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情緣
“嗚哇——嗚嗚嗚——”冬梅忍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更何況還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孩子。震天撼地的慟哭聲驚醒了臥睡在牀的病人,也驚飛了棲息於樹的麻雀。葬禮很簡單,沒有多少吊唁的人。小玲的遺體,被拉到殯儀館的火化間焚屍爐裡,枯萎的花朵成了一抔灰燼。
“冬梅嬸,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節哀順變吧!”劉大爺慰說道。
“是啊,你就別太傷心了!哭壞了身子可怎麼行,這日子總得過下去,是吧!”林秀慰說道。
“小玲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沒享過多少福就這樣走了,哎!”桂英感嘆道。
“這日子---是沒什麼盼頭的啦,二狗子---要是---要是---不去賭博,玲玲---就不會淹死---這孩子—命怎麼這麼苦啊,老天真是不開眼啊!爲什麼要這麼對待她!玲玲---玲玲---”悽楚哀傷的哭聲讓在場的人爲之動容。大家只能再紛紛好言安慰。
躲在裡屋的二狗子卻焦頭爛耳,愁眉苦臉,八千元的賭債對於一貧如洗的他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偷搶拐騙這些爛招數不是沒想過,可萬一給逮着了,自己一身排骨的遭一頓毒打不說,在牢裡還要再脫一層皮,這遭罪誰受得了?可是賭場上的那夥人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欠債還錢,那是天經地義,他們總有一天要拿自己開刀。二狗子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思來想去,這關鍵時刻,還是得使出自己的殺手鐗---逃。背井離鄉的生活雖說不是什麼滋味,可比起日夜催債,甚至拳打腳踢的日子要好受得多。再說這個家也沒什麼好眷戀的,最值錢的也不過就是別人用舊了送來的那臺黑白電視機。至於老不死,自己都自身難保,哪會管她的死活。
“二狗子,你走路這麼急,準備去哪啊?”二狗子被這冷不丁的詢問嚇一大跳,循聲望去,原來卻是佛招。二狗子惶恐不安地答道:“我---到圩鎮走一趟!”
“瞎說,看你這賊頭賊腦的樣子,準是躲債去!”此言正擊中二狗子的要害,使他渾身溼透,“你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廟?那夥人都是吃那一行飯的,他們沒錢用的時候還會放過你?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們都要把你揪出來,活剝你的皮。我看你還是省了這條心吧!”
“那---那---你有什麼好的辦法?”二狗子膽戰心驚地問道。
“你還真是遇對人了,行,既然看你這麼可憐,我就再幫你一把。但是你記住啊,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話休絮煩,事情還得回到春亮送鐵打骨藥水給冬梅的那天晚上。話說當他準備拉開門閂回家時,那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其實正是佛招。原來佛招準備再次到冬梅家討債時,發現裡面有動靜,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把耳朵貼在門縫裡……
她便把當晚所聽到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訴說一遍。聽完後,二狗子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沒想到這個老不死竟然是個吃裡扒外的人。平時吃我的用我的不說,老子窮得叮噹響的時候卻一毛不拔,反而拿給外人!太狠了,既然他們不仁,就休怪我無義!”
“那些東西值八千麼?”二狗子疑惑地問道。
“何止八千,一萬都有!但我先警告你,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我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那種人嗎?”二狗子彎起拇指,反指着自己,呲牙咧嘴地說道。
“行行行,我信你還不行?”
“誒,你說那老不死會把那麼東西藏在哪裡呢?”
“這個可就很難說嘍!不過——”佛招左手託着右手肘,右手捏着下巴,說道,“按道理說,一般老人家死之前都會把什麼值錢的寶貝藏在棺材或者瓦罐裡。反正你等下回去把屋裡先搜一下,實在不行你就到菜園裡去挖挖看!”二狗子打心裡覺得她像活菩薩,要不是她出手相助,春亮那小子還真空手套着白狼。而自己卻將整日提心吊膽地過着喝西北風的日子。這越想越火氣,猶如雪球越滾越大,直至崩潰的邊緣。
他急匆匆地回到家,正欲張嘴向冬梅詢問關於那些錢及首飾的下落。門外的一聲叫喚打攪了他的黃粱美夢。“娘,我回來了!”冬梅與二狗子走出門檻,只見一女子牽着一位扎着羊角小辮子的小女孩,提着大包小包迎面而來!話說這女子,名曰竹芳,是二狗子的二姐,遠嫁到廣東,她的丈夫是位傢俬老闆。二狗子跌下臉來,暗思忖道:“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這個時候回!真是活見鬼了!”
“可可,快叫外婆!”竹芳低下頭喚女兒叫道。
“外婆。”小女孩羞怯怯地叫了聲,略帶粵語口音。
“快叫舅舅!”
“舅舅。”
“誒。”二狗子苦笑着應道。
“可可真乖!”冬梅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忙蹲下身去抱外孫女,而小女孩卻執意不肯,雙手挽住竹芳的大腿。
“娘,她怕生,多住幾天就沒事了!”竹芳說道,“怎麼門口放了這麼多爆竹?”
