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秦王之尊(二十)

當李曜小別長安數月,再次踏上蒲津渡對岸關中土地的這一刻,他的心情是暢快的。雖然這次舞動天下的大棋在某些細節上未臻完美,但大體目標也還算是都達成了。眼下只要將關中西南方向的鳳翔、興元之戰完美收工,天下大勢幾乎便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如今這副身子還不過二十四五歲,就能做到這一步,還怕將來不能完成自己“不教五代十國亂世出現”的理想嗎?

就連微涼的秋風,也似乎少了幾分寒冷。

然而從太原方面傳來的一封信報,卻讓李曜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極少在他面上看見的沉凝之色,讓他身邊所有人都心中一緊。

幾乎所有人都在心中忐忑:“莫非晉王……”

其實他們的擔心並不相同:既有人擔心晉王忽然病危,也有人擔心晉王發兵討伐右相……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然而李曜卻緩緩轉頭,目光向北,也不知是喃喃自語還是故意說給他們聽地吐出兩個字:“……契丹。”

所有人都詫異了,契丹?契丹有什麼大不了的,邊陲之地的蠻夷小族罷了,竟然值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右相如此肅然沉凝?

也不怪他們這麼想,要真說起來,契丹民族出現在華夏曆史的文獻記載中,一貫是以其它各大部族的附庸出現的。契丹部族爲了生存發展,曾先後依附於匈奴、鮮卑、柔然、突厥、高句麗等部,部落之間也是分分合合,維持着這種鬆散的聯盟。之所以如此,也並非足以說明契丹民族是有奶便是孃的種族,只不過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無奈之舉而已。

這是個可憐了很多年的民族……

隋、唐中原王朝的建立及統一,使得這個多災多難的遊牧部落看到了希望,於是轉而向強大的中原王朝尋求庇護。‘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並不是只有漢民族才懂的。

隋開皇四年,契丹各部族不約而同的紛紛擺脫高句麗、突厥等政權的統治,投附中原王朝。隋王朝爲求羈縻,令他們仍留居故地,契丹各分散的部落又暫時實現了聯合。

開皇末年,又有四千餘家契丹部民背突厥要求內附。隋朝爲了維持與突厥的友好鄰邦關係,斷然拒絕了這些部民的請求,把他們交由突厥‘撫納’。隋朝這樣做,也不能太過苛責,觀史可知,歷史上的封建王朝統治者,對邊民的政策,多是聯合大部族,打擊小部族。爲求息事寧人,不惜犧牲小部族的利益,隋文帝楊堅這樣做也是有他道理的。

可憐這些滿懷希望的契丹人民,沒有想到自己熱臉卻貼到了涼屁股上。倔強的契丹人民卻不肯去吃回頭草,拒絕再次依附突厥。這些契丹部落索性遷徙到了託紇臣水(西拉木倫河支流,即老哈河),散處各地契丹其它部落聞聽之後,也紛紛來投附,部落漸衆之後,‘其地橫貫數百里,分爲十部’。這些契丹部民,正是後來建立契丹王朝的主體。

這些契丹人民歷盡艱難困苦,一直以來過着‘逐寒暑、隨水草蓄牧’的遊牧生活。唐武德初年,契丹首領大賀氏,‘有勝兵四萬,析八部,臣於突厥以爲俟斤’。(無風注:俟斤,契丹語官名。契丹各部聯盟大首領稱‘可汗’,其他部族酋長則稱俟斤。另譯爲夷離堇。)向突厥稱臣後不久,契丹首領大賀氏自立爲可汗,各部族頭領自動升格爲俟斤。

太宗貞觀年間,契丹首領大賀摩會再次擺脫突厥的統治,率部降唐。突厥頡利可汗聞聽之後,遣使提出:以受他們庇護的樑師都與契丹作爲交換。

頡利可汗本以爲李唐會同意他的建議,哪知道卻被李世民嚴辭拒絕。一者是李世民乃是一代雄主,二者,突厥雄踞塞北,已經成了大唐的心腹之患。這時候契丹部族來降附中原,正好去其羽翼,爲我所用。契丹部族人民,在李世民心中已經視爲降附之民,在自己保護下的子民。契丹人民既然自己做出了選擇,此時的李唐就當仁不讓、完全有義務保護保護治下臣民的利益不受突厥的侵害了。

突厥,古代阿爾泰山一帶的遊牧民族。阿爾泰山形似‘兜鍪’(古代戰盔)。兜鍪,方言稱之爲‘突厥’,因以名其部落。隋唐時候,佔有漠北,東西萬里,分爲東西兩部。雙雄不兩立,碰到李世民這樣敢痛下殺手誅兄的狠角色,頡利可汗也只有徒喚奈何了。強盛一時的大突厥後來果爲唐朝所滅。

