ ※ ※
正如科林所預料的那樣,在接到華比·扎蘭克入城的消息時,凱恩斯足足愣怔了十分鐘,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很值得玩味,除了驚訝之外,更多的是迷惑。
因爲他對華比這個人並不陌生。雖然在私生活上實在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糜爛,但在公事上華比的作風極其認真正派,公私分明的程度一點也不比當今朝中的第一直臣、司法部長切米拉遜色,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非常清楚。
自成爲亞蘭·撒旦部下起的這三百年間,即使是一直對華比感到最厭惡的那些重臣,也都承認他在公事上的業績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然而從現在收到的這份報告看,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違背了做臣子的基本職責,丟下責任重大的邊防巡御工作,在沒接到任何命令的情況下偷偷回到了澤蘭哈爾。難道終於出現了一件足以令他背棄上級命令的事情了嗎?
大腦空白了十分鐘後,凱恩斯纔想起了這唯一的可能性,同時也認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在揮手示意報告的近衛軍士兵退下後,近衛軍團長陷入了沉思之中。
獵豔嗎?不,不對,他從來不以個人的理由推諉公事的執行,這點從沒有改變過,可除了這唯一的興趣外,是什麼能促使華比做出這種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呢?
是陛下發了密令給他,要秘密召見他嗎?……有這種可能,但要進皇城就得通過我的耳目,陛下該不會連我都保密吧?
凱恩斯思前想後許久,還是沒能得到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於是五分鐘後,他的決定出來了,剛纔被要求退下的那名報告者又被叫了進來:“有派人跟蹤他們嗎?”
“有。”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
負責報告的近衛軍士兵顯出了少許猶豫,不過很快而來的答案充分說明了他爲什麼猶豫:“安蕾莉雅公主殿下的府邸。”
在魔界的傳言中,男性碰到華比的糟糕程度可以和女性碰到科林的惡劣處境相媲美,然而由於亞蘭的善意安排,除必須在兩人手下任職的倒黴人外,大多數魔族實際上和他們遭遇的機率非常低,和兩人同時碰到的情況更可謂是罕見得很,大概比被流星砸到大拇指的機率還要小那麼一點點。
可這一天,當兩名風塵僕僕的不速之客出現在安蕾莉雅的公主宮的大門後,整個公主宮內的人全部中了這空前絕後的超級大獎,異常“榮幸”地同時見到了這兩位魔界的男女剋星,結果就是從那一刻起,兩人所過之處都是尖叫、驚呼此起彼伏,每個看見他們的人都無一例外地因驚嚇過度而昏迷,直到當時正在靜養休息的安蕾莉雅被這些嘈雜聲音吵得不耐煩,親自跑出來察看並剛好和兩人相遇時,華比和科林如入無人之境的“公主宮一日遊”纔算是到此爲止。
作爲魔族的四公主,安蕾莉雅自然不會擔心大色鬼科林敢對自己下手,除非他有膽子在犯案後被全魔界通緝,華比出於同樣的顧慮,再加上更喜好男性一些,則早就打消了動她的歪腦筋念頭,更何況兩人是修伊的老交情,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鐵律非常有效地應用到了作爲修伊妹妹的安蕾莉雅身上,所以即使是和兩人正面遭遇,安蕾莉雅也沒有露出半點畏懼或害怕的神情,只是因爲他們的突然來訪感到少許意外。
“擅離職守在軍內可是一級重罪,什麼時候你們連殺頭都不怕了?難道我的魅力致命到了如此地步嗎?”在愣怔了一會後,安蕾莉雅首先開了口,打了兩三百年交道的經歷在辛辣的開頭問候中表露無遺。
“哎呀!小辣椒什麼時候也學會哥哥的厚臉皮了?這可不是一個被父親期盼成爲淑女的人所該做的事情啊!”科林嘿嘿一笑,反擊的激烈程度並不比安蕾莉雅的開場白遜色,可能老是在嘴戰上輸給魔族三大貴公子之首的修伊,碰到妹妹時總是不自覺地有了“輸給哥哥也就算了,總不能連妹妹也輸吧”這樣的好勝心理。
安蕾莉雅把小嘴一撇,冷哼道:“我成不成淑女和你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給你,更何況魔界第一大色狼科林先生有說這種斷言的立場嗎?一向喜歡蕩婦的你,又怎麼可能會有評價淑女的心得呢?”