“玲玲——她死了!”彷彿火山爆發一般,冬梅的眼淚又“唰唰”流了下來。
“她是怎麼死的?”竹芳急切地問道。冬梅便把當天發生的事情梗概說了一遍,竹芳捶胸頓足,數落着弟弟的不是。
“二姐,你——你準備在這住多久啊?”二狗子的這一番詢問,使得她們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怎麼的?不歡迎我啊?這還沒住就下逐客令啊!”竹芳臉色沉了下來。
“不不不,我沒這個意思,只是隨便問問嘛!”二狗子連忙搖手說道。
“你也真是的,你二姐好容易回一趟,盡說些掃興的話來!”冬梅數落道。
“我這次來,頂多也就住個十天八天吧!”二狗子一聽,急了,懵了,傻了,還十天八天?萬一那夥人催債得急那咋辦啊?二姐啊二姐,你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哎,真是倒黴透頂!
晚上,屠夫三靠在牀頭上,點燃了一根菸,噴出濃濃的煙霧,而佛招則坐在旁邊繡着十字繡,喜出望外地說道:“我說得沒錯吧,二狗子沒錢還債準要逃跑,剛出門就被我逮了個正着!”
“他不知道是我們與疤面古設下的圈套吧!”屠夫三捋着胡茬子問道。
“就他那傻樣,你就是把他給賣了,他還會幫着你點錢!”
“你說你的這個點子是不是有點太缺德了?”
“你看看,又來了。以前我叫你別跟疤面古去合夥去“搖葫蘆”(當地的一種賭博活動),你盡是不聽。還說什麼村裡的麻子六就靠做莊賺了一棟洋房。人家有那命,可你有嗎?現在倒好,不僅輸掉了家裡的八萬多積蓄,還倒欠三萬多的債。現在能借的都已經借了,現在我們就是砸鍋賣鐵都湊不出錢來。你借的三千元“九五基頭”(當地的一種非法高利貸,從借款當天開始,日利率爲0.05),每天都要還兩百多元,你說我們哪有這能力來還債?我還不是替你着急!你倒好,倒怪罪起我來了!”其實屠夫三哪知道,自己的老婆是看中了別人的首飾而出這主意的。
“好好好,我錯了!”屠夫三好言極力安慰一番。
趁冬梅與竹芳母女兩去圩鎮趕集時,二狗子再也憋不住了,把整個房子裡裡外外找了一遍,這漏雨的老房差點都給翻塌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二狗子暗思忖道:“既然屋裡找不到,看來十有八九就在菜園裡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鋤頭就往菜圃裡走去。
“二狗子,你在幹啥子哩?”路過的桂英問道。
“我看你是睜眼說瞎話,沒看到我在鋤草啊!”
林秀咯咯笑道:“就你這鋤草的架勢也太聳人了,鋤頭一揮,草還在,菜沒了!”二狗子咬脣反擊道:“你們懂個屁,這菜都長蟲了,還留着幹啥?”桂英也嗤笑道:“那你光留着草,難道吃草不成?”
“去去去,懶得跟你們瞎扯!老子還有正事要做!”二狗子又挖了幾下,累得直喘粗氣,把鋤頭狠狠地拋到三丈外,一股憤恨的氣流在心中繚繞。平日裡來自己對她不薄,而她怎麼防兒卻如防賊!這個老不死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兒子?狗急了都還跳牆呢,逼急了別怪我心狠手辣!二狗子頹喪着臉,瘦弱的身子彷彿被一副骨架子撐住,又來到佛招那尋求“錦囊妙計”。
“有沒有找到?”佛招鼓起眼睛問道。
“沒有,屋內和菜園子裡都找遍了!”
“不可能吧,那會藏到哪裡去了?要不晚上或者啥時候試探下你媽,套出話來!實在不行,你就來橫的!”佛招焦急地說道。
二狗子聽後直搖頭,也許是嗓子躁得直冒煙,坐在竹椅上的他,順手把白瓷茶壺裡的水“咕咚咕咚”喝個精光,打了一個嗝,滿是污泥的右手擦拭嘴脣上的水,整個下顎成了一隻“大花貓”,說道:“沒用!要是我姐沒回來事情就好辦得多,關鍵是她可不是省油的燈。我要是試探那個老不死,或者來橫的,錢拿不到不說,一頓臭罵是少不了的,甚至還會跟我玩命。她那個臭脾氣啊,我從小就受夠了!”
“既然這樣,那你只能等她走了再說了!”
“看來也就只能這樣了!”
二狗子蔫蔫地走了,邊走邊暗思忖道:“我還以爲這臭婆娘能有啥好主意,害得我把手上的血泡都磨出來了,差點連房子都拆了,搞得老子瞎幹一場,啥都沒撈到,‘呸’!”
二狗子正尋思着到村店買一瓶酒來解解心中的愁緒,可迎面而來的一夥人嚇得他肝膽欲裂,面如土色。他們不是別人,正是疤面古幾個。二狗子剛想轉身往岔路走,一句厲聲呼喊讓他一絲不動地呆立着,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一邊是混混們催債還錢,一邊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二狗子騎虎而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