貞觀十八年,李世民討伐高麗,契丹與奚一同出兵相助。李世民回師途經營州,契丹首領窟哥等受到賞賜,被封爲左武衛將軍。貞觀二十二年十一月,契丹首領窟哥舉族內屬,唐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爲都督,封爲無極男,賜姓李。並且以契丹餘部住地爲州,任命各部首領爲州刺史。窟哥藉助唐廷的冊封與支持,實現了對契丹各部的掌控,契丹各部落之間的聯盟也因此而獲得進一步的鞏固。

武則天在位時期,因爲民族政策的失誤‘契丹飢不加賑給,視酋長如奴僕,故二人怨而反’。這兩個造反的正是窟哥的孫子李盡忠與他的妻兄孫萬榮。李盡忠自稱‘無上可汗’以孫萬榮爲先鋒,攻城掠地,旬日之間,衆至數萬。

武則天大怒,派出武三思與武攸宜率軍征討,同時稱李盡忠爲‘李盡滅’、孫萬榮爲‘孫萬斬’,說起來,這名字起的讓人感覺媚娘有點氣急敗壞。

武三思帶兵……於是這支唐軍不是李、孫二人的對手,不得已只好堅壁清野,向南節節敗退。最後還是借重突厥的力量纔將這次契丹部族的反叛嚴酷鎮壓,契丹部族戰敗之後,無法自立,不得已轉而再次降附於突厥。

這次戰敗之後,大賀氏也失去了在部落聯盟中的話語權。重新組成的部落聯盟由迭剌部雅裡立迪輦裡爲阻午可汗,改號爲遙輦氏。從此,遙輦氏取代了大賀氏、壟斷了聯盟首領的地位。契丹民族步入了遙輦氏時代,此後一百多年中,在該家族中相繼在位計有八位可汗。

出現這種情形絕不可等閒視之,部落鬆散聯盟間的首領本來是每個氏族都有權力出任的,遙輦氏卻實現了同一家族對部落首領的長期壟斷,事實上實現了汗位的終身制。另外需要提及的是,遙輦氏雖然實現了對汗位的家族壟斷性繼承,但是卻不是‘世襲’,而是遊牧民族特有的‘世選’之制。

世選之制是遊牧民族各部落中一種約定俗成的東西,有權勢、地位的部落上層人物對於汗位的繼承者有着絕對的話語權,他們不但可以干涉汗位的選舉之事,而且新的可汗必須是他們共同認可的,多是這些握有實權的人之間的一種相互取得諒解、各方力量博弈最終得以產生。

這種制度並不是只爲契丹民族所獨有,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各個民族無不如此。所區別者,只是進化時間的不同,世選制度存在的時間也因此有異而已。如果在這事情上取笑遊牧民族的不開化,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世襲制度是封建社會數千年中盛行的嫡長子繼承製。其基本原則爲‘立子以貴不以長、立貴以長不以賢’嫡長子纔是真正具有繼承權者,其他即使是年長,倘若不是正妻所出,對不起,只有旁觀的份。想要染指繼承權,那便屬於覬覦行爲。因此失了身家性命也無處訴冤。世襲制度下的繼承問題,是皇帝自己的家事,不允許他人介入,有敢於趟這種渾水的,須具備莫大的勇氣。因此而爲君王所忌,多是咎由自取。

這位立遙輦氏爲祖午可汗的雅裡,正是日後雄據漠北契丹王室的先祖。當時,因爲不是出自名門的原因,沒有自立的本錢,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推出了一個代言者。祖午可汗對於這位擁立者,也‘涌泉相報’。此後雅裡所在的迭剌部世代在部落聯盟中充任夷離堇一職,統率軍馬,最有權勢。雅裡執掌大權後,建立制度、設置官署,契丹勢力大振。經過百餘年的發展,雅裡子孫逐漸成了契丹各部中最顯貴的家族。

到了如今這晚唐時代,遙輦氏祖午可汗仍統契丹八部,其名爲:旦利皆部、乙室活部、實活部、納尾部、頻沒部、內會雞部、集解部與奚嗢部。

契丹先民與其它民族一樣,都實行氏族外婚制。因此,每個氏族都是一個族外婚的血緣集團。中原王朝在與遊牧民族的爭戰中無法佔據上風,雖然原因多種,但恐怕與契丹部族‘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應該有很大關係的。雖然這兄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親兄弟,父子也不會是真的父子,但是不可否認,這些上戰陣共同殺敵的契丹男兒有着血緣關係應爲不爭之事實。

契丹民族自公元四世紀出現在華夏曆史之後,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霜雨雪,雖然逐漸發展壯大,但多數時候只能小心翼翼遊弋在突厥、回鶻、高句麗與中原王朝之間,做爲幾個政權的附庸出現。這,也正是李曜身邊諸將乃至幕僚都有些瞧不起他們的原因所在。

然而李曜知道,這種朝秦暮楚的辛酸歲月,隨着一位契丹民族英雄的出世,將徹底發生改變。

這位不世出的契丹民族英雄,名叫耶律阿保機!