“魔界第一色狼的美名我纔不敢和修伊搶,他的本事之大了小弟我是甘拜下風。論臨牀經驗我是比他豐富許多,可論偷心技術可遠不是他的對手。我這三百年雖然南征北戰閱歷無數,卻很少有固定的牀伴,但他一個未經人事的初哥卻能將所見過的女子全部拴在情網之中,即便是離開魔界已近一年的現在,仍有無數女子沉迷於他的才華和風流不羈。”科林不以爲然地一聳肩膀:“相信此刻他若回魔界振臂一呼,願意跟他有一夜情的女子恐怕能從這裡排到天界,只要有足夠的體力和時間,把本人的獵女紀錄打破沒問題,這點華比可以作證。”
根本不用望向華比,安蕾莉雅也知道科林的話一點不假,即便是和修伊還是兄妹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禁爲修伊的才華所傾倒,其他的一般女子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在長期戰亂的時代中,武藝和魔法已成爲評價好男人的常規標準,可修伊卻以儒雅斯文的氣質和令人驚歎的才華智能反常規而行,使自己成爲了這混亂時代中的一股清流。當然,也可能是由於與這充滿殺戮的世界顯得尤其格格不入,修伊的風雅特質才更容易令亂世中的女性怦然心動。
所以話說到這裡,反倒是安蕾莉雅有點接不下去了,即使跟修伊練習得再久,毒嘴辣舌也很難跟得上他的程度,更無法像科林和華比在平日裡彼此互相實踐磨練,實戰中欠缺經驗的魔族四公主在此就吃了大虧。吶吶半晌之後,安蕾莉雅也只能選擇正經地提問:“爲什麼沒事會提到修伊三哥?你們到這裡來,難道就是爲了告訴我有關魔界色狼的排行定位嗎?”
華比先是掃了四周正躲在各處偷看三人對話的僕人和侍女一眼,然後低聲說道:“當然不是,我們找個僻靜處再談如何?”
“僻靜處……嗎?”雖然心裡確定對方沒那個膽子,可從華比口中聽到這句實在很曖昧的話後,安蕾莉雅仍是不自覺地露出一絲驚恐,畢竟不管口頭再怎麼保證,被聞名魔界的這兩個色狼同時邀請去“僻靜處”詳談,即便是魔族之王都要考慮一下危險性是否太高。
因此科林的下一句話就是對此做的斷言:“華比你個白癡,你和我的聲名已大到了無法這樣說話的地步,平常的一句話在我們口中也會變成雙關語,這樣講會讓所有人誤會我們的真實來意的。嚇昏安蕾莉雅就這麼好玩,甚至修伊找我們算賬也沒關係嗎?”
“我可沒這麼想,那就換個表達方式吧。”華比立刻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錯誤,隨即作出了訂正:“這裡人多不方便直說,安蕾莉雅殿下,你能不能找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和我們對話呢?當然,你若有信得過的心腹,也不妨留幾個在現場望風。”
“我馬上安排,席拉菲!”安蕾莉雅以微微地點頭表示明白,接着她就叫了侍女總管的名字:“立即加派衛兵把守內苑的機密談話室,要一級戒備!”
當凱恩斯來到安蕾莉雅的公主宮時,便從現場的情況中瞭解到,向自己報告情況的那名近衛軍士兵並沒有說謊,掛在每個人面孔上的驚恐表情,以及不時從身邊經過載着昏迷不醒病人的擔架都表明,華比·扎蘭克肯定進入過這裡,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在士兵報告後,自己到達這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製造出如此轟動、誇張的現場效果。環觀整個魔界,能在這方面和他達到相似標準的人,也只有已離開魔界的三皇子殿下,又或者是那位與華比比肩齊名只是性取向完全相反的獵豔高手科林·所羅奧。
因此在正式登門以求見安蕾莉雅公主殿下的名義查探華比的情形前,凱恩斯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身體上每個可能被某人妖性騷擾的部位都嚴嚴實實地用衣服和鎧甲遮蓋了起來。當然克服心理上的巨大障礙纔是最重要的,可惜的是他在這方面並沒有任何心得,只能把上戰場的經驗拿來臨時充數,深呼吸幾口之後便告了事。
然而事情並不如他所想得那麼簡單,至少凱恩斯在門外等待安蕾莉雅的正式恢復前,他絕想不到華比來找安蕾莉雅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