耶律阿保機生於唐鹹通十三年,(公元872年),耶律是他的族姓,漢名‘億’,阿保機是他的契丹名,小名啜裡只,屬迭剌部霞瀨益石烈鄉耶律彌里人。非常之人定有非常之事,李曜穿越前讀遼史,看到關於阿保機的出生,也與常人迥異——‘初,母夢日墮懷中,有娠。及生,室有神光異香,’當然李曜很清楚,如果把這些文字隨便放在歷史上的那些帝王傳紀中,都完全適用。所謂‘神來之筆’肯定只是個傳說而已,否則只能說玉帝一向都比上帝敬業了。

不過接下來的記載就得用現代醫學的角度去做解釋了,‘體如三歲兒、即能匍匐’。體如三歲兒這種說法略嫌誇張,但也不是沒有可能性,後世中外媒體對產婦生下個巨型兒的報道還是有的。契丹民族因爲與漢農耕民族飲食結構的不同,身體比普通漢人強壯也不能說沒有可能。如果阿保機的母親在孕期內進補太多,就不能排除她生下一個體型異於普通嬰兒的可能。但是一出生就可以匍匐的嬰兒還真的是匪夷所思了,按照李曜“尊重史載”的心思,也只能認爲蹬着腿、伸着雙手嚎啕,才勉強可能是真實情況。

繼續按照史載,這位英雄母親在生了阿保機這個巨型嬰兒之後,一鼓作氣又生了五個孩子,只是再沒有了這種異象。做爲第一次做母親的阿保機媽媽,在生出這樣一個怪胎之後,應該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了。

阿保機‘三月能行,晬而能言’,三個月大小時候就可以蹣跚學步了,這讓一些孩子學走路早而引以爲豪的家長看了,一定會感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了。一歲時候就可以開口說話。還好這批史家多少保留了一點節操,沒有寫爲‘生而能言’,要不然當年的李曜只怕只能把這段記載當仙俠小說看了。而這種一歲的孩子偶爾開口叫個‘媽媽’,說些簡單的迭詞,應該不是什麼希奇事。不過接下來的記載就更有點荒誕、雷人了:“自謂左右若有神人翼衛。雖齠齔,言必及世務”——當別人家的孩子還撒嬌、淘氣的時候,還是黃口小兒的阿保機居然就已經在關心國際大事了。

如果從血統論的角度來分析,發生這樣的概率雖然小,但是也有可能。要知道從阿保機的先祖雅裡立遙輦氏爲可汗以來,阿保機家族世代都在部落聯盟中充任夷離堇一職。契丹各部落中的大小事務、征伐之事,都聽決於阿保機家族,他的家族也因此成了部落聯盟中最顯貴的家族。在阿保機年幼時候,任夷離堇一職的人正是他的叔父,在這種家庭氛圍下成長,耳習目染,或者從阿保機的口中偶爾蹦出幾個成人化的字眼,史家據此便如獲至寶的在史籍中大加褒揚。倘若從主席、總理的孩子口中忽然冒出嫁接之類的話題,那纔是咄咄怪事。

阿保機年幼時候的異於常人,按照李曜琢磨,大體應該是實有其事,史料中記載他的叔父經常就一些自感棘手的政事向他請教。他的叔父臨終前,召來自己的兒子曷魯叮囑他好生追隨阿保機,光大契丹民族的希望就寄託在年輕人的身上。

果然成長爲青年的阿保機沒有令對他寄予厚望的叔父失望,‘既長,身長九尺,豐上銳下,目光射人,開弓三百斤’。這樣一位肩寬背闊的極品男子漢,又不像憨娃兒那般憨癡,估計只需目光如電的掃視一眼,那種氣場就足以讓人心悸了。不得不說,如此英雄氣慨的男子,真是天生的一名契丹勇士。

於是,青年阿保機很早就任撻馬狘沙裡,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無風注:沙裡,是契丹人對貴族青年的稱呼,意爲郎君。撻馬,是軍隊名稱,即後來蒙古的探馬赤軍。)

步入軍界的阿保機,很快就嶄露頭角,迅速成長爲契丹部族中盡人皆知的英雄人物。前兩年,遙輦氏家庭中痕德堇被衆人立爲可汗,他任命阿保機爲迭剌部的夷離堇,專征討一事。阿保機不辱使命,連破室韋、於厥及奚帥轄剌哥,俘獲無數,被授大迭烈府夷離堇。

這兩個夷離堇容易把人繞暈,實際上就是:在痕德堇做可汗之初,阿保機被任命爲本部迭剌部的夷離堇。後因戰功卓著,升爲整個契丹部落聯盟的夷離堇,主軍政之事。‘大迭烈府夷離堇’應該是整個部落聯盟之夷離堇。這也可以視作耶律阿保機取痕德堇而代之,原始積累的過程。[無風注:這一說法在史學界似有爭議,本書採用此說。]

契丹人一面對同樣遊牧塞北逐水草而居的其他遊牧民族大打出手的同時,又將眼光聚焦在了富庶的中原地土。

這也正是李曜剛纔接到的消息前半部分:“今秋,契丹大迭烈府夷離堇耶律阿保機率衆四十萬南侵代北。”

這個消息本身應該無誤,不過四十萬之數,李曜估計是不足爲憑的,大概跟中原王朝出兵之數喜歡“號稱”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要知道貞觀年間,契丹八部戰士總共纔有四萬人;武則天在位時候,‘孫萬斬’率契丹男兒在東硤石谷一戰,雖說大破周兵十七萬,但稍後時候,被東突厥在後方偷襲,部衆潰散、孫萬榮也被手下奴隸所殺。契丹再次淪爲突厥與回鶻人的役屬,大傷元氣的契丹人才經百年的恢復,也不應該有洶涌如潮的四十萬的戰士。雖然當初李曜讀《遼史》,裡面記載的數字也是“四十萬”,但十有八九也是注水,就算真有四十萬,那這個數字也應該是把隨軍征伐的老幼等衆一併計算在內了,戰兵絕不可能如此之多。

數字雖有注水之嫌,然而,耶律阿保機的這次征伐,應該是睜眼看世界的開始,是改變他人生的一次重要戰事。此戰,契丹軍兵在他的指揮之下,攻入中原地區,遷徙代北人民,建龍化州,籍以在塞外擴充自己的實力與影響。

中原李唐王朝雖然還在,但軍閥割據之勢已成,北方諸鎮各自爲政。阿保機此次趁着中原王朝無暇北顧的時候出兵,表示他已經不滿足於從韃靼、奚、室韋這些相鄰部族中掠奪生,而是開始逐步入塞俘掠漢族百姓了。

寇掠本是遊牧民族與生俱來的本性,在他們心中這種行爲是天經地義之事。只是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隨着擄掠漢民,他們的生活、觀念也慢慢受到了來自農耕民族的影響,很快發生了重大的轉變。首先,就是私有財產的出現。貧富差距的拉大,私有財產的出現,使得契丹這些遊牧部落之間的氏族形式顯然已經不能再保持與時俱進。所有的鉅變讓這些質樸的部落民衆措手不及,甚至有些變的茫然。

這次阿保機南下的收穫不菲,獲生口九萬五千,駝、馬、牛羊不可勝紀。成千上萬的漢人背井離鄉被迫來到塞北草原,顯然不是爲了高歌‘我愛你,塞北的雪’。那麼如何安置這些人的生產、生活就成了一個不小的難題。這些從事農業、手工業的漢人‘城郭而居’與那些被他們擄掠來的其它遊牧民族不同,在短時間內難以融入他們‘車馬爲家’的遊牧生活。契丹人最基本的基層組織就是部落,顯然如許多的漢民族是無法接納他們的,而且在如何解決現實問題面前,遊牧民族的傳統思維與勢力也是極其頑固的。

契丹民族也是個善於動腦筋的優秀民族,阿保機想到了一個安置這些漢民族的辦法。爲個辦法就是在部族組織之外另建新的移民點,這些漢人居民點統稱爲‘漢城’。這樣就可以避免與民族傳統發生衝突,在自己的一畝二分自留地中建起私城。這樣一來可以積蓄實力,又可以避免矛盾擴大。在自己的分賜地之上設州立縣,組建軍隊、委派官吏,成立了‘頭下軍州’。

李曜知道,這第一個頭下軍州不算什麼,但今後卻會成爲一種制度,在無數次的對外戰爭之中,契丹貴族將俘獲掠奪得來的人口安置在後方,建立私城。大的私城設立州縣,按時政府規定,親王、國舅、公主的頭下軍州可以建築城郭,其餘的頭下軍州只是一引起寨堡和農莊、牧場。再到後來,頭下軍州並不完全爲契丹貴族所有,一些漢族大臣也可以擁有。頭下軍州擁有的戶口人數不等,最大的頭下軍州約有一萬戶,一般規模的頭下軍州只有一、兩千戶。頭下軍州在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都要依附於領主,又隸屬於朝廷,接受的是雙重剝削。

頭下軍州的設立對於契丹而言是一種創舉,歷史上,隨着契丹統治區域的不斷擴大,爲了更好的處理不同民族間的事務,阿保機的繼任者遼太宗耶律德光受父親的啓發,進而更制定出了‘因俗而治’的原則,‘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逐步形成了契丹王朝特有的北、南兩套完整的官制,即南北面官制。遼宋澶淵之盟前,頭下軍州較多,其後,由於雙方基本上實現了和平共處、友好往來,頭下軍州失去了新鮮的補充血液,也漸變的逐步減少。到了遼末,州縣兩級的頭下軍州已經近乎絕跡,與此相反的是,遼歷代皇帝的斡魯朵的屬邑卻大增,這也是契丹民族學習趙宋朝廷的‘強幹弱枝’政策的表現,此爲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阿保機掃蕩代北賺得盆滿鉢滿之後,決定再發一筆財,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再次率軍南下,這次他的目的地是雲州。雲州乃是晉王李克用的自留地,雖然這次太原保衛戰,李克用在朱溫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只有僻處一隅以求自保的份,現在身體、兵力也都限制着他的雄心,無力與年富力強的阿保機爭雄,但畢竟雲州重鎮,是李克用不容有失的。

這就成了晉王面臨的一大麻煩,好在李曜當初打理軍械監時,就有派軍械監與漠北各族做生意的習慣,李克用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竟探聽到阿保機有意請求大唐朝廷冊封。

朝廷冊封這種事,按說自然是皇帝決定,但李克用得知這一消息卻是大喜過望,朝廷?朝廷不就是自己的義兒李正陽說了算麼!

當下,一封信報就從太原飛來,送到了李曜手中。

不過當李曜把事情向諸將與幕僚一說,得到的卻是一片噓聲,猛將史儼哼了一聲,道:“寇略代北之事在前,來襲雲州在後,竟然還想得到朝廷冊封?這契丹小兒當真以爲自己有多了不得了!右相,僕以爲,晉王只是因爲前次與朱溫大戰之損失尚未補齊,因此不願立刻與契丹小兒爭一時短長。”

咄爾更直接:“直娘賊,契丹是什麼玩意兒?右相,俺看這蠻夷小輩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如俺們河中出兵,幫大王教訓教訓這等狂妄之輩,還有那個什麼新建的城,也得搶回來!”

其實按說沙陀自己也是“蠻夷”出身,但架不住沙陀已經舉族內附李唐百餘年,特別是近些年來被賜國姓之後,更是死心塌地、打心眼裡把自己當成正經中原華夏之族了。莫說李克用這族長時刻以大唐宗室自居,從不曾有壞了李唐江山的心思,就連拔塞幹咄爾這五院諸部之人,也完全將自己看成純粹的大唐子民,因此纔將契丹鄙視爲“蠻夷”——李曜真想學後世自己某位高中同學的語氣打趣他是“典型的大漢族主義綜合症患者”。

史儼與咄爾的話,顯然無法令李曜滿意,他沉吟着不說話。

李巨川見了,試探着問:“右相莫非對契丹此事別有高見?”

“代北、雲州……”李曜思索着,又似自言自語,又似反問李巨川:“契丹立足之處,明明離盧龍(幽燕)更近,這耶律阿保機既然是其族中不世出之英雄,爲何在出兵一事上舍近求遠,不劫幽燕,而掠雲、代?”

李巨川遲疑道:“右相莫非是懷疑……此事有劉仁恭從中搗鬼?”

“難道沒有這種可能?”李曜反問道。

“有!”李巨川玩陰謀本就是一把好手,對此反應極快:“右相擔心得極是,劉仁恭完全有理由從中搗鬼!”

史儼和咄爾面面相窺,咄爾撓頭道:“這……怎麼又和劉仁恭有關係了?”

李巨川嘿嘿一笑,摺扇輕搖,道:“大有關係!此番朱溫接連和晉王與右相大戰,最開始進攻河東勉強還算順利,等到蒲州、潼關之戰時,便開始縛手縛腳。而從王師範反叛開始,他便在潼關、蒲州連番吃虧,待右相平靖河中,神兵天降於濮州之東,朱溫全部兵力幾乎都在往兗鄆集結……右相早有引劉仁恭反叛朱溫之計於暗中施展,劉仁恭得到朱溫兵力吃緊的消息後必不能忍,勢必想趁機報仇並擴大地盤。然而這其中他還有個擔心,就是一旦出兵最近的易定,說不定晉王會發兵與其相爭……”

史儼到底比咄爾有文化一點,此時反應了過來:“就是說,劉仁恭很有可能爲了牽制晉王,使晉王沒有餘力出兵阻擾他,故而慫恿耶律阿保機西進掠奪代北、雲州?”

李曜沉吟片刻,平靜地道:“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李巨川微微皺起眉頭,也自沉吟起來,周圍的人面面相窺,不知道右相和這位李下己先生的思維已經到了什麼地方。

事實上,李曜對自己的懷疑並不肯定。歷史上耶律阿保機出兵雲州的時間似乎比這個世界稍微要晚一點,當時的李克用已經是年過半百之人、英雄遲暮,不復當年之驍勇,似乎已經無力與年富力強的阿保機爭雄。

當然,反過來說,與盛極一時的沙陀人一較長短,阿保機心中也沒有必勝把握,萬一鎩羽而歸,勢必影響到他在部族中的地位與影響力。這時候李克用似乎有過一次主動求和的動作,阿保機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李克用。結果頗爲傳奇:雙方在雲州城東會盟,約爲兄弟,結成了戰略同盟。在帳中歡飲的同時李克用與阿保機相約:“唐室爲賊所篡,吾欲今冬大舉,弟可以出精騎二萬,同收汴、洛”。阿保機點頭允諾。

阿保機與李克用把酒言歡,身後曷魯侍立。李克用見曷魯一樣是威風凜凜,舉手投足間一副從容不迫的神情,心中暗暗稱異,於是“顧而壯之曰:‘偉男子爲誰’?”阿保機如實相告:“吾族曷魯也。”李克用雖然上了年紀,卻獨目如炬識的英雄,開口便稱其爲偉男子。

耶律曷魯,字控溫,與阿保機爲同一曾祖的堂房兄弟,性格純樸敦厚。二人既是兄弟、又是發小,成年以後,再與阿保機互換衣服坐騎結爲好友,從此一生追隨阿保機左右,成爲阿保機的左膀右臂。遼太祖阿保機有二十一位開國佐命功臣,曷魯是第一位,爲契丹的立國建有殊勳。阿保機對每一功臣都有一個形象的比喻,而曷魯爲“心”!

這時候李克用手下有人見阿保機輕車簡從便來赴會,知道契丹部族雄起於大漠,他日終成中原大患。於是勸晉王李克用‘因其來,可擒也。’李克用雖然年邁,卻並不糊塗。他知道自己眼前真正的大敵乃是迫不及待想要篡唐自立的朱溫,只是一個朱溫就已經讓他疲於應付了。如果聽從了手下的提議,無疑是再樹強敵。那時候李克用就有腹背受敵的危險。於是推辭道:“仇敵未滅而失信於夷狄,自亡之道也。”顯然,在他的心中也與方寸咄爾的表現一樣,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出身,轉而視同樣爲遊牧民族的阿保機爲夷狄之人了。

阿保機與李克用既結爲兄弟,就不好再公然在雲州地方擄掠。逗留旬日就向兄長辭行。臨行,李克用贈以金繒數萬。阿保機入鄉隨俗,當然知道‘禮尚往來’的道理。做爲回禮,阿保機爲李克用留下三千匹馬,雜畜萬計酬謝兄長。三千匹馬,這份情誼也夠份量了!

李曜之所以不能肯定,是因爲以上事情在史書中的記載有明顯衝突,這對他此時的判斷也產生了影響。就說耶律阿保機來攻雲州結果李克用求和並且反而與之結盟之事,不但《遼史》的記載與《舊五代史》時間上有異,而且故事也爲兩個版本。遼史對此事的記載是發生在唐天祐二年冬十月,《舊五代史·唐書·武皇紀》亦作天祐二年,但關於阿保機與李克用結盟之事,有天祐元年說、天祐二年說、天祐三年說、天祐四年說,《資治通鑑》裡則取開平元年說,等等。最令李曜煩躁的當屬《舊五代史》的記載,薛居正修史前後矛盾,既有天祐二年之說,又在外國列傳中記載爲天祐四年。如此實在是不應該,至少給後世閱讀者帶來不便。

李曜此前估計,阿保機與李克用結盟之事,應在天祐二年爲是。阿保機之所以南下,不該是主動來攻擊雲州,而是因爲李克用遣使乞盟的原因。史載阿保機率七萬大軍與李克用會盟於雲州,但單只是會盟的話完全沒有必要領如此多的軍兵赴宴。作客的話,也需考慮到東家能不能盡的起東道主的責任。此次會盟、雙方約定“克用借兵以報劉仁恭木瓜澗之役”的仇,並不是如《舊五代史》所說是爲了共同進兵討伐朱溫,也幾乎不存在有這種可能。但對此事,薛居正等人記在天佑四年。如果認同這個記載,是年四月,朱溫代唐自立,史稱後梁,可以對得上號。所以會出現李克用所言“唐室爲賊所篡,吾欲今冬大舉……”的話。

其實當時雙方對易袍馬、約爲兄弟之事並無異議。李曜估計是《舊五代史·外國列傳》所載有誤。一者,朱溫代唐是在四月時候,而且遼史中亦有阿保機遣使送名馬、女樂、貂皮等求朱溫冊封(無風注:當時朱溫控制了唐廷。)的記載。遊牧民族向來是以得到中原王朝的冊封爲榮的,不過這種情況在耶律阿保機的繼任者耶律德光時候有了根本性的變化;二者,對於契丹部族的這種舉動,做爲相鄰的河東李克用不可能一無所知。

那麼,如果等阿保機向朝廷討封之後,他再去與契丹人結盟顯然是與理有悖的。倒是在得知阿保機有意向唐廷請求冊封之後,主動遣使結盟纔是應有之義。畢竟此時的朝廷,軍國重事盡是以朱溫意願爲主,小皇帝不過是個擺設而已。這樣做首先不是因爲討伐篡逆不臣之朱溫的考慮,而是出於自保的需要。

在《舊五代史》中就有如下記載:“及樑祖建號,阿保機亦遣使送名馬,女樂、貂皮等求封冊。樑祖與之書曰:‘朕今天下皆平,唯有太原未伏,卿能長驅精甲,徑至新莊,爲我翦彼寇雦,與爾更行封冊’。”顯然,對於老對手李克用,朱溫也是必欲除之而後快。對於契丹部族的請求冊封之事,是要阿保機付出代價的。

此時阿保機所在的契丹部族,已經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強大力量。倒向朱溫與李克用任何一方,中原的政局就會立刻出現震盪。所以,掌握契丹部族大權的阿保機也成了李克用必須極力爭取的對象。所以,他纔不惜放低身段與比他小了十幾歲的阿保機結爲兄弟。

而阿保機越過痕德堇直接向中原王朝統治者討封的行爲,在中原文化中也可以視爲他僭越的一種,但是在遊牧民族中,這隻能是誰強勢,誰更有話語權罷了。此事,也足以說明在契丹部族中,他已經羽翼豐滿,完全可以無視痕德堇可汗的存在。

阿保機可以不把痕德堇可汗放在眼中,而痕德堇可汗卻無法忽視阿保機的存在。早在天覆三年,阿保機再率人攻掠幽薊地區,俘獲而回之後,痕德堇迫於形勢,就拜他爲于越,總管汗國中的軍國大事。于越是遼官名,始見於遙輦氏末期。班秩在百僚之上,依契丹部族慣例,非有特殊功勳者不得授。于越只是榮譽職務,任於越者大抵另有要職。從阿保機任於越到遼末,于越僅有十餘人。後來任於越者,最爲人熟知的就是契丹名將耶律休哥。

在阿保機作于越之前,任此職者乃是耶律家族中的耶律釋魯,正是阿保機的伯父。在痕德堇可汗在位之時,釋魯乃是汗國中的第二號人物。在阿保機與曷魯年幼時候,釋魯就重權在握,執撐了汗國國政。釋魯主政時期,已距阿保機建國的時候很近。史載釋魯曾“北征於厥、室韋、南略易、定、奚、霫,始興版築,置城邑,教民種桑麻,習織組,已有廣土衆民之志。”

阿保機受這位伯父的提攜、賞識,影響甚多。他出任於越一職,既是家族對汗國影響力的加強,也是對伯父未競事業的繼承。釋魯曾建祖州越王城,越王城又作于越王城,它是于越釋魯的私城,它的性質正是這次阿保機設置的頭下軍州一樣,釋魯越王城的建立,正是開了遼人頭下私城的先河。所以釋魯事實上也是契丹氏族社會逐步向封建化轉化的先行者。

回到讓李曜遲疑的問題上來:後世史學家通常認爲耶律阿保機之所以會爽快的答應了李克用的請求,原因很簡單——劉仁恭與契丹部族乃是世仇,契丹族人受盡了劉仁恭的盤剝與壓榨,而這時候契丹部族在經過多年的臥薪嚐膽之後,早就在想着狠狠報復一下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了。

劉仁恭與契丹關係真的這麼差嗎?這個問題是回答剛纔李巨川疑問的前提,李曜之所以只能回他一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正是因爲他自己也還在對此事在心中反覆推敲求證。

按說晚唐以來,契丹等遊牧部族趁着中原正逢多事之秋,北邊無備,不斷入塞南下擄掠漢人生口、財產,日子似乎過得不錯。尤其是契丹部族在阿保機的率領下,不但從其他遊牧民族韃靼、奚、室韋等地劫奪財物,更時時南下侵奪。這種大規模的掠奪,勢必會造成在部族中一部分貴族率先有了奴婢和其它私有財產。

契丹部族私有化的出現,也是有一個漫長過程的。在晚唐五代時期,最早出現在部族中的私有財物僅限於動產。土地雖然在農耕民族的眼中是最寶貴的財富,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最重要資源,而彼時的契丹民族既沒有保護私有財產的法律規章制度,而且在心裡也並沒有意識到土地對於遊牧民族的重要性。這與他們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有關,而農耕民族安土重遷的思維形成很早,人們只希望過一種‘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

對於土地和其它自然資源契丹人民並沒有所有權意識,對於大自然的恩賜,他們覺得享用就是,並無不是或者出於貪婪的本性。土地與牧場這些東西在他們眼中視爲部落共有之物,大家在遼闊草原上共同生活、繁衍後代。

但是這一切從劉仁恭佔據了幽州之後,發生了改變。契丹人得爲自己的牧場、牧草付出巨大代價才能擁有使用權。這些從前無償使用的自然資源,成了劉仁恭的私人財產。李曜記得《新五代史·四夷附錄》就曾記載“劉仁恭據有幽州,數出兵搞星嶺攻之,每歲秋霜落,則燒其野草,契丹馬多飢死,即以良馬賂仁恭求市牧地,請聽盟約甚謹。”爲了達到對遊牧部落的統馭,獲得更多的戰略物資馬匹,劉仁恭不惜使出卑劣手段,火燒牧草,破壞契丹人的生產。

劉仁恭佔據的盧龍鎮,與契丹實控地區相鄰。他多次越界發動攻擊,迫使契丹民族用自己的馬匹去換取對自己擁有的草場的使用權。按照後世史學界的觀點,這完全是一種對異民族的壓榨與欺侮,這樣明火執仗的強盜行徑卻被人視爲英雄壯舉,實在是令人齒冷。而事實上,契丹部族對此逆來順受,因爲這是習慣思維使然。他們既在心底認爲他們自己的擄掠行爲乃是天經地意,對於劉仁恭的依樣葫蘆也只有默許。[無風注:其實劉仁恭能把契丹逼到這樣,反過來也證明此時的契丹不可能有四十萬大軍。畢竟劉仁恭的本事,在與朱溫一戰中就被看穿了。]

李曜估計,劉仁恭對契丹部族的欺壓,對於年輕的阿保機大概影響至深。或者正是劉仁恭的暴行,爲阿保機埋下了報復的火種。阿保機之所以痛快的答應了李克用的請求,應該與劉仁恭多年來對契丹部族的壓迫有關,“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嘛。對待暴力的最好辦法無過於以牙還牙。拼命擴張的劉仁恭與正在崛起的契丹民族間的摩擦不可避免,雙方的積怨也非一日之事。勢力漸強的契丹也經常入塞去騷擾劉仁恭的幽燕各地,劉仁恭不勝其煩,卻又無甚妙計可施。只好加倍還以顏色,雙方於是你來我往,彼此纏鬥不已。

那麼,問題就轉回來了:這次阿保機領兵朝雲州進發,其目的難道真的只是單純地擄掠麼?如果不是,那是爲何而來?自己一手控制着的大唐朝廷該做如何反應?今後大唐應該如何對待正迅速崛起的契丹?

“通知‘幽州局’,做好對近期幽州、契丹雙方的各項情報準備,本相明日回京,立刻要知道詳情,不得有誤。”

也不知李曜心中究竟有了什麼定論,衆人能看見的,只是他眼中閃過一抹冷厲和堅決,隨即便下達了這一命令。

衆人下意識挺直腰桿——明日回京!

自領兵往潼關算起,大夥兒出征在外其實已過半年,如今終於要凱旋迴京了。

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呢?

至少,加官晉爵總跑不了有份吧?

想着想着,望向年輕右相的所有目光似乎都變得更加熱